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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苦心孤诣保汉室质疑国粹遭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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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的君王,似乎都有一个共性。凡是被他们,定为国宪国策的东西,如果有人,不自量力,起而反对,努力抗争,必然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甚至被碾得粉身碎骨。

最终,这些人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甚至家族屠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还没有哪个君王,能够贤明和超脱到,能够容忍那些反对国策之人的地步。

哪怕是最终导致王朝的灭亡,君王们也会一意孤行地,将他们既定的国策,坚决实施到底。正如同王莽当年,痴迷复古改制,至死不悟一样。

因为那是君王们心中认为的最大真理,能够最大程度地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保护他们的皇权,不至于覆灭。

当然,刘秀也难以超脱,也是如此,没有什么例外,只是表现方式,稍稍不同而已。

由于东汉朝廷刘秀君臣的大力提倡和宣传,谶纬之学,遂越发在东汉朝廷,兴盛起来。

“五经之义,皆以谶决。于是,五经为外学,七纬为内学”。人人“崇尚谶纬”,“不引谶纬,人不尊经。”

汉书所载之《易》家,《尚书》家,齐、韩《诗》家,大多善言,灾异图谶之类。

而《左氏春秋》、《谷梁春秋》等历史典籍,在刘秀在位之时,虽已经立于学官,但因为“二家先师,不晓图谶,故令中道而废”。

士大夫贾逵等大儒,于是逐步摸准了刘秀痴迷谶纬的心思。

贾逵等大儒,迎合刘秀对符命图谶之好,将《左氏春秋》等典籍,附会于符命图谶,才让《左氏春秋》,得以立于学官,彻底改变了《左传》家的地位。

那时,贾逵上书,建议刘秀说道:

“陛下:

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项代黄帝,而尧不文。

五经皆言,得为火德。《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即图谶所言帝宣也。

如令尧不得为火,则汉不得为赤,其所发明,补益实多。陛下宜深刻领会之。”

博士贾逵等士大夫,对《左氏春秋》上面这番话的附会与篡改,深得歌功颂德、阿谀奉迎、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精髓。

这些话,直接为刘秀建立的汉朝廷,涂上了灵光,确立了复兴汉朝廷的舆论基础和理论依据,当然甚得刘秀之欢心。

博士贾逵等,不仅因此,而得到了刘秀的大量赏赐,更使《左氏春秋》,得以立于学官,使《左氏春秋》的研究,得以发扬光大。

当初,大司徒韩歆,争《左氏春秋》立于学官,而不可得,而最终,乃以贾逵附会谶纬之言而定。

而推究《左氏春秋》之所以能够,最终确定立于学官,就是因为贾逵,摸准了大汉皇帝刘秀的心思,充分运用图谶符命的力量,来说明刘秀及其子孙,继位皇帝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啊!

