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高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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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牙膏所花费的时间比艾德想象的要短,要短很多,短他妈的非常的多。
这位名叫“戴蒙”的刚刚苏醒过来的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开始很硬气,表示自己是“一位有原则的战士”,不会向一个陌生人低头屈服,他什么都不会告诉艾德。
艾德了解这种人,这是一种有着“信仰”、有着“坚持”的值得尊敬的人,一种“傻的让人佩服”的可爱的人,一种像站在荒土高原上“扯着嗓子大叫”的土拨鼠一样的人。他们不怕死亡,不怕牺牲,甚至可以说是渴望着那个对于他们来说“荣誉无比”的时刻的到来,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切的执着一切的信念都是建立在无聊且可笑的谎言之上。
有原则的战士?艾德嘴上没有说,心里面却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
对付这种人不简单,也不算太过困难,艾德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让他开口。实际上这两样东西能够帮助一个人干成任何一件困难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他已经克服了足够多和足够见鬼的困难获得了这两样东西。
但事实证明他白费了一番力气。不算完全白费,但也是费了一大部分——一大部分。
戴蒙说出来的事情都是艾德已经知道了的事情。艾德也猜想过这个家伙是不是猜到了他已经从墨镜他们那里知道了一些东西,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做出的那么一丁丁点儿的透露。他告诉艾德,他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只是在午夜时间突然接到了自己老大——也就是那位墨镜的紧急命令,让他来到这条街的这座房子,去找里面的主人拿“一样东西”而已。
剩下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见的到底是什么人,自己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墨镜只是简单的和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而他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和他以前执行过的一些真正离谱的任务相比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奇怪。
至于在之后他为什么会落到现在的这个下场,房子的两个主人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把他给暴打一顿之后绑成了个艺术品绷带蚕蛹,这位硬汉则是打死都不再多说了。也许他已经猜出来依他那被打晕置放在一旁的墨镜老大的性格,应该最多就只透露给了艾德他刚刚所说的那些信息。也许和他所说的稍微有点差异,也许他所说的稍微多做了些补充,但总的来说还是无伤大雅。可如果他再继续多说下去,那问题可就大了。
尽管早有预料,艾德还是感觉到十分丧气。亲爱的戴蒙先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实际意义上的突破。
将那堆解下来的绷带善加利用的重新分截,艾德将全部的四个人都绑好丢在了房子里。然后他自己一个人走进玄关,推开那扇已经没什么太大用处了的坏掉了的房门,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真是疯狂。以前艾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一些疯狂的事情,有些令他终身难忘,但永远都只是开始,因为习惯了之后再困难再难熬的事情都将再也没有办法将你撼动。一块能够将一整座城市咋成糊糊的巨石的确能够掀起滔天巨浪,但也只是相对于小水潭来说。把它投入进大海里,那所谓的巨浪甚至都不如小水漂儿。
在老日子中疯狂并不奇怪,一点也不罕见,但问题是现在艾德并不是在老日子里。老日子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艾德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了,每天甚至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喝到没有血和指甲盖儿的香浓咖啡了。但实际上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摆脱自己的过去,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摆脱过去对自己的影响,是不是这样?这就好像那什么见了个鬼的量子纠缠……之类的鬼玩意儿一样,你总是会在什么特定的时候发现身后那属于过去的影子,而影子的主人就是他妈的你自己。
艾德嘴里碎碎念的嚼着牙,哼哼唧唧的坐下来,屁股挨到了台阶上。挨到台阶上之后他才想起来没擦一擦或者垫个什么玩意儿之类的,然后他就想都该死的见鬼去吧。他可不怕自己的衣服粘上土,或者别的什么肮脏的玩意儿。害怕那种事情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而且总是死的非常像个笑话。
闷闷不乐的想着,艾德解开自己上身西服唯一的那颗扣子,从怀里掏出了雪茄盒。他刚刚经过了一场高强度的肉体锻炼,现在非常有理由让自己好好的“中场休息”一下。
