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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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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国庆去省城的那一趟, 并没有多少收获, 郑明伟已死, 郑颢失踪了, 谢国庆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有消息,派出所受理了案件后也不见结果。谢国庆也只能先回了南山县。

郑迟一直没有回来上学, 谢南音去找他的时候,现他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原本有些圆头圆脑的模样, 肉乎乎的小脸, 竟也瘦得看得出五官了,清秀的眉目,依稀有几分郑颢的样子。不过身型还是有些胖, 眉眼耷拉着, 看起来十分沉郁。

谢南音见到他的时候,郑迟正在他们家院子里喂狗, 半大的黄色中华田园犬,是三个月前郑迟他奶奶从老家抱回来的, 郑迟当时喜欢得很,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将军”, 谢南音也去瞧过几次。

将军一点也没像郑迟所想的那样长成威武的狗狗, 性子十分温顺,不过很忠诚, 最喜欢的就是跟在郑迟脚边呜呜的叫, 亦步亦趋, 而且很亲人,爱和熟悉的人亲近。

将军也认得谢南音了,见到她来,率先跑出了院子,冲到她脚边热情的打招呼。谢南音摸摸它的头,将军的毛有些粗糙,手感其实不怎么好,不过眼见将军喉咙里出呜呜声,亲昵的蹭她的手心,谢南音的心情也好了些。

郑迟愣愣的看着她,谢南音道:“这才几天没见,不认得我了呀?”

郑迟扬了扬唇,似乎想露出个笑模样来,但实际上,他的情绪很不好,一双眼黑沉沉的,像被雾霭阴霾蒙住了一般。

郑迟说:“谢谢你来看我。”

他突然变得这样礼貌,谢南音反而觉得有些心酸,她仰起头,大声问他:“还说呢,你怎么都不来上学了,就算家里出了事,也不能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来。”

她这样自然的走近他,郑迟也放松了些,然而没等他说什么,谢南音就听到脚边的将军“汪汪”的凶狠叫起来,谢南音吃了一惊,却见一个男孩从屋里走出来,他也长得胖,但是不像郑迟之前那样白白嫩嫩的让人觉得可爱居多,这个男孩跟个大饼脸似的,年纪比他们还小一些,看上去却是个十分霸道的主。

他见将军对着他叫,一副戒备的模样,男孩也有些被吓到,伸出手作势要赶的模样,一边还凶横的说:“死狗,等你再长大些,我让阿奶炖了你吃狗肉。”

谢南音气笑了:“你敢动它试试。”

男孩这才注意到谢南音的存在,见她和郑迟站一块儿,撇了撇嘴:“你谁呀?我阿奶早就说了以后要炖了这只死狗,不信你问他。”

郑迟没有说话,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小男孩好像被吓到了,不过还是色厉内荏的哼了一声,转身跑回屋里去了。

郑迟带着将军和谢南音出门,路上,谢南音就反应过来了:“他就是你大伯家的堂弟?”以前,郑迟还找她抱怨过,每次回他奶家,他奶都要他把好吃的让给堂弟。不过当时的郑迟其实也没太放心上,一般都是说了就算,并不是很在意。

谢南音当时便晓得郑迟他爷奶是有些偏心的。

未料想,如今竟然连想炖了将军的事都能说,谢南音不免有些气。

郑迟“嗯”了一声,道:“你帮我先养一段时间将军吧,它不能留在这儿了。”他摸了摸将军的头,以前,他奶把将军抱回来的时候,说是看他和他妈住那边太安静,养个宠物也有个伴,郑迟没怀疑过,直到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小堂弟当时闹着要买,抱回来没两天就不耐烦了,他奶才把将军抱到他们家的。

郑迟觉得,这半个月,就像半辈子那么长,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有时候,连睡个好觉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自他妈出了事,他奶过来接他回去,他才知道,原来他爸爸去世了。

当时他想: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事实证明那不是个恶劣的玩笑,他一天天的等,等到的是周围人的闲言碎语,等到的是大伯娘的冷嘲热讽,郑迟向来是个心大的,但也不是笨蛋,他没等来他妈接他,却等到了他哥失踪的消息,大伯去了省城回来,说是从他爸被抓那天,他哥就不见踪影了。

郑迟感觉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就连以前对他还不错的爷爷,如今也是见到他就叹气,他还听到阿奶和大嫂在背后说他妈是扫把星,害死了他爸,连累家里,甚至嫌养将军麻烦,就想等它大点杀了添菜。

郑迟每一天晚上睡觉前,都期盼醒来能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你阿奶还真想炖了将军吗?”