当然,与此相反,汉朝廷也总有一些具有独立人格的士大夫,不肯屈从于君王的压力,高官厚禄的诱惑,而要追求,思想的自由,学问见解的独立。

哪怕是因为非议谶纬之学,而常常遭到,汉朝廷最高领袖刘秀的冷遇和贬斥,这些士大夫们,也毫不畏惧,勇于坚持真理。

汉朝廷的太中大夫郑兴、给事中桓谭、尹敏等大儒,就是这样刚正不阿的士大夫的代表。

太中大夫郑兴,字少赣,河南郡开封人。

青少年时代,郑兴学习研究《公羊春秋》,晚年则学习研究《左氏传》为主。

郑兴善于思考,喜欢积累知识,他不断钻研,终于通达了书中要旨,同学同僚辈,都以郑兴为师。

新莽天凤年间,郑兴率领自己的门生,跟从国师刘歆一道,讲《左氏传》大义,国师刘歆,十分赞赏郑兴的杰出才华。

刘歆遂请求郑兴,帮助撰写条例、章句、传诂等典籍。郑兴爽快答应,很快就帮助刘歆,校正了刘歆自己撰写的《三统历》(夏、商、周三历)。

更始帝即位以后,用司直李松,代理丞相,带领军队,先入长安镇抚。

代理丞相李松,遂任用郑兴,担任部属的长史,不久又派郑兴回去,迎接更始帝,迁都西京长安。

更始帝部下的将领,大都是山东人,都劝更始帝的车驾,留住东都驻跸,定都洛阳。

独有郑兴,规劝更始帝,建都长安。更始帝最终,听从了郑兴的建议,于是下旨,拜郑兴为谏议大夫,派郑兴安集关西和朔方、凉州、益州等地。

郑兴安集关西和朔方、凉州、益州等地回来后,更始帝十分高兴,遂拜郑兴,担任凉州刺史。

恰逢此时,天水郡发生了叛乱,叛军攻杀了郡守。凉州刺史郑兴,因此事遭罪,被更始帝免职了。

赤眉军入关以后,东边道路不通,凉州刺史郑兴,就向西而去,归附了西州上将军隗嚣。

隗嚣诚恳虚心地用盛大的礼节,邀请郑兴到自己部下任职。郑兴答应了。

不久,郑兴见自己的意见和建议,隗嚣并不听从,心里感到十分委屈,就常常称病不起,不肯与隗嚣合作。

其时,隗嚣有割据自立之心,夸耀自己之时,常用周文王自比,私下里与诸将商议,欲在西州,自立为王,独霸西州,割据一方。

郑兴听到隗嚣的想法以后,认为不妥,就出面劝阻隗嚣。隗嚣听从,终于没有称王,但割据自立之心依然不改。

后来,西州上将军隗嚣,欲模仿朝廷制度,广泛设置部属官吏职位,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威望和地位。

郑兴又再次出言,阻止隗嚣,隗嚣感到左右为难,也就停止了设置部属官吏职位的举动。

建武六年(公元30年),西州上将军隗嚣,终于决定归附刘秀。于是,隗嚣叫嫡长子隗恂到东都洛阳,入侍刘秀。

嫡长子隗恂将出发时,郑兴托隗恂,向父亲隗嚣请求,说自己想回老家,安葬自己的父母。

隗嚣不听从郑兴回家安葬自己的父母的请求,而迁徙郑兴的房舍,增加郑兴的官秩与礼仪,给予郑兴特别的优待。

郑兴却进见隗嚣,拒绝了隗嚣的优待。

于是,隗嚣终于答应,让郑兴回家安葬自己的父母,催郑兴赶办行装,叫郑兴和妻子一道,向东都洛阳而去。

汉朝廷的侍御史杜林,先前与郑兴一道,同住在陇右,关系十分友好。

见郑兴和妻子一道,到了东都洛阳,侍御史杜林,就上书刘秀,推荐郑兴说道:

“陛下:

臣看到河南郡士大夫郑兴,坚守正义,喜好诗书,知识渊博,思想坚定,有公孙侨、观射父的德行。

臣建议,应该将郑兴,留在皇帝的身边,掌握国家的机密,辅佐皇帝。

从前,张仲在周朝,辅佐周宣王,而诗人十分高兴。希望陛下,特别留心观察郑兴,让郑兴前来,为陛下分劳。”

刘秀接受了侍御史杜林的建议,征召郑兴入朝担任太中大夫,对郑兴十分信任。

建武七年(公元31年)三月三十日,汉朝廷东都洛阳,再次发生日食,汉朝廷君臣恐惧不安,百姓也惊慌失措。

太中大夫郑兴,便上疏向刘秀进谏道:

“陛下:

《春秋》认为,天时反常,便成灾,地物反常,便成妖,人德反常,便是乱,一乱之后,妖灾皆会发生。

往年以来,怪现象连续出现,料想是朝廷办事之时,有一些缺陷,急切需要补救。

按《春秋》记载:‘鲁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戍初一,有日食。’

古书上说:

‘日过分而未至(未及夏至),日、月、星三辰有灾,于是百官穿着素服,国君不举盛馔,避正寝过日食时,乐师奏鼓,庙祝用币于社,史官用语言自责。’

