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惟恐夜深花睡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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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万松,燕晟思绪万千,听着马车吱呀吱呀的车轮滚动,陷入沉思。
是不是在旁人眼中,他就是将两代帝王玩弄在手掌之中的老谋深算之人?
而景帝又如何看待他?
燕晟的思绪被百无聊赖踢马车壁的魏圭打断。
魏圭是个坐不住的顽童,刚刚被郑卓拦在马车之内,哪都去不了,结果在余姚没呆上半天,又掉头走了,什么都没看到,他心底烦躁得很,只能踢马车壁撒气。
可魏圭踢着踢着,猛地抬头对上燕晟皱眉怒视的模样,被猛地吓了一大跳,收回无处安放的小脚脚,不敢再制造无谓的噪音了。
既然要帮景帝带孩子,燕晟只得教导道:“国公当知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要学市井之人抖腿,有失身份。”
魏圭不耐烦地按照礼仪老师曾经教导的姿势做好,以为燕晟不注意的时候翻个白眼。
燕晟无奈地叹气道:“你与你的小叔简直一个模子。”
魏圭好奇地问道:“你认识我小叔?”
燕晟首肯道:“当然。”
魏圭眼珠一转,旁敲侧击道:“我听说我小叔是战死的,你说呢?”
燕晟与郑卓视线微微一碰,燕晟只得答道:“没错,魏副总兵与也先大战数十个回合,力竭而死。陛下感其劳苦而功高,谥号武烈。”
魏圭反驳道:“可我大父却说,小叔是自戕而死的。”
燕晟有意反问道:“那小国公相信谁的话?”
魏圭有点犯难,他宁愿愿意相信他的小叔是个战场上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不敢面对现实而自戕的懦夫。但是许国虽寡言少语,却不曾欺骗于他。
燕晟看得出许国对魏圭的影响根深蒂固,既然陛下将魏圭千里迢迢地送到自己身边来,他肯定要想办法让魏圭寻回对英国公家族的荣耀感,进而从许国的阴影中走出来。
趁着魏圭还在纠结之中,燕晟开口道:“小国公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在你生辰当日,把世宗亲制的宝弓赐予你?”
魏圭自豪地说道:“因为我擅长射箭,还在骑射比赛中拔得头魁!”
燕晟点头道:“小国公的确是少年英才,然而在晟看来,陛下的用意不仅如此。”
魏圭有点疑惑,燕晟继续说道:“魏辅将军保护圣驾、命丧土木一战,你亲父远征西南,镇压麓川,命丧他乡,而你小叔更是在京师保卫战,死守京师,力竭而死。英国公满门英烈,陛下自然会对小国公另眼相看。”
提起过世的长辈,魏圭有些郁郁寡欢。
燕晟微微探身,拍了拍魏圭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国公莫伤感,老国公一生为国为民,英名长存,只要英国公府立一天,便在陛下的庇护之下。”
魏圭望着燕晟信誓旦旦的眸子,心中的惶恐不安仿佛终于尘埃落定。
魏圭自小便六亲无靠,亲友无力,难免会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自怨自艾之感。
然而今日燕晟的话却打破了他埋于心底的幽怨。
就算英国公府只有他一人,他依旧站在祖先的肩膀之上,哪怕阴阳两隔不能朝夕相对,那种血浓于水的纽带也从未断绝,他的祖父、父亲乃至小叔都是沙场悍将,他也自然一脉相承……
魏圭坚定地点点头,但他依旧不解地追问道:“为何我大父要说我小叔是自戕而死?”
