第一百三十四章：一瓣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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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次，悯年都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是自冥界刚开始陷入动荡之时，他就产生的预感。
白龙神君屠城，一向与他不和的前冥帝自然要借题发挥。白龙神君怎么可能低头，于是大战一触即发。
那时候他们五兄弟就逐渐意识到，他们不配再每天游手好闲了，是时候担起自己的使命了。
但以这样的理由就让他们死，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呢？
可他们不能因为自己的不甘心，去对抗天意。
这是最令人无奈的。
那天，他本打算独自出发，去见前冥帝，了解冥帝的态度，看看前冥帝有何对策。
谁知他离开之时，不小心惊动了半夜睡不着的惟远。
他当下就觉得，完了，要连累惟远陪他受死了。
然而一向油嘴滑舌的惟远，一见到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还笑着提出，“我和你一起去吧，三哥。”
说完，惟远还补充说，“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
惟远说话之时，熟悉却刺眼的笑意没有停止。
他虽然板着脸回答他“不好笑”，却在转身之后，默许惟远跟在他身后。
然后他那天，就认识了九悠。那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
当时他以为他要去找冥帝赴死了，可九悠的做法是让他活。
如果早知道他能陪她的时间那么短，他应该在接住她的时候，就不再松手。
只可惜他那时候，看不出她眼神之中表达的爱意。
而她也怕吓到他。
可他怎么会被她吓到呢？
后来……
后来悯年再见九悠，九悠却换了相貌。不过不重要，反正他能认出来。
遗憾的是，那次他以为，他又要赴死了。
所以他没能告诉他，他认出她了。也没能向她表白。
那时候，在她眼里，他会不会是被铺天盖地的悲伤覆盖的形象？会不会觉得他消极，没有斗志？
悯年走到冥海边，背对九悠，深沉的告别之语说不出口。如果不是白龙神君居然愿意给他开辟出一条路来，他差点以为，他会像懦弱之人跳海求死一般，当着九悠的面跳下去。
还好他没有。
因为，就后面的种种迹象来看，九悠怕水，且不敢一个人入水。
只要入水，必然拉着他一起。
如果他不在，她就会蹲坐一处。
——等他出来，或者等他一同入水。
悯年忘了告诉九悠，她抱膝坐在海边的样子，很乖很可爱。
所以当他决定献出双眼，作为冥海的泉眼之时，他也做好被九悠放弃的准备。
如此残缺可怖的自己，他都无法接受，更妄想强迫九悠呢？
但九悠没有怕他，也没有离开他。还怜惜地用她的小手，轻抚他的脸。
他好像又赌赢了。
诸如此类的时刻还有许多。让悯年在九悠怀孕以后，常常想起，并且思考。
如果没有孩子，九悠是不是可以永远像小孩子一样，被他贴身保护？
可如果没有孩子，五行之力就无法和九悠共享，并且孩子也会同时享有。
五行之力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传承。
他注定无法独享。
但他可以选择传给自己的妻女。
这样等他以后，带着和九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离开，九悠还有孩子陪在身边，还能继承五行之力。
如果他是和九悠从小一起长大的，该有多好？
他会让她像人间的小女孩一样，骑在他的肩头，当她的马。
给她做她喜欢吃的东西，无论她有多挑嘴都可以。
还要日日给她梳头，然后告诉她，她的头发长长了。
悯年找到望幽山的一处空地，尽可能平静地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
神识告诉他，除了正在赶来的愫忧君和怜儿仙女以外，方圆百里没有任何活物。
这样他渡劫之时，天雷就不会伤及无辜。
他把储雷剑放在他的脚尖前方，这是他最后的应对方法。
渡劫之时，天雷会天然被储雷剑吸收，而剩下的、吸收不了的，才会让他承受。
储雷剑早已和他通灵，天雷劈在储雷剑上，等于劈在他身上。他会承担同等的痛苦，但同时天雷会让储雷剑越来越强。
他没有违反天条，只不过同时做到锻剑而已。
每把神剑在被锻造的过程之中，会经受千锤百炼。但神剑之所以会是神剑，正是因为神剑也需要渡劫。
悯年和储雷剑一同渡劫，成功之后，就都可以封神。
他的双手自然垂下，袖口里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忽然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他捏住那软绵绵的小东西，无法辨认。直到他凑到鼻子前面，闻到了清新淡雅的香气，他才知道，原来是九悠在他的袖口里塞了一瓣荷花。