现在,正值孟夏,纯乾用事,阴气未发作,灾害更重。国家没有善政,天意就在日月上,表现出来。

变咎一来,不可不谨慎。要害在于,针对百姓人心,选择恰当的官吏,进行妥善治理。

古时,尧帝知道鲧,不可用,而最终用了他,这是屈己之明,因人之心。

齐桓公不计旧仇,而任用管仲;晋文公回晋国,而用郤縠。这都是不计私仇,择人处位的意思。

现在,公卿大夫,多推举渔阳郡太守郭伋,可做大司空,而陛下没有及时定下来。

道路上流言很多,都说‘朝廷想用功臣’。功臣一用,位置错了,就不好解决。

希望陛下,上以唐虞为师,下看齐晋的做法,来成就屈己从众的美德,促成群臣让善的功劳。

日月交会,本应在每月初一,而近年日食,每多发生在三十日这个日子。

先时而合,都是月亮走快了点。太阳是君王的象征,而月亮是臣子的象征,君主亢急,那么臣下促迫,所以走得快了。

今年正月,出现了繁霜,自那时以来,大多寒日。这也是急咎的惩罚。

老天爷对贤圣之君,等于慈父对于孝子,叮咛申戒,想让他反思政事。所以,灾变出现,这是国家之福。

现在,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应多想柔克之政,留心《洪范》之法,广泛听取臣属的意见。”

郑兴的奏奏呈上,多被刘秀采纳。

刘秀曾经问郑兴郊祀的事,并说道:

“朕想用谶言,来断定郊祀之事,爱卿认为怎么样呢?”

郑兴回答刘秀道:

“陛下:

臣下不懂德谶,不敢妄议。”

刘秀听了郑兴反对的话语,心里十分生气,对郑兴发怒道:“卿不懂德谶,你就能说,谶言不对吗?”

郑兴一听,暗叫不妙:“哎呀,大事不好,臣不幸忤逆了陛下的国策。”

郑兴发觉自己的回答不妥,就诚惶诚恐地向刘秀辩解说道:

“陛下:

臣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臣对于谶书,既没有认真学习过,也没有认真研究过,而不是认为,谶纬不对啊!”

刘秀的愤怒,稍稍缓解下来,有些抱歉地对郑兴说道:

“朕一时气恼,怪罪先生了。”

郑兴多次向皇帝上书,谈论政事,依经守义,文章温和儒雅,但都因为自己,不会用图谶符命,去讨取刘秀的欢心,而被刘秀认为,郑兴轻慢国策。

最终,郑兴满腹才学,却始终不能够得到刘秀的认可,没有得到刘秀的重用。

建武九年(公元33年),皇帝任命太中大夫郑兴,担任监军,在津乡一带,负责监督征南大将军岑彭、积弩将军臧宫的军队,讨伐成家帝国皇帝公孙述。

恰逢,征南将军岑彭,被刺客所杀,监军郑兴,就率领征南将军岑彭的军队,与大司马吴汉汇合,一道去进攻公孙述。

成家帝国皇帝公孙述战死以后,成家帝国灭亡。刘秀下诏,让郑兴留屯成都,镇抚西蜀。

不久,侍御史弹劾郑兴,违背朝廷法令,派遣自己的部属,私买奴婢。

于是,郑兴被降职,被贬为莲勺县县令。

这时,巴蜀正是丧乱以后,成都郡县,残破荒芜。郑兴正想修筑城郭,修习礼教,来教化成都百姓,却因违法,而被皇帝免职了。

郑兴喜欢古学,对《左氏》、《周官》等典籍,都很有研究,非常精通,尤其擅长天文和数学。

杜林、桓谭、卫宏等人,都斟酌取其旨意。世上研究《左氏》的士大夫,多半以郑兴,作为自己的祖师爷。

而贾逵则从自己的父亲那里,传承《左氏》学业,与郑兴不一样。所以,研究《左氏》,有郑、贾之学的说法。

郑兴离开莲勺县职位以后,就不再入朝做官了,曾经客授阌乡。

朝廷三公,了解郑兴的学问才干,也几次邀请郑兴,出山为官。郑兴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不谈谶纬,有些灰心失望,始终都不肯出来做官。

最后,郑兴寿终正寝,死在了自己家中。

桓谭字君山,也是出生于官宦世家,爱好音律、善于鼓琴,是沛国相县人。

桓谭的父亲,在汉成帝时,曾经担任过太乐令。桓谭因父荫的关系,而被朝廷任命为郎官。

桓谭博学多才,把五经几乎都读遍了,能解释古书大义,不离章辨句。

桓谭的文章,也写得很好,尤其喜爱古学,多次跟从刘歆、杨雄一道,辩论分析,疑难异义。

桓谭爱好杂戏,平易近人,不摆官架子,而喜欢诋毁世俗儒生,也由此,常遭同僚的排斥和攻击。

哀帝、平帝年间,桓谭的官职,一直都只是一个郎官小官,没有得到升迁。

哀帝正妻傅皇后的父亲,孔乡侯傅晏,认为桓谭很有才干,对桓谭喜爱有加,引为知己。

当时,高安侯董贤,很受哀帝(刘欣)的宠爱。董贤、董淑妃、董宽信兄弟姊妹,同受汉哀帝的宠幸。

而董贤的妹妹董淑妃,被哀帝封为了昭仪,地位仅次于哀帝正妻傅皇后。

宠爱董贤、董淑妃、董宽信兄弟姊妹以后,哀帝对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傅皇后日益疏远。