燕晟笑而不答。
他不会说他人是非,只能留给魏圭自己去脑补,但不管怎么说,许国在魏圭心底绝对正义的形象总算是被撬动一点。
但实话实说,许国说的并不错,魏淮的确是自戕。
当年魏淮失一手,每天缩在英国公府上,拒不服药,一心求死。陛下劝不得,也不会去劝,只是对英国公府的赏赐不断,在旁人眼中看来也算圣眷优渥。
也先丧命后,瓦剌痛失主心骨,也先的死忠党疯狂地反扑一阵,可大梁坚决死拼到底,啃不下大梁这块硬骨头,瓦剌各部人心涣散,不复往日的战斗力,反而想着求和,拿太上皇换点好处。
新帝怎么可能给瓦剌谈和的机会,向众将下令乘胜追击,一直将瓦剌赶出长城以外,让瓦剌连同太上皇一起到关外吃沙子。
战事平息,而战时搁置的朝堂纷争,此刻纷纷冒头,各派都想着秋后算账,一时间忙得新帝焦头烂额,也根本没心思去管魏淮的死活。
魏淮慢慢淡出了京师的权贵圈,他的自戕也就不会引起众人的注意。
而那时候燕晟正遭遇万懋为首的百官弹劾,被新帝停职查看,也只是才邸报上看到魏淮的死讯。
那时候,燕晟禁足为导//火//索,引得万懋为首文人与燕晟一手带出来的武将在朝堂上势同水火,新帝为了安抚武将的心,给魏淮极大的哀荣,抹去他自戕的事实,让他成为镇守德胜门的英雄,给所有武将吃了一颗定心丸。
哪怕没有燕晟,只要一心向着新帝,新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的武将。
新帝的举措让朝堂的局势稳定下来,两方利益满足,燕晟就被遗忘在府上。
燕晟忙碌多年,终于能在府上闲下来,在燕府管家看来也是一件好事。他有意无意地撮合燕晟与当年太后赐下的妾室,梦想着府上添人进口,多一位老爷亲生的小少爷。
燕晟心中不耐烦,但碍于老管家的拳拳一片忠心,只得稍作忍耐,准许太后赐下的那位妾室登堂入室,暂时留在身边伺候。
那位妾室也是有手腕的人,燕晟对她的不喜,她心知肚明,从不主动邀宠,只是远远地在一旁候着,若非燕晟有召唤,她绝不踏入燕晟卧房一步。这份自知之明,让燕晟对她有所改观,对她的防范渐渐松了些,放手准许她端茶送水,出入书房。
临近小年,燕晟在邸报上看到,陛下明年改年号为“泰”,取自国泰民安之意,并将七月二十三日定为万寿节。燕晟心中分外不解,低声念叨一句:“陛下为何要在七月庆生?”
正巧那名妾室听到,随口接话道:“陛下本就是七月生,自然要七月庆生。”
燕晟大惊,追问道:“何人所说?”
那妾室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妾身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怎么会不记得太后爱子的生日,太上皇是冬月生的,而当今陛下是七月生的。”
释空大师不会说谎,祁王出生在冬至日,只有冬至日的过山之虎,与龙抬头日的海内之牛才能合力将挽回大梁国运,打赢这场京师保卫战。
燕晟愈发坚定,新帝绝对不是太后的亲子。
燕晟也有些好奇,随口问道:“先帝的皇子中,有谁是冬至日生人?”
那妾室思索片刻,摇头道:“先帝子嗣不丰,独有的两个儿子都是太后所出,没有谁是冬至日生。”
燕晟正思索着,那妾室漫不经心地提道:“大人若说冬至日生,只有一位小公主,可惜没成人,六七岁就夭折了,若是活到当下,也有陛下那般大了……”
燕晟瞳孔骤缩,他大概知道了宫闱内不得了的一件大事。
这大概比“狸猫换太子”还要令人不敢置信——他心心念念的陛下,是一位穿着男装的公主……
想通这一点,仿佛拼上最后一块拼图,曾经奇怪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为何新帝不喜他人近身,为何新帝拒绝与他抵足而眠,为何新帝只接受安太医把脉,为何新帝对娶亲一事丝毫不热心,而婚后多年也从无动静,也不见太后催子……
这一切只因新帝是女子。
燕晟一瞬间心乱如麻。
他效忠的主,竟然是女儿身。
虽然他并不是打压妇人才学的道学先生,但对女性的轻视和偏见是这个时代不可抹去的烙印,燕晟就算有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也无法抹去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殷承钰啊,殷承钰,真是让他对女人的能耐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