郑迟沉默着没有说话。

谢南音气狠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将军,等这事过去了,你回南街,我保证还你一只养的胖胖的将军。”

郑迟扯了扯嘴角:“那也好,它跟着你能吃好吃的,这几天我都不敢多喂它。”

郑迟怕郑奶奶真的想吃了将军,所以这些天都不敢多喂它。

谢南音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郑迟,转头拉着他就往另一边走,她们家在北街这边如今也有一家分店了,谢国庆不在,店里的员工却是认得她们的。

见到她们进来,小周就来打招呼:“南音怎么过来了?”

他已经升级为这家分店的店长了,对谢南音这位小老板,他向来都很客气。

谢南音让郑迟坐下,自己去后厨端了一大盘吃的出来,好几个烤鸡腿放到一碟,还有两个大海碗,都装着土豆牛杂豆腐等麻辣烫,另外还有些薯条炸鸡翅之类的吃食。

见到店长来打招呼,谢南音就喊了一声:“周叔叔。我过来玩,肚子饿了就到这边了。”

一边让郑迟吃东西,一手还拿了两个鸡腿给将军吃。

郑迟看着谢南音忙活,才听她的话拿了个鸡腿,只咬了一口,他便安静了下来,接着低着头更大口大口的吃,谢南音本来没留意,过了一会儿,却见有水滴从他脸上掉到桌上。

谢南音一时怔住了。

郑迟哭了。

谢南音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又疼又涩,看着郑迟瘦了一圈的脸,不由也跟着鼻子酸。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第一回见到郑迟时他张扬跳脱的样子,曾经那个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手上摔破点皮都要嚷嚷半天的郑迟,现在竟然连流眼泪,都是无声的。

谢南音很难过,她曾以为穿越得来的这一世,她一定可以过得无比顺遂开心,即便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可是直到郑家出事,她才现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渺小的一员,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就连现在郑迟这样跌落谷底,她竟然除了陪伴外,也想不到可以做什么来帮他。

想说些安慰的话,也觉得苍白无力。

郑迟无声的哭了很久,谢南音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有些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又哪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呢。

他们安静的把谢南音拿出来的东西都吃完了,谢南音还把剩下的鸡骨头都收拾给了将军。

谢南音说:“我爸爸去过省城了,你家里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郑迟收回思绪,点了点头:“知道,我哥失踪了,我爸爸……”

他的声音低下来,似乎才现,原来这件事,要从他口里说出来,是这样困难,像块石头梗在喉间。

“你别担心你哥,你不是说他最聪明了吗,现在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消息,他一定能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帮我谢谢叔叔。”

不过十几天的光景,郑迟竟也晓得了许多人情世故,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只是这个长大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谢南音才想起来,她这一趟可不只是来看看郑迟的,问他:“你以后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课?还有画画,师父那边也让我问你呢。”

郑迟说:“要等我妈的判决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我爷爷他们希望我转学过这边,我想再等等。”

“转学?!!”

谢南音气笑了:“你可别犯傻了,就你阿奶和堂弟那个样,你以后要是住在这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何况,还有画画呢,你不想学了吗?”

郑迟何尝不知道,可是如果他妈妈被判刑,那么这边也就只有他爷奶一家亲人了,他们家的房子,还不定会不会被查封,到时候,他可能真的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哪怕现在只在他大伯家住了这么些日子,大伯娘已经话里话外的骂骂咧咧,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留在这里,但是,他有别的选择吗?