傅皇后的父亲傅晏见状,郁郁不得意,很为女儿的皇后位置和傅氏家族的安危担忧。

桓谭也看出了问题的严重,也为孔乡侯傅晏感到担心,遂急忙提醒孔乡侯傅晏说道:

“傅大人:

我听说过去,武帝陛下,想立卫子夫为后,所以暗中搜集,陈皇后的过错。

最后,陈皇后终于被废,而卫子夫竟然被立。

如今,董贤兄弟姊妹皆受宠,而他的妹妹董淑妃,尤为陛下宠幸,可能又有‘卫子夫’之变发生。

难道这些情况,不值得傅大人忧虑和担心,未雨绸缪,早作防备吗?”

傅晏听后,震撼不已,遂问桓谭道:

“先生啊,情况的确是这样!这就是我忧郁不安的原因所在。

那么,请问大人,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应对呢?难道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桓谭遂建议傅晏说道:

“傅大人:

刑罚不能加在无罪的人身上,邪气和歪门邪道,不能胜过正人。士以才智侍君,女以媚人的方法求主。

皇后年少不懂事,还没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的磨难和挫折,很容易遭到打击。

如果有人,在内驱使巫医,在外寻求,方技等邪门歪道作法,就会坏了大事。

这些,大人不可不,加以特别防备啊!

君侯因是皇后的父亲,受尊重而通宾客。宾客也必然想要,借君侯的声名,去增强他们的威势。

如果这样做,必然就会招来,人们的讥议。

在下建议,君侯不如谢绝,门下所有的宾客,遣散自己的门徒,谦恭谨慎、十分低调地为人处事。这是修己正家,借以避祸的最佳方法,唯一之策啊!”

傅晏十分赞赏桓谭的建议,于是答应道:

“好!傅某就听从大人的建议,从此谢绝宾客,不给小人佞幸,以诬陷的口实。”

于是,傅晏罢遣自己的宾客,特别亲自去到宫中,去告诫自己的皇后女儿,叮嘱女儿,在内不要驱使巫医,在外不要寻求,方技等邪门歪道,借以避祸。

后来,高安侯董贤,仗恃哀帝宠信,果然暗示太医令真钦等人,秘密搜集傅皇后的罪过,还下令逮捕了傅皇后的弟弟侍中傅喜等人,私下里严厉加以审问,寻找傅皇后罪状。

然而,在审讯当中,高安侯董贤却没有抓到侍中傅喜一丝一毫的破绽和罪证。

最后,在哀帝祖母傅太后的直接干预下,诬陷傅皇后的案子,最后得到消除。

所以,在哀帝时期,傅皇后终于得以保全皇后位置,没有被哀帝所废。

后来,董贤担任了朝廷的大司马,听到桓谭的故事和名声以后,想与桓谭结交。

桓谭受到大司马董贤的敬重,十分感激,于是就上书大司马董贤,给董贤说以,辅国保身的方法,但大司马董贤仗恃哀帝的宠爱,一直执迷不悟,却始终不肯听从桓谭建议。

桓谭见董贤执迷不悟,颟顸糊涂,沉迷于哀帝的宠爱和擅权之中,自以为权利永固,就不再与董贤往来了。

果然,哀帝死后,董贤就被王莽所杀。

王莽摄政,弑杀汉平帝的时候,当时朝廷的大臣士大夫,恐惧王莽的威权,莫不为王莽阿谀奉迎、歌功颂德。

这些人纷纷叙述,祥瑞徵兆,进献金匮,竭力讨好王莽,谋取荣华富贵,为王莽篡权,作好舆论准备。而桓谭却清白自守,洁身自好,从不参与。

王莽篡位之后,也很欣赏,桓谭的学问和才干,任命桓谭,担任掌乐大夫。

更始帝称帝以后,又拜桓谭,为太中大夫。

刘秀即位以后,听闻桓谭的美好声名,遂征召桓谭进京,担任待诏。

但桓谭上书言事,与刘秀的心意,常常不合,刘秀最终,并没有采用桓谭的建议。

后来,大司空宋弘,认为桓谭的学问、才干出众,竭力推荐桓谭,入朝为官,刘秀却不过大司空宋弘的情面,遂拜桓谭,担任议郎兼给事中。

议郎兼给事中桓谭,因而再次上书刘秀,陈述处理政事,应注意的问题,建议刘秀道:

“陛下:

臣听说国家的废兴,在于政事;而政事的得失,决定于辅佐是否得人。

辅佐贤明、贤俊之士充满朝廷,而治理能与世务相吻合;辅佐不明,议论的事不合时宜,举措就多失误。

作为国家的君主,都想兴教化、建善政,然而政事不能治理好,是由于贤者的意见不一。

以前,楚庄王咨询孙叔敖说道:‘孙大人,本王不懂得,如何搞好国事啊!’

叔敖就告诉楚庄王说道:

‘大王啊,国家有事不能决定,优柔寡断,迟疑不决,这是大家都厌恶的。恐怕是因为大王,处理事情,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的缘故吧!’

楚王说道:

‘处理事情,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哪里只是作为君主的责任呢,还在于臣子的意见和建议啊?’

叔敖回应说道:

‘大王啊,君主对臣子骄傲,说臣子们离了我,就无从富贵;臣子对君主骄傲,说君主离了臣子,就无从安身。

有的君主,到了失国的地步,还不醒悟;有的臣子,到了无衣无食的境地,还不能进身朝廷。

如果君臣的意见不合,相处不融洽和谐,那么国家大事,就无从决定了。’

庄王认为恰当,当即说道:

‘很好!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家大事。’

那些焦躁处理政事的人,是根据风俗施教,发现哪里有失误,就设法防止。

威德兼施,文武交错使用,然后政事调节得切合时宜;而那些焦躁不定的人,就可使之定了。

以前董仲舒曾经说过:‘治理国家,好比琴瑟一样,如调节不过来,就应改弦更张。’

改弦更张难行,而违反众人要求,就必亡。所以,贾谊因才高而被逐,晁错因智多而惨死。

世上有很多特殊才能的人,他们之所以不敢大胆讲话,就是怕蹈前人的覆辙啊!

且设立法禁,并不能完全堵塞,天下的奸人。决定政策,并不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大都合于众人的心意,大体采取便于国、利于事多的,就可以了。

设置官吏,以治理众人;悬赏设罚,以区别善恶。恶人受到诛灭挫伤,好人就得到了幸福。

现在,人们互相杀伤,虽然已经伏法,但私下里却结了仇怨,子孙还要报仇。

后来的仇恨,比以前的更深,以至全家被杀,家产被灭,但风俗上,还称他为豪侠健士。

所以,虽然有些怯弱的人,还勉强向他们学习,这是听人自理,再没有什么法禁了。

臣建议陛下,现在应当申明旧令,如果已经被官府审判处决,而私相杀伤的,虽然自己已经逃跑了,还应将他的家属,迁到边境地方去,相伤害的,加罪二等,不准许雇人上山,伐木赎罪。

这样的话,仇怨就自解了,盗贼也自息了。

治理国家的道理,是加强本业,而抑制末业。

所以先帝禁人从事二业,禁锢商贾不准做官。这就是抑制末业,畜养廉耻的方法。

现在,富商大贾,大多放高利贷,中等之家的子弟,为他们作保信的劳役,像臣仆一样勤劳。

而他们所收的利钱,与封邑的贵族一样多。

所以,众人互相羡慕效仿,弃农经商,不耕而食,以至于奢侈浪费,尽情享受。

现在可令诸商贾,互相检举揭发。如果不是自己劳动所得,都没收所得,用来奖励揭发有功的人。

这样,就会只靠自己的劳力,而不敢雇请别人。

一个人事少,力量单薄,就必定要弃商归农。田亩得到修治,粮食就增收,而地力就充分利用了。

臣又看到,现在用法令来决定事情,轻重各不相同。或都一件事几种法,罪相同,而论处各异。

这就给奸吏们,以可乘之机,想让活,就搬出生的依据;想致死,就以死刑论比,这样就为刑法,开了两扇门。执法不一,赏罚不定,肯定十分不妥。

今可集中一批通义理、熟习法律的人,对朝廷的法律条文,逐条进行分析比较,统一法度,颁发到州、郡,把旧的条文,统统废除。

这样以来,天下人都知朝廷的政策,刑狱就无滥施的怨恨了。”

