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高积云:归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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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看过不少的话本子。
里面的女主,个个长得漂亮,说话又好听,大家都喜欢她们。
不喜欢她们的人,都是成了恶毒的配角,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衬托女主们的优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主一定要如此完美呢?谁规定了身为主角一定是聪明、漂亮、才艺过人、无所不能?
再退一步讲,难道自己不是自己这一方世界的主角吗?谁又能保证自己身上有一切别人想要,在主角身上看到的美好品质?
尤其是女主角们,为什么胆小、懦弱、暴躁甚至被人唾弃的人不可以作为主角出现在大众眼中呢?
明月望着燕玲珑的时候,便是这样想的。
簪子当了不少银钱,拿到钱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家客栈歇脚。
毕竟三个人在小屋瑟瑟发抖地睡了一夜,浑身酸痛不说,还尚未洗漱进食。
不过有了钱这一切都好解决。
明月叫了桌菜,又让人帮忙请了个大夫来为三人诊治。
除了风寒以外,瓜瓜倒没伤到哪儿,明月的胳膊肘也不过是伤到筋骨,养养便能好。
只是燕玲珑的伤势有些严重。
“这位姑娘伤及肺腑,有些难办。”大夫道,“老朽感觉自己的医术碰到了天花板。”
明月瞪大了眼睛,指着端坐在一旁的燕玲珑问:“好端端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非也,非也。”大夫捋了捋胡子,“倒还不致死,可的确不好治,须得日日用好药养着,吃食上也要更精细…”
燕玲珑抽回了手,转过身去道:“我本也不想治。”
大夫想坑她一笔钱,见讨了个没趣,留下方子灰溜溜地走了。
瓜瓜拿了方子下楼托伙计去帮忙买药,明月则跟燕玲珑说话。
“治吧,咱们又不缺钱。”明月劝慰她,“你带着病怎么跟我们回光州?”
燕玲珑顿了一下道:“谁说要跟你们回光州?”
明月被她怼了回来,有些疑惑地问:“你不打算跟我们回去?那你去哪儿?”
燕玲珑垂首摆弄着桌上的茶杯。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办。”
明月又追问:“你要去找你儿子?”
燕玲珑“嗯”了一声。
“我也要去。”
燕玲珑抬起了头,定定地望着她道:“我就去看看,不会跑的。”
明月心思转了几转——她不跑,也不想回光州,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看完儿子后找个地方吊死自己了。
毕竟再怎么说,她那第三任夫婿的命实打实折废在她手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这罪名早就被定下。即便不死,她以后也不会好过。
明月又道:“眼下我夫君下落不明,正好也想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瓜瓜在一旁抱着玉米啃,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们一眼。
“俺也去。”这小孩如今倒是不怎么怕燕玲珑了。
燕玲珑如今有伤,自知甩也甩不脱他俩。
“随你们吧。”
店里帮忙煎好了药,患了风寒的三人一道饮下,便怀着激动亢奋的小眼神看着燕玲珑。
瓜瓜对燕玲珑的儿子充满了好奇心:“你的娃娃多大?”
想起儿子,燕玲珑整个人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还不到两岁。”她抿嘴道,“他阿公说,现在已经会喊人了…”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喊娘呢?
明月给自己胳膊肘上了药,还腾出一只手来推了她一把:“想看就赶紧去看。”
“嗯。”燕玲珑端起碗来,将药一饮而尽。
明月在敷药,瓜瓜也上前来帮忙。缠好绷带后她又帮瓜瓜在脸上涂药膏。
瓜瓜疼得龇牙咧嘴。
“小孩子可不能毁容,不然将来找不到老婆。”明月这么一说,瓜瓜立马不喊痛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俺可不可以娶妃子做老婆?”