悯年轻笑，把荷花花瓣塞进了胸前。
明明花瓣已经快要枯萎，悯年却觉得，荷花的香气，伴随着他的心跳，而迅速充斥了他全身。
这就是九悠的力量吗？
她向来如此神奇。
因而天雷劈在悯年身上之时，悯年的心中满是希望、未来与同甘共苦。
虽然后半段之时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又因为出现无数冷热交替的伤口，而让他以为，他会碎成千片万片。
结束之时，尽管悯年的体力全被耗尽，他也竭力阻止自己直接跌落在地面上。
九悠的呼唤声传来之时，他赶紧检查自己，是不是真的碎了。在发现自己还算完整的时候，他用尽灵力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止住伤口的血。
一件是让自己站起身来，欢迎九悠。
***
在愫忧君眼里，怜儿是个经常和随怜玩在一起的小姑娘。但从她能不拜师就飞升成仙来看，她的天赋绝对要在他所有的徒弟之上。
包括随怜，也包括葵儿。
而葵儿，可是他引以为傲的大徒弟。
愫忧君得随怜的委托，也是发自他内心地，想要帮助怜儿转世。
因为怜儿即便是飞升成功了，她身为山灵的使命却还在。
她诞生于望幽山，就要守护望幽山。
随怜泪眼汪汪地求愫忧君帮助怜儿之时，愫忧君心有不忍，自然答应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的剑灵自待在他身边开始，就瞧不起任何人。
是怜儿仙女，让随怜收敛了性格，变得灵动可爱了起来。
如果可以，他自然愿意为了随怜，也为了望幽山，对怜儿仙女施以援手。
只是他和怜儿怎么也没想到，望幽山的劫，原来竟是帮助年轻的冥帝连渡两次天雷劫。
二人赶到冥帝悯年的渡劫地时，连续的天雷落在冥帝身上，冥帝依然站立在原地。直到他脚下的地面被雷劈开，他的神剑主动飘到他脚下，托住了他，他才没有从天雷劈开的裂缝之中掉下去。
但这个过程之中电闪雷鸣，银白色的刺眼光芒几乎让怜儿双眼失明。
因为随怜是剑灵的缘故，她对神剑的托举深有感触。
她暗叹一声佩服。不光佩服神剑，也佩服冥帝。
被他授予荆棘铠甲之时，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其实是那以神秘之姿出现的冥后。
那个真是个妙人。
难怪冥帝如此倾心于她。
怜儿静静等待天雷消失后，在愫忧君鼓励的眼神中，走向裂缝前，欣然跃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好像在意识消失前，听见了随怜的呼唤声。
但是无所谓了，她想。
她以后肯定还会遇见随怜，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是什么身份，而随怜还会不会认出她。
愫忧君在裂缝旁打坐过后，开始收集怜儿的魂魄。望幽山不愧是冥界灵气最充沛的山，对它的山灵也格外温柔。
***
尽管愫忧君是九悠的师父，九悠也十分清楚愫忧君的品行，但愫忧君提出来的做法，还是让初为人母的九悠无法接受。
她确实短暂想象过，如果她生的是女儿，像怜儿一样，小小年纪就能变成仙女该多好。
而愫忧君的提议，在九悠的认知里，是在说：你来做怜儿的母亲吧，因为怜儿是山灵，她没有母亲。
而且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悯年是孩子的父亲，对此也应当发表意见才对。
九悠问悯年：“相公，如果是你，你会同意吗？”
悯年自愫忧君到来以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被娘子问话以后，他想了想，先问九悠，“如果我要个和娘子分开五百年，娘子当如何？”
九悠想象了一下他说的情况……
根本无法想象！
如果悯年双眼没有失明，他就会看见此刻九悠脸上“倒八字”的眉毛，和比她女儿还要皱的脸。
但他看不见，所以他只能从九悠纠结的话语中，猜出九悠的心意。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怎么可能允许你说的情况出现？”
悯年轻笑，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九悠的手轻握了几下，劝她道，“那我们就得赞同愫忧君的提议。”
九悠不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都是五百年吗？”
悯年道：“非也。不是说女儿或者我，非要有一个要和你分开五百年。而是说，既然我们夫妻二人是冥界之主，我们本就有义务抚养望幽山山灵。望幽山的作用不亚于冥海，如果我们帮助了望幽山，根据因果轮回，望幽山也必然会给予我们反馈。”
九悠忽然想到，悯年的后世沉渊，以及其他四个兄弟，连同她一起拜师修炼的事，呼吸逐渐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