桓谭的上奏,深谋远虑,切合实际。但桓谭上奏了很久以后,并没有得到,刘秀的采纳和重视,桓谭心里,十分失望。

这时,刘秀正痴迷谶纬,常常用谶纬,来决定嫌疑,处理国家大事。酬赏少而薄,报复私仇的事件,也屡见不鲜,常常出现,天下也因此,而不安定。

桓谭见此,深为不安,于是再次上疏刘秀,劝说刘秀说道:

“陛下:

臣前次上书,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回报和重视,心里感到愤慨和不满,现在冒死再陈。

一个普通人出谋献策,对政道有裨益,是因为顺人心而合符事理的缘故。

大凡人情,往往忽视事情的本身,而对各种不同的传闻,反而视为珍贵。

先王的记述,都是以行仁义、走正道为根本,并没有奇怪荒诞的事。

大概天道命运,圣人都认为是很难讲的。自子贡以下,就没人懂得了。何况是后世的一些浅薄的俗儒,他们能懂得这些吗?

现在,一些耍小聪明的巧慧小人,以及那些自称懂得方伎数术的人,他们造作种种符命图书,假称是什么谶记,拿来欺惑贪邪的人们,贻误人主,陛下怎么不抵制它们,抛弃它们呢?

臣听说陛下,严厉地追究,那些号称能够点化金银之术的方士,陛下这样做,是何等的英明啊!

而陛下竟想听纳谶记,这又是多么的迷误呢!谶记虽有时偶合,这也同有时卜卦,的的确确能够偶尔说中一样。

陛下应当注意明听,发扬自己的意旨,排斥小人歪曲的邪说,阐明五经的正义,除去那些人云亦云的俗语,详察精通事理的人的高见。

陛下应该英明决断,主动地摒弃那些不是正道的见解,而只遵循儒家学派的五经的观点。

臣又听说国家安平,就会尊敬道术之士;国家有难,就会器重将帅之臣。

臣以为,现在,圣朝已经兴复祖先的法统,为人臣的君主,可是四方的盗贼,之所以还没有完全归伏,就是没有得到好的权谋之故。

臣桓谭观察陛下用兵,对于投降的,并没有重赏来诱以恩德,有的甚至还掠夺他们的财物。

所以,大大小小的将领,各生狐疑,互相勾结,累月经年,不能解决。

古人说过:‘天下都知道,取就是取,而不知道给予,也是取。’

陛下如能轻于封官,而重于赏赐,与士卒同享,那么有谁招而不至,有谁说而不通呢?

指向哪里,哪里不开呢?征讨敌人,有哪个敌人不能克服呢!

这样就能以狭为广,以迟为速,死可以再生,失可以再得了。”

刘秀看了桓谭非议图谶、以及讨论恩赏的奏书,心里更不高兴了,认为桓谭的学问是异端邪说。

后来,刘秀有诏,召集群臣,讨论灵台的选址问题。刘秀征求大臣意见,首先询问桓谭说道:

“给事中大人,朕想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的选址问题。给事中大人,你认为这样做,怎么样呢?”

桓谭深默了很久,回答刘秀说道:

“陛下:

臣从来不读图谶符命,不知道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选址,究竟有什么道理。”

刘秀恼怒,质问桓谭道:

“给事中大人,你不了解图谶符命,怎么就敢于得出这样的结论呢?你这样说,究竟是何理由呢?”

桓谭不知道刘秀的话语之中,已经有了浓烈的火药味,再次固执己见,极力申辩道:

“陛下:

臣私下以为,符命图谶,十分怪诞,不合常理。所以臣不知道用符命图谶,来决定灵台选址,其中依据的,究竟是什么道理。”

刘秀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他大声咆哮起来,大怒着对桓谭说道:

“桓谭诽谤圣人的圣言圣语,非议图谶符命,扰乱国法国典,妖言惑众,蛊惑百姓!