“你做梦。”
门倏然被人打开,外头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瘦削高挑。
瓜瓜觉得门外的俩人并排站在一起,就像他刚啃过的玉米棒子和昨晚上坏女人用过的高粱穗子成精了。
明月一个闪身飞扑,扎进玉米棒子的怀里。
萧玉米棒子潋紧紧地将她抱住,纵是沾染了一身的风雪寒气也不曾放开手。
像是知道她身上有伤一样,萧潋不舍得放开,却又担心她的伤势。
“你伤哪儿了?”他一手抚着公主殿下的脊背,一手小心翼翼地捋着她的胳膊。
刚刚看她胳膊一直弯着,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也避开了,想来伤到的便是那里。
伤处冷不防被摁住,明月“嘶”了一声。
人一感冒的时候,往往比较脆弱。身娇体贵的公主殿下在外面睡了一晚上,连个被子都没有,胳膊也痛,她只觉得眼下委屈极了,吸吸鼻子马上就要落泪。
燕玲珑可以杀人,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哭?她们都没有错,为什么不能委屈?
萧潋感觉她的身体一抽一抽,知道这是哭了,心底腾出一阵慌张来。
“别哭…”他有些手忙脚乱。
明月很少真正地哭,萧潋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她都是冷情冷性,很少将自己的情绪外放。
天家的公主,矜持早刻在骨子里,极少这样流露她的脆弱。
步凌虚感觉眼里进了玻璃碴子,一点儿也不想看他们卿卿我我;燕玲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去不看。
只有瓜瓜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俺为什么不能娶妃子?”
萧潋将大氅解下来披在明月身上,冷声道:“因为她已经嫁给我了。”
瓜瓜很是不服,指着燕玲珑道:“坏女人都嫁过好几个男的,妃子也可以嫁给俺。”
燕玲珑神色一僵。
萧潋冷笑:“那你还是等我死了罢。”说罢搂着明月去了隔壁的房间。
瓜瓜的人生有了新的期待——等着肃王一死,他就可以娶大妃子了。
因为她身上真的好香啊。
明月被萧潋箍在怀里不撒手,听他解释着。
“昨儿我被摔晕过去,醒过来就要找你。可山头土质稀疏,上去免不了再摔一次,我便从后面绕了一大圈儿才找到你们的马车。”萧潋长叹一声继续道,“车夫摔得远,你们仨却没影儿了。当时天色已晚,我猜你们是进了城,便赶来城中找你们。可武威城门关得早,值守的士兵怎么喊也不应,我们几个便在北面窑洞对付了一晚。想着你们身上没带银钱,必定会去当些东西,果真找到你的簪子。”
北面窑洞正是杨老住过的地方,没想到昨夜他们竟离得不远。
他将簪子献宝似的掏了出来,重新插到她头上。
“只要有我在,属于你的东西,别人都拿不走。”
公主殿下有小小的感动。
她心里踏实了,那委屈劲儿便也散了几分。她静静地靠在男人怀里,依然一句话都不想说。
萧潋又轻轻抬起了她的胳膊,这次没有碰伤处,见形状完好,又闻了闻那涂抹上去的药味,借着自己往年的经验便知道她是伤到筋骨了。
“疼是疼了些,还好骨头没事儿,养养就好。”
明月撅起了嘴巴:“我第一次这么疼呢,都快把我摔坏了。”
萧潋心里一阵儿的愧疚。
“怨我,这边太平,我没叫手底下人勘探地形就带着你过来,让你遭这罪,是我不对。”萧潋有很高的觉悟性,把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半句不说步凌虚的不是。
明月果然上了当,恨恨地道:“我觉得步凌虚肯定知道,他早就查明白燕玲珑杀夫一事了。”
萧潋之前只是怀疑过,因为步凌虚实在太过聪明,算无遗策。恐怕这次白头沟的事儿也是他一手策划。
毕竟从前他也干过不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
损的是他自己还好,可这次明月伤到了,眼下萧潋就想扒了他的皮。
“这人惯会玩手段,我去敲打敲打他,让他磕头给你赔不是。”
“别去。”明月出口拦住了他,“你现在有求于他,因为我跟他闹得不好,他以后不为你尽心了怎么办?”
