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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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最后几乎是逼着钟离宴与习洛书同意让三皇子和四皇子同去北疆一事的。二人顾及扶渊,不得不妥协。
其实最可怜的应该是钟离成寅与钟离文宣,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表态,甚至也没机会表态,就这么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左右了人生。
散朝之后,习洛书还有与北疆驻军交接的事情要做,匆匆安慰了几句扶渊,就与几名同样行色匆匆的朝臣离开了;周同尘也过来问问扶渊的情况,扶渊笑着说没事,还说如果遮月侯那边有什么动作,让周同尘不必怕自己麻烦,尽管来找他就是。
而钟离宴作为太子,又是长兄,自然要先给两个弟弟先训几句话。等他出了大殿,便看到扶渊与周同尘一同站在殿外,二人什么也没说,像是在晒太阳。
“小渊,周大人。”钟离宴冲周同尘点了点头。
“殿下客气了,这声‘大人’我可不敢当,”周同尘笑了,“您就叫我同尘吧。”
“好。”钟离宴回之以微笑,转而又担忧的看着扶渊。他与周同尘来得早,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扶渊来之前更为难听的话都说过,不然一向好脾气的习洛书,又怎会在朝堂之上动怒。
“小渊,今日之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单单这一句太过苍白单薄,钟离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者无罪。”反倒是扶渊淡淡的来了一句,“他们对你监国一事没意见就行。来了就走吧,我找二爷还有些事情。”
二人和周同尘道了别,便联袂回了曦月殿。天帝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却也好在没再恶化了。他静静地躺在龙床上,扶渊竟能从他的眉宇间找到些许脆弱。
他自欺欺人的以为是错觉,但其实不是。
以往他们在天帝与习洛书的荫蔽之下,又何曾经历过风雨。北疆之行,他正式进入云荒之前,有多少高手跟着他暗中保护他,他本人最清楚不过。
可天帝在他们尚且稚嫩的时候倒下了,这道屏障倒了一半,山雨欲来风满楼,处于这风雨飘摇之中,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
没底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责任,他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二爷?得空吗?麻烦您给小渊看看。”曦月殿的偏殿给了二爷,供他休息制药。二人看过天帝,就去了偏殿找二爷。
“又怎么啦?”二爷从一堆古籍里钻出来,走到他平时看病制药的桌案后面,“阴毒犯了?不能呀,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桌子仍是周府里那张桌子,脉枕也是以前那个。二爷嫌宫里的描金镶银他用不习惯,便指使宫人们把他以前用惯了的那些古朴家具都运进了宫,那场面看着跟抄家似的。现在的曦月殿偏殿,与以往的周府堂屋竟是相差无几。
不过,他以往是很烦自己在研究什么东西时有人打扰,不过这些天听钟离宴一惊一乍的,他也习惯了——若每次都要生气,那岂不是要气死?
扶渊只说了句药是按时吃的,便不再多言,把手腕搭在脉枕上,由着二爷望闻问切。
“你怎么又放血了?”二爷习惯性地张口就骂,“活腻歪了?!一天天的放血上瘾是吧?!”
“无可奉告。”扶渊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你……!”二爷摇摇头,想生气又顾虑扶渊的身体。他这暴脾气都快被这些毛孩子给磨没了,比跟着习洛书修身养性管用,“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
二爷轻声嘟哝一句,便不再多言,安心诊脉。
以往扶渊所说的放血,是把血和毒素一同放出去,毒素不能再生,血却可以;而如今扶渊都是用法力只放出自己的真血,真血少了,毒却丝毫未少。
结果可想而知。
二爷虽然脾气不好,却也懂得照顾患者情绪,他做不到与扶渊感同身受,但也知道扶渊应该是头疼的厉害,而且很是心烦,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向无关人士透露的。
二爷便很有眼力见儿的不再多问了。
“我给你开一些补气血的药,你自己多注意点,最近尽量避免再次放血。”二爷研了墨,铺纸写方子。
扶渊见二爷又要开药,神色更恹:“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用自己的血?”
周二被扶渊这句话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哪有人天天放血的?时间长了别说有损修为,减了寿数都是极有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现在九重天很需要扶渊那两滴金贵的血。
“你底子薄,恢复的慢。但如果真的着急用,在寒毒不再出现的情况下,也需要调养半个月的时间。”二爷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多谢二爷。”
你知道个屁,二爷心里骂了一声。回头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习洛书,让他盯着点扶渊。扶渊再我行我素,再把他说的话当放屁,也是听习洛书的话的。
拿了药方,扶渊就准备回了。钟离宴却又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正殿,从暗格里拿了一个卷轴给他。
“这是?”