来人啊,马上将桓谭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朕带下去,立即斩首示众。”

桓谭被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地叩头,血流满面,苦苦地哀求刘秀道:

“老臣愚昧,不识时务,非议朝廷国策,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群臣也纷纷上前,为桓谭说情。

过了好久好久,刘秀心里的愤怒,才稍稍缓解了一些,逐渐平息了下去,于是下旨道:

“桓谭非议国政,诽谤圣贤,妖言惑众,蛊惑百姓,不宜继续在朝办事。着即贬为六安郡(安徽省六安县)郡丞,立即上任,不得在东都,耽搁停留。”

桓谭因议论符命图谶而招罪被贬,心情抑郁不乐,恨恨不平,在上任六安郡丞的路上病逝,时年七十多岁,最后归葬于自己的故里沛县。

起初,桓谭著书,言当世行事,共计二十九篇,取名为《新论》,上书献之朝廷,刘秀称好。

《琴道》一篇,还没有最终完成,桓谭就行去世。后来,刘庄下旨,令班固,继续完成《琴道》一书。

桓谭所著的赋、谏、书、奏很多,留存下来的,总共达到了二十六篇之多。

元和年间(公元84年-87年),刘庄到东方郡国巡狩,至沛县之时,阅读《新论》、《琴道》等篇,突然想起了大儒桓谭。

于是,刘庄派使者前去,祭祀桓谭的墓冢,悼念桓谭,乡里皆引以为荣。

当初,刘秀以玄汉大司马身份,抚巡河北之时,平定了邯郸赵汉皇帝刘子舆等河北割据势力,势力开始强大,羽翼已丰,遂有了自立之心,但瞻前顾后,一直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太学同窗好友强华,献上了符命图谶《赤伏符》这一部谶纬。

《赤伏符》中,有“刘秀发兵诛无道”之类的词句,越发坚定了刘秀的自立称帝之心。

刘秀遂决定,登基称帝。

自此以后,刘秀越发痴迷谶纬,处理国家大事,迟疑不决之时,常常借助谶纬,来做出最终的重要决策,刘秀也因此,遭到了功臣宿将和士大夫们的强烈质疑、甚至抗议。

天下统一以后,刘秀依然喜欢阅读,符命图谶之类书籍,用以指导政事处理。

一天,刘秀研读符命图谶,发现新莽之时崔发等士大夫编撰的符命图谶中,有很多支持王莽篡汉的谶纬,不由得勃然大怒。

那时,“博通经记”的尹敏,正担任郎中,在大司空府里任职。

尹敏,字幼季,南阳郡堵阳县人,也还是刘秀的南阳郡同乡。年轻时,尹敏为诸生(有知识学问的士大夫),就开始学习《欧阳尚书》,后来又学习《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等著作,以学问渊博而著称。

刘秀于是下旨,命令郎中尹敏等大臣,前去负责,校删崔发编撰的符命图谶等典籍中,阿谀吹捧王莽、为王莽篡权造势的内容。

尹敏接到旨意,立即前去认真研读,崔发所编著的王莽著录叙列中,有关符命图谶的内容。

尹敏发现,符命图谶中,有很多谬误荒唐之处,遂趁机上书向刘秀进言说道:

“陛下:

臣研读发现,谶书之中,有很多别字、错字,颇类世俗的方言俚语,根本不像圣贤大儒所作的典籍,恐怕流传下去,会贻误后人啊!”

刘秀虽然明知,世上流传的图谶符命,大多都是伪作,有欺世盗名,蛊惑百姓的嫌疑。

但刘秀痴迷符命图谶,坚信自己的皇位,就是来自于天帝神灵在符命图谶之中发出的启示,哪里会自己否定,他已经定为国策,能够巩固新生汉朝廷的谶纬之学呢?

刘秀对尹敏的意见,却不予采纳,坚持命令郎中尹敏,去继续校删图谶符命这些典籍。

尹敏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前去校删符命图谶。这个尹敏,倒也有几分幽默感和为人处事的胆识。

为了充分说明,谶纬并非圣人所作和天帝神灵所降的事实,在校订一本符命图谶时,尹敏遂利用谶纬上存在的一处缺文,巧妙补上了“君无口,为汉辅”一句,然后上报刘秀审阅。

“君无口”即“尹”字。“君无口,为汉辅”,意谓尹敏,将成为汉朝廷的辅弼之臣。

刘秀对这些符命图谶书籍很感兴趣,非常熟悉。

认真研读,经过尹敏校订了的符命图谶,读到这段内容的时候,刘秀感到非常惊异,就召问郎中尹敏道:

“爱卿啊,朕明明记得,这部符命图谶书籍的这一段话里,并没有‘君无口,为汉辅’这句话啊!