萧潋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明月没再规劝。
她想起昨日里见到杨老的事情,便将昨晚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包括瓜瓜透露出的一些重要信息。
“这么说,燕玲珑无罪?”萧潋道。
明月摇头:“那校尉是她杀的,这罪名洗脱不了。”
萧潋摸了摸下巴,却道:“可巧我最近都在改律法,现下已经在光州内废了剐刑…其实我一直认为,为求自保杀人不该有罪。”
明月“嗯”了一声:“律条的水太深,我不懂这个。但你要觉得它不对,就去做便是,我没什么用处,只能精神上支持你。”
萧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那口整齐的牙泛着白光。
“怎么是没有用?只有殿下在臣身边,臣才会想如何去做事。”
明知他是在哄自己,她的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女人没有一个不想听甜言蜜语的。
这厢你侬我侬,隔壁的氛围却不大好。
瓜瓜一脸苦瓜相,双手托腮看着步凌虚。
步凌虚坐在他们对面,扯起嘴角怪笑:“你怎么这副表情?好像巴不得我死了你好继续跟着你的大妃子一样。”
瓜瓜心头一凛——还是大人高明啊,这都能猜出来。
他竖起了大拇指:“大人真乃神人也…哎呦!”
瓜瓜头上被敲了个脑瓜崩,再也不敢乱说话。
步凌虚瞪了一眼他,又看向燕玲珑。
“现下你是罪犯,这么大张旗鼓地回去怕是不光彩…不过,我倒有法子将你儿子接出来跟你见面。”
燕玲珑眼神微动,却不接受:“不必劳烦大人,我也有法子见到他。”
步凌虚不甘心,没有他查不清的案子,但是钟瑁的死因一直是个谜——密室内只有钟瑁和燕玲珑二人,匕首插入心脏一寸半,人是失血过多而亡。
不动脑子动动脚指甲盖也知道,凶手是燕玲珑。
但是步凌虚查到的结果,钟瑁和燕玲珑二人鹣鲽情深,且之前这女人受过那样多的委屈,怎么说也不该冲钟瑁动手才是。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钟瑁死了,燕玲珑又逃了。
“我想把你带到光州,是因为肃王殿下在推行新法,自卫杀人无罪。我知道这么多人中只有刘校尉是你杀的,却是为了保命,这个罪名到了光州可以帮你洗清。”步凌虚吸了一口气,“但你能不能告诉我,钟瑁到底是怎么死的?”
燕玲珑风轻云淡地道:“是我杀的。我也不稀罕洗白,看完儿子我就认罪。”
步凌虚循循善诱:“你还有个儿子,他已经没了爹,你还想让他失去娘亲吗?”
燕玲珑搓了搓手心的勾玉,一脸的满不在乎。
“他又不是我和钟瑁的儿子,不过是冠了钟姓的…孽种罢了。”说罢,她垂下了头。
这女人,果真软硬不吃。
步凌虚拿她无法,也不好逼迫她,只得带着瓜瓜撤了。
过了没一会儿,明月又来敲门。
不等燕玲珑说“请进”,明月便溜了进来。
“咱们一起去看你儿子吧。”
燕玲珑一怔,随即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你们放心,我不会逃跑的。”
“城里城外都有人守着呢,也不怕你逃跑。”明月笑了笑,“我喜欢小孩子,你这么漂亮,想看看你儿子长什么样。”
想起儿子,燕玲珑的神色又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皮肤很白,生下来就长手长脚,他们都说,他以后会是个高个子…”
如果是她和钟瑁生的孩子就更好了。
如果是,她一定会努力活下去,去为自己辩解。
…而不是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只为能偶尔见儿子一面。
钟府。
钟瑁在族中的地位很重,他没有孩子,燕玲珑生的儿子被他力排众议写上族谱。
所以,即便没有了钟瑁,这个孩子依旧得到了很好的物质资源。
明月跟着燕玲珑来到钟府的一处拐角,二人披着灰色斗篷,身形鬼鬼祟祟。
“你打算爬墙?”明月望着丈高的墙惊疑道。
燕玲珑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瞅了她一眼,随后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勾玉,对着孔吹了起来。
“吱——”粗暴单一的音节响彻耳膜。
明月捂紧了耳朵:“可真难听啊。”
燕玲珑吹了两长两短四个音后,才将勾玉收了起来。
“一个孔我还能给你吹出花来?你以为我是话本子里的才女?”
得,明月也没指望她有多大能耐。
墙边一块砖头突然松动起来,有个声音在里面喊:“夫人?夫人?”
“是我!钟伯!”燕玲珑拍了拍砖头,“阿意来了吗?”
“来了!”
砖头被抽了过去,一只胖乎乎的柔软小手伸了过来。
“娘——”
燕玲珑鼻子一酸,伸手去抓那只小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