在给自己点火儿的时候,艾德瞥了一眼手中的烟盒,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抽这种烟,这种又短又小的小雪茄。他以前好的可不是这一口,而是另外一种星际老兵们都常抽的一种阋神烟草,便宜,劲儿大,抽起来吞云吐雾的非常过瘾。
触碰到胸腔中某处痒痒的混沌领域,艾德砸了砸嘴巴,赶紧将自己的小烟儿点着,然后叼在了嘴里,暂时隔断了脑中骤然泛起的细小波澜。他拿着烟盒放在自己的眼前,盯着瞅着,恍惚间视线晃动了一下,焦距慢慢变幻,在一秒之内从烟盒转移到了它的后面,那一片黑乎乎的暗影身上。
老宅。那栋巨大的、院子里面的花园急需修剪的老宅,那栋好像庄园城堡一样在这条如同菜叶上的青虫般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居民街道里显得分外特别的老宅,那座即便是在白昼炽烈的日光下依旧显得阴暗无比的老宅,它就在那里,依然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艾德本来都没有注意到它。他之前特别特别的注意过它,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再次注意它的理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直到刚刚,直到艾德纯属巧合的无意间的一个视线漂移,在那老宅表面若干扇紧紧关闭、没有一个敞开的三楼最左边部分都被植被藤蔓覆盖遮掩的窗户玻璃后面,看到了半张人脸。
一开始他没看出来那是张人脸,或者说不怎么确定那是张人脸。那看上去并不是可以经常在街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看到的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很削瘦很削瘦的老人的脸,鬓角的头发都已经灰白,岁数至少在六十到七十之间,和上一次艾德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
这个应该也是位老太太。好像斯图加尔的老太太脸型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和其他众多的老人一样都是独行寡居。他们大多数都是老伴儿提早率先去世,而儿女则工作在外很少回家,或者干脆就是在战争中已经死亡了。他们每天能做的事情很少,除了在家呆着之外就是走到外面去溜达溜达,坐着公车或列车从头一路到尾,然后再坐回来。他们有些已经腿脚不够利索,或是会多根拐杖,或者就是干脆换上机械义肢。比如玛西的那位身家雄厚的爱普顿叔叔。
艾德看着眼前的那半张脸,看着那只露出了一只的眼睛隔着窗户、院子、以及一条街道与自己遥遥对望,看着她好像壁虎一样的紧紧贴在窗户玻璃上,那长长的鼻子都给压弯了。
最后用力的吸了两口,艾德胸膛鼓起,长呼出了一口烟气,将还剩大半截的“烟头”从嘴里取出,扔到了地上,踩了两脚,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臂膀抱在后脑上抻了个懒腰。
在路过自己车的时候,艾德发现车头上面落了一片树叶。他将树叶拾起,拿在手里捏着茎部捻转儿把玩,慢慢走到了老宅的大院门前。
和对面邻居寒酸的院子不一样,老宅的院门不但大,而且高级,没有屋里面的人控制根本不会打开。艾德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面发现了门铃对讲机,随即抬手摁响。
他觉得那位老太太似乎就一直在等着他的拜访。根本就没有人在对讲机里应答,院里面大别墅正面的屋门在不大一会儿之后就直接打开,然后一道有些佝偻但却步伐稳健的骨瘦如柴的身影撑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切都和艾德所推想的一样,那的确是一位老太太。而且不仅仅是脸型像,她的身形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发型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走路的方式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最重要的是那张拉长的看不到一丝笑容的老怨妇一样的脸上好像这座城市所有人都欠了她一只纯种红胡子黑猫的目光神情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
“……”
这他妈就是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艾德这次离得近了,看清楚了,认出来了。那根拐杖是他亲手给她赔偿挑选买的。
回过头,艾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路边自己的车。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觉得自己那辆外形不错的便宜货像现在这样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过,让他简直想要马上跳进去带着她去海滨度假村转上一圈,喝上一口鲨鱼汤暖暖胃。
他几乎已经想要马上转身就跑了,但在最后一刻还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他站在原地,站在栅栏铁门外面,看着院里的那位老太太,看着她从容不迫的迈着稳健的步子,慢慢的来到了门前,停止站定。
她的双手扶住拐杖,努力的挺直身体,但依然还是很佝偻,脸也还是那么的长,神情好像一块发黑的砖头,目光倒是很犀利,不带一丝感情的抬头看向门外的艾德。
艾德看着老太太,伸手揉了把脸,用力的揉了把脸,揉的面皮上都留下了红色的手印,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宾夫人,”他说,声音干巴巴的,像瓶难喝的陈年葡萄酒,“真高兴再次遇见您。您气色看上去真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