“从木萧那里审出来的,舅舅让我转交给你。”钟离宴叹了口气,“你不会真的想什么也不知道就往虎穴里钻吧?”
“他不是什么也不招吗?”扶渊打开卷轴,略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眉峰不由得蹙得更紧。
“……舅舅亲自审的,总有办法让他开口。”钟离宴咬了咬嘴唇,“总不能让你去以身犯险。”
扶渊沉默不语。
正常手段审不出来,那么习洛书一定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两个孩子都很默契的没有去追问,连多想一下都没有。
“多谢。”扶渊看完了卷轴,神色也恢复了平静。他把卷轴还给钟离宴,让他拿回去直接烧掉。
扶渊拿上药方就准备出宫了,钟离宴想送他,却被扶渊拦住:“宁儿怎么样了?”
“无碍。”钟离宴道。
“……五殿下如何了?”扶渊又问。
“还病着。”
“那我去看看。”
“小渊,你……放过老五吧。”钟离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放过她?”扶渊忽然笑了,“钟离宴,你比我了解你这个五妹,你设身处地地替你五妹想一想:母妃是爬床的宫女,她打小就不受人待见,本想低调的在宫里活下去,却又摊上了自己母妃出了这种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五殿下是个有主意的,你猜她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事来?再者,月夕那晚我问她是否知道她母妃做的事情,她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能心安理得的活十几年,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扶渊笑容更甚,眼里尽是讽刺,“最后,我放过她?哼,钟离宴,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说罢,不等钟离宴回答,扶渊便甩袖而去。
朝堂之上的那些话,扶渊说不寒心是假的;现下钟离宴这话,也是直往他心窝子里戳。钟离宴不比别人,若非因为他,扶渊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扶渊忽然想起那晚钟离宁说的“疏不间亲”,莫非他真的高估自己了?这份断过重续的情谊,怎么比得上人家血浓于水?
还让我放过她,我对她做什么了?她也配?!
哼,真讨厌,讨厌死了。扶渊怒气里带着委屈,心想这人以后登基了定然是个忠奸不分的昏君,等钟离宴的君位稳了,他就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他是往后宫走的,钟离宴没有拦他。
扶渊冷着脸走到了后宫,才想起自己是空着手来的。若是平常,扶渊一定会说金啊银啊什么太俗气,不如他一支带泪的白玉兰,或者干脆腆着脸空手去敲钟离宁的宫门。可他现在摸不准钟离宁是什么态度,选择性的去忽略了那天的那个拥抱。
再傲又如何,在他们面前,扶渊永远都是不自觉地卑微了起来。
时辰还早,先去宫外给宁儿准备个礼物什么的吧。扶渊又急匆匆地往外走,回连远殿找十五,让她陪着自己去挑首饰。
十五第一反应是扶渊要买来送给自己,扶渊说了帮忙之后,十五便觉得他要买给心仪的姑娘。可看扶渊这神情,比起忐忑更像是凝重。十五本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又想起初一常常告诫她不要什么事都随便乱问,便缄口不语了。
看他这个样子,也是不想别人问的吧?
