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眼里不容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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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眼里容不下沙子,看着奚凝霜笨拙的样子,范澄喻好几次手都伸过去了,又缩回来,他告诉自己尽量让奚凝霜独立完成。他似乎比奚凝霜更在乎这件作品。
天色渐暗,光线不好,范澄喻就让奚凝霜停下来,明天再做,奚凝霜劲头正足,一直推说再做一会儿。范澄喻说:“再做下去,明天白天你会看到很多问题,到时想修补都来不及了。”
这话让奚凝霜停下来,尽管手里的是半成品,仍然让奚凝霜兴奋不已,“我能拿回去吗?”
“怎么?想搂着它睡觉?”范澄喻见她那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禁打趣,想当初自己也不曾像她这样,大概女孩子的心思更细腻。
奚凝霜撇了撇嘴,知道范澄喻在取笑她。依依不舍地放下她心爱的宝贝。范澄喻不让她带走还有一个原因,他看了半天奚凝霜的操作手法笨拙,心里不知道有多难爱,只趁着夜里帮她修整修整,毕竟奚凝霜琉璃界的门外汉,理论基础是不错,但是实际操作是需要些时日练习的,他当学徒那会儿可没少返工,王再山那里的工作多,琉璃废品也多,他有得天独厚的练习条件,和他这里不同,他这儿可是一件保一件的成品,都是要交给王再山的产品,少有的几件自己做的作品有残次品,也被他精雕细琢的练习用了,想找点报废品给奚凝霜练习都没有。他是想让她初步了解琉璃之后再决定是不是真要投身到琉璃事业中去,并没有真把她当成学徒。
“好吧,那我明天早点来。还有一个星期就要上班了,我能完工吧?”奚凝霜问得认真,范澄喻笑着回答,“没问题。”
奚凝霜愈发笑得合不拢嘴,一路哼着歌回家了。
梁慧见女儿满面笑容地进门,自我陶醉似的神思恍惚,不知道是什么高兴的事儿,还是恋爱中的女孩都是这副模样?反正,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奚凝霜想起妈妈在家,直接到厨房去帮忙,“妈。”叫了一声,欲言又止,她想和梁慧分享自己的喜悦,又不敢说,怕梁慧根本不想听。
梁慧听到女儿叫她,也不应。
再说奚凝霜走后,范澄喻随便给自己做点吃的,一边吃一边看那对琉璃镇纸,他心知关于打磨的程度决定亮度,后期的操作也决定作品最后是什么样子,他看着那雾白色里隐约可见的墨痕,觉得这样雾里看花的感觉很有诗意,有江南水乡的白墙黑瓦的感觉,这意境他很满意。对他来说,作品能显现出来的意境比是否做成功更重要了。他决定不过份去打磨,就让它保持这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不过,他亲自将上面的那枝玉兰花进行了细细打磨,越磨越亮,从整体的朦胧雾白之中透出光亮,直到像玉一般润泽通透。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豁然想起琉璃蟾蜍要继续烧,收拾心神,干活去了。
次日,奚凝霜起床就闻到饭香,她忍不住从身后抱住母亲,“妈,对不起。”轻轻地说着。梁慧挣开她,仍是板着一张脸,“吃饭。”什么也没多说。
梁慧和老奚一起去上班了,奚凝霜也去老宅“上班”,每天去老宅的路上,她的步子都踏着拍子似的,特别轻盈。一进院子,迫不及待地跑到操作台前,看到她的琉璃镇纸整齐地摆在那儿,她拿在手里只觉得和昨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细细端详半天,目光定在那枝玉兰上面,不禁大呼:“太棒了!师傅,是你做的吗?”
范澄喻满脸疲惫地走出来,“我试着加了一点创意进去,怎么样?你能看出其中的深意吗?”
“雾白色的底,里面流淌的墨韵就像是江南水乡的水,一枝清透的玉兰是水乡中的小桥。这简直就是一个诗意江南啊。”奚凝霜兴奋地说着,她的确说到范澄喻的心里去了。他会心一笑,她到底还是能懂。
“我说的对吗?”奚凝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放着光芒,盯着范澄喻问。见到他脸上那腼腆含蓄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禁又佩服起范澄喻的艺术才华,走到他面前也不避讳地直视着范澄喻的眼睛,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师傅,你一定会是琉璃界的传奇。”
这话儿说得范澄喻忍俊不禁,“你真是……”他想说,奚凝霜只认识他一个会做琉璃的人,到了王再山那里,才会知道琉璃世界有多大,有多么奇幻,就像这些千变万化,又能独一无二的琉璃一样,永远探索不到尽头。
传奇?谁敢说自己是传奇?
“真是什么?”奚凝霜认真地问。
范澄喻总不能当面说她见识短浅,就又笑而不语了。奚凝霜跟在后面追问,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人追逐嬉闹了一会儿。
“有什么东西可以透明,可以不透明,或纯净,或有呼吸,或像璀璨的优伶,美得令人窒息,或像凝固的历史,静谧安详?”奚凝霜手里拿着她那对琉璃镇纸,念诗似地轻吟,“她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忽光忽影,似静似动。可能晶莹夺目,可能粉身碎骨。”
范澄喻听得出神,做琉璃是追求一种美学艺术,若与诗意相结合,就有了人文艺术的美感。这又触发了他新的灵感,此刻的奚凝霜仿佛镶了金边儿似地在他眼前熠熠生辉。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初只是想为奚凝霜做一件属于她独一无二的琉璃,就有了这对镇纸,更做出了诗意来,琉璃创作除了目眩神迷的缤纷之色,还可以打造素雅的水墨江南。
琉璃因纯净清澈,经常被佛家所用,大多是雾白色,这雾白被一道墨痕浸入,又有诗意之感,他突然有个想法,将诗意江南做成一个系列,可以做成茶盘、墨池、笔架、墙饰、摆件……那些水墨画在范澄喻的脑海里铺陈出去。那一刻范澄喻意识到,古法琉璃是古代留下的技法,现代人完全掌握了这些技法之后,如何运用是最重要的,复刻已有的物体,会失去琉璃的灵性,琉璃应该只是一个载体,可以将中国的一切,展示给世人,这个想法让他茅塞顿开。
“凝霜,我们出去采风如何?”他突然的提议把同样沉浸在梦幻中的奚凝霜唤醒,怔怔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就像人们喜欢金灿灿的琉璃蟾蜍一样,人们追求美的同时也追求其中的寓意,过去,我只觉得做点有中国吉祥寓意的东西,刚刚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想到,我们不止做这些,还可以寄情于山水,人文,让琉璃成为载体融合更多文化元素进去。就像我喜欢古董,并不是因为那些东西多么好,毕竟现代的工艺比过去先进,生产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好,文物文物,藏在物中的文最有意义,而不是物体本身!”范澄喻越说越激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
奚凝霜听得非常认真,猛点头说,“明白,我明白。你说的没错,文意使物体本身更深层次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