请问爱卿,这句话究竟是怎么来的呢?对朝廷的治理,有何裨益呢?爱卿虽然博学多闻,但加上这句话,究竟有何依据呢?”

尹敏十分直率坦诚地回答刘秀说道:

“陛下:

情况是这样的。臣见前人,可以随便地增损图书内容。臣不知道这段话里缺漏的内容,究竟应该,如何增订为好。

所以,臣大胆,不自量力,也学着这样做了,以此希望,能够侥幸地得到陛下的重用,得到宰相之类的官职。”

尹敏的本意,是以此为例,来说明谶纬等书籍,不过是如此这般地被人编造出来,用来捞取功名富贵,实现升官进爵的意图,而并非神意和圣人之作。

尹敏一向对刘秀痴迷图谶不以为然,对刘秀倡导的神圣谶纬,采取了一种不恭不敬,玩世不恭的态度,甚至在暗讽刘秀,任命朝廷的重要大臣官吏之时,以谶纬决定取舍的荒唐。

刘秀聪慧敏感,当然一下子就听出了尹敏话中的嘲讽讥笑之意,对尹敏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勃然大怒起来,暗暗痛骂道:

“尹敏这个可恶的恶贼,竟然敢嘲笑朕的国策。你辈浅薄狂妄之徒,岂能够懂得朕将谶纬作为国宪的深意呢?”

刘秀哈哈大笑了几声,叮嘱尹敏道:

“尹大人: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负责校删图书典籍,增删都应该有充分的理由和根据,出处,怎么能够任意篡改符命图谶等圣人典籍,贻误后人,祸害苍生呢?

从今以后,你绝对不能够这样胡编乱造了。”

刘秀虽然没有,立即加罪于尹敏,但却对尹敏的狂妄举动,记恨在心。

尹敏从此沉滞,不能够得到正常的升迁,最终经过了三次升迁,才只担任了一个长陵县县令这样的低级官员。

但尹敏性情恬淡,不慕功名,对升官发财也不以为意,专好钻研圣哲之书。

文武百官、士大夫之中,其实也有很多人,对刘秀痴迷符命图谶,以谶纬办事,很不满意。

大中大夫郑兴,对皇帝迷信谶文,而直言相劝,一直没有受到皇帝的重用,最终被侍御史弹劾,指控郑兴,出使成都时,私买奴婢,被贬回开封原籍养老。

给事中桓谭,不知好歹,也贸然上书,规劝皇帝远离谶纬,结果惹得刘秀大怒,被降为六安郡丞,怏怏上任,死在路途上。

对于大中大夫郑兴、给事中桓谭当年因非议谶纬被贬的往事,大臣、士大夫们,都记忆犹新。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谁敢再因非议符命图谶之事,而招惹皇帝,惹皇帝不高兴呢?

大臣士大夫们,慑于皇帝的权威,也只好将对于符命图谶不认同的看法和想法,憋在自己的心里。

刘秀去世之后,儿子刘庄(汉明帝)继位。

刘庄喜爱儒学,看重尹敏的才华,于是重新起用尹敏,担任谏议大夫,命尹敏与班彪、班固父子、以及陈宗、孟异等士大夫,共同编录《世祖本纪》(刘秀本纪)。

尹敏与司徒掾班彪,因为一同编著《世祖本纪》的缘故,最终成为了好朋友。

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常常长时间呆在一起,共同阅读典籍,讨论和研究学问。

每次一起谈论,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常常谈到黄昏,也顾不上吃饭。有时,甚至一起,从白天研究讨论到了夜晚,又从夜晚谈到白天,夜以继日。

司徒掾班彪,常常对人感叹道:

“我与尹敏,相与久语,常常为俗人所惊异,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钟子期一死,伯牙破琴;惠施一没,庄周杜门。正所谓,相识易,相知难,知音难寻啊!”

汉朝廷士大夫们,无不为尹敏与司徒掾班彪两人的深厚友谊,称羡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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