扶渊本是想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就赶紧回宫,却不想在首饰铺里遇到了一个他以为会单一辈子身的老熟人。
周二爷。
扶渊既是给钟离宁挑,定然会去最好的首饰铺子,也定然会直接去让店家把时新的少女首饰拿出来挑。
诡异的是,周二爷与他做了同样的事情。
“二爷?”扶渊惊讶道。
“你怎么在这儿?”二爷也惊讶的张大了嘴,想不到扶渊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吧?扶渊不作回答,眯着眼打量周二,心说莫非周同尘要有婶娘了?看这架势,是要老牛吃嫩草,可真不要脸。
二爷见他不回答,又看到他身后的十五,不禁也眯起了眼:扶渊这臭不要脸的,就知道他把那个姑娘带回连远殿没安好心。
两厢打量了半晌,掌柜的瞅着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文山殿二爷和连远殿的扶渊上神,伺候好了好处多多,若触了这二位谁的霉头,他这个号称帝都第一的首饰铺也甭想再干下去了。
二人听了掌柜的话才反应过来,皆是皮笑肉不笑。
“原来是二爷,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
他们不知道对方买首饰的真正目的,却都看出了对方不想提起这件事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最后十五挑了支金钗,中间是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雪白樱花,又对称的在两边镶了粉晶的小花,缀以金枝与珍珠,的确很适合宁儿。
扶渊挑了支金步摇,金枝玉叶掩映着一轮满月,坠着蓝晶与精致的金链,想来小姑娘戴着这个一定会很漂亮吧。
扶渊结了帐想走人,却正巧赶上了二爷过来结账。
掌柜的给二爷包的是一个纯银的梳篦,其上是云鹤与松柏,松柏上镶了珍珠,下面又镶了细碎的流苏。这银篦看上去重的很,实际上里头都是空的。倒不是为了省钱偷工减料,而是考虑到这些大家小姐们脖颈的健康问题,要知道,这空心的技艺,可比纯银锻的还贵一些。
小姑娘戴这些终归是素气了些,难道二爷买来是送给侄女的?扶渊从未见过周和光,可就是觉得那名女子是这样的人。
可二爷的表情,又不像是给侄女买东西。
算了,自己这堆破事还理不清呢,干嘛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扶渊拿了装着钗子步摇的锦盒,急匆匆地回了宫。
不巧的是,钟离宁昨日守了天帝一宿,扶渊到的时候,她才歇下。重华宫的宫女秋锁见扶渊过来,只隐晦的提了一下六殿下最近休息很不好。
扶渊自然不敢贸然打扰,把礼物留下,就离开了。
他转头去了钟离寒霁那,探病,送温暖,就便敲打敲打她。
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就连守门的小宫女,看起来都是个颇会审时度势的。
扶渊说明来意,宫人们便二话不说的领他进去,连通报一声征求钟离寒霁的意见这步都省了。左右无论钟离寒霁见与不见,扶渊上神都是要见她的。五殿下虽是公主,但人微言轻,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麻烦他们多跑这一趟。
这些宫人并非与钟离寒霁一条心,却从未和钟离寒霁做过什么亏心事,八成是盼着树倒猢狲散,离了这个倒霉的,自己再分一个更富贵的主子。
钟离寒霁似乎还病着,缠绵病榻,宫女唤了几声也没起。几名宫女面上都尴尬得紧,若非上神在此,有些人定是要咒骂出声了。
扶渊却示意无妨,屏退众人,隔着一扇雕花的屏风与钟离寒霁相对而坐。
“人都走了,五殿下不必再装了。”扶渊道。钟离寒霁称病不出,不仅仅是为了躲他,更是要躲那些宫里的人。那些人杀人不见血,比扶渊这种摆明了要害她性命的人更加可怕。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咳嗦,便再没了声响。
“钟离宴既然舍不得你这个好妹妹,那我自然也不会动你。”扶渊开门见山,“殿下爱信不信,但如果殿下为了自保,做出什么伤害他们兄妹的事,可就别怪本上神无情了。”
对面久久没有回答,扶渊想她也是个聪明人,不至于在大事上犯傻,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上神留步。”钟离寒霁终于开口了,“二皇兄与宁儿都是小女的亲兄妹,小女又如何忍心加害?只是我现如今的情况,上神也见了,你觉得我那仁慈的哥哥会不会主动来帮我呢?”
略带威胁,却也是事实。
扶渊没有反驳,心早已冷静下来。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钟离寒霁也不曾问过陛下如今情况,其人冷漠薄情可见一斑:“你想要什么?”
“小女不求上神出面保我,只求上神能让后宫里这些人消停下来,告诉他们我是动不得的。”扶渊感觉屏风后的那人在笑。
“哼,这条件公主要是早些提还好。”扶渊冷笑,“公主久居后宫,不知前朝动向。我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不好拖着五殿下下水。”
钟离寒霁半信半疑,还欲张口,就听得外面那人道:“现在前面忙得很,公主可以试试,你的哥哥妹妹是否还顾得上你。时候不早了,殿下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随即便是殿门开合的声音,与一众宫女送扶渊离开的声音,俄而空旷的宫殿又恢复了死寂。
钟离寒霁脸上没什么表情,紧张,恐惧,悲伤,忐忑……什么该有的情绪都没有,她已经麻木了。那双与钟离宴一模一样的淡金眸子越过重重宫墙,目送着扶渊离开。
沉静如水。
扶渊既然想与她做交易,没有等价的筹码怎么行呢?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钟离寒霁忽然笑了,美眸如洗。扶渊这人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狠狠踩在地上。自己手中的筹码这么重,不知道扶渊他拿不拿的起来呢?
【作者题外话】:今天也是一章~哥俩吵架了(捂脸)。好久没推歌了,今天推洛天依的《大氿歌》,氿音酒,是酒的第二次简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