“等我妈的事解决完了再说吧。”

最后,他也只能这么回应谢南音的好意。

可惜案情审理期间是不允许探视的,郑迟也很想亲眼见见他妈,有些话,他也想亲口问她。

郑迟家败落已经成为必然。

郑爸爸去世的消息传来,这个牵涉众多的走私大案被逐步侦破,明面上的相关涉案人员也陆续被审理判刑,整个过程足有一个多月。

令谢南音意外的是,袁萍被判了十五年。

她是袁家人和郑明伟之间的枢纽,涉案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她如今已是三十几近四十的年纪,再出来,恐怕已经人到暮年了。

郑家的房子没被查封,却被县政府回收了,袁萍被判刑的同时,也被解除了职务并被剔除党籍,家属院的房子,自然也被单位收回去。

眼见袁萍被判刑,案子已经是尘埃落定,总算可以申请探视了。

谢南音这阵子也陆续去看过郑迟几次,知道郑迟的爷爷奶奶都不想让他去看他妈,还是谢南音找了机会让他出来,这才跟着谢国庆去探视了一次。

母子俩一见面,互相都掉了泪。

但是没说几句话,袁萍就看向带郑迟过来的谢国庆。

谢国庆看着他们母子,也有些难受,喊了一声:“嫂子。”

袁萍苦笑了一下,她以前穿戴都很讲究,虽然不贵重,但很爱整齐干净,如今脸色灰败,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故人。

“你这一声嫂子,我真是没脸当的。真没想到,到头来,竟只有你们还愿意来看我。”

谢国庆道:“嫂子说的什么话,你和郑哥之前帮我不少,这一声嫂子,如何当不得。”

袁萍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你既这般说,如此,能帮嫂子个忙吗?”

“嫂子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的到的,自然不会推却。”

袁萍便道:“你帮我照顾下郑迟吧,不怕你笑话,我和他奶关系不亲,我也不放心把他交到那边去,我弟弟在港岛那边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他是个正派的人,不会不管这事,若是联系上了,就让郑迟跟着他舅吧,只是这段时间,劳你帮我看顾一下。”她说着,还站起来对着谢国庆鞠了个躬表示请求。

谢国庆忙侧开身子,说:“嫂子可别这样,这事我应了就是,你和郑哥的事我没帮上忙,这点小事,不需要你开口,便是让我照顾郑迟长大,也不过是多口饭的事,哪里值当你这般。”

郑迟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拿一双眼认真的看着他妈妈。

袁萍只是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也有些受不住,作为最亲近的母子,她如何看不出郑迟瘦了多少,只是光想想他这段时间过的什么日子,袁萍都觉得心口如刀绞一般。

她低着头抹了把脸,示意郑迟和她说话,却也只交代了一句:“乖乖等你舅舅来,他会接你的,到时候听他的话。妈妈对不起你……”

郑迟喊了声“妈……”

袁萍已经转身,大声叫人带他们走。

郑迟看着他妈的背影,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谢南音和谢国庆父女俩,看得都十分不好受。

若是早知今日,不知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犯下的错。

袁萍自然是听到了郑迟那一声哭泣,只是她不敢回头,当年她和郑明伟认识的时候,最欣赏的就是他有野心,肯上进。她父母早逝,和弟弟相依为命,袁家主枝那边根本不待见他们姐弟,那时候她最想要的,就是努力过好日子,让所有人都羡慕她。

直到后来走错了路,她也不是不后悔,但人有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己,很多个夜晚她都会在梦中惊醒,怕有一朝事,连累到她的孩子。

可是有些路一旦走上了,就没法回头,她只能在平时偶尔做点好事,施些恩惠于人,盼望着可以消除自己身上的罪,希冀于虚无缥缈的功过相抵,只是直到那天听到审查的消息,她都还没来得及活动,就听说郑明伟自杀了。

那个时候,她既痛又悔,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一切都该结束了。

所有曾经的贪念和错误都要付出代价,可是她还是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知道他们的母亲,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她怕见到他们痛恨的目光,更怕他们眷恋她,他们成长得这样优秀,会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做他们的母亲。

她怕很多年之后,她的孩子即便功成名就了,却仍背负着她们这对父母的污点。

这大概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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