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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驱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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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还当真是情深义重,令人好生动容呐!”

赵秉中哈哈大笑不绝,离阳殿内各派众人窃窃私语之声亦随之四散开来,其中不乏好事者,正对二人暗中指指点点。

楚人澈内力卓绝,听到耳边许多污言秽语,一时只觉胸中气往上涌。遂将怒火悉数倾泻在女儿身上,面膛铁青寒声说道:“你既一心寻死,我便教你求仁得仁!”

“且慢!”

清音骤起,响彻周遭。楚人澈神色稍异,缓缓垂下手中剑来,一双电目冷冷直视少卿。

“你还有何话说?”

少卿踉跄起身,浑身满脸尽是血汗糅杂,“我若当真将藏匿各派秘籍的所在说了出来……你们是否能容我和子昀一条生路?”

“你到底胡说八道些什么?”楚夕若失声而呼,不由被他此话惊得目瞪口呆,“你不是告诉我……”

“我不过略施小计,可笑你竟信以为真!”

少卿冷冷一笑,似在嘲弄她竟恁地愚不可及。目光炯炯环顾众人,忽的话锋一转,昂首大声道:“我身为青城弟子,自当以教门利害为先。故才欲借窃取各派秘籍来替教内尊长分忧解难,只是不想竟然适得其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青城山须臾即灭,我又何必同这些冥顽不灵之人一同陪葬?不如趁早谋个出路,总也好过白白饶上一条性命。”

“不可能!这世上岂有偷了东西后不知逃跑的道理!”楚夕若心下大急,霍地站起身来。若非觉男女授受不亲,几乎便要拉过他手臂来当场质问。

“正是这世人皆以为绝无可能之事,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若非如此,又该如何把旁人蒙在鼓里?”

少卿满脸挖苦,言讫更唯恐楚夕若这个旁人尚未崩溃,双眉轻挑,意味深长道:“楚小姐,我劝你今后逢人时最好多留上几个心眼。免得等被暗中算计了后……却还懵然浑不自知!”

“顾少卿!我……我当真是教猪油给蒙了心!竟对你的鬼话信以为真!”

楚夕若两肩簌簌,先前未因父亲咄咄逼迫所流清泪,此刻却已潸然而下。她下意识朝腰畔摸索,想要拔剑杀此恶贼,奈何那青锋早便被她弃置,如今已被地上鲜血染红剑身。

回想彼时自己信誓旦旦,在人前为少卿赌咒发誓,事到如今竟恁地可笑至极!此刻她心如死灰,但恨不能甩手打上自己两记耳光,只是这世上毕竟从无后悔药卖。唯有怔怔呆滞了目光,一切听凭父亲开口发落。

“除恶务尽固是我等平生夙愿,不过你若当真能助各派找回所失秘籍,饶你区区一条性命……倒也并非断然不可。”

楚人澈一边稍稍将话音拉长,一边斜睨环顾,观察其余各派众人反应。待认定陆惟舟等并无异议,才森然继续道:“只是我又为何要轻信你所说之话?”

少卿面色坦然,好似已将存亡置之度外,“我如今连生死尚在诸位股掌之间,楚家主若非想要什么凭据,倒不如干脆一剑把我杀了。”

“不过我先前也曾听人讲起,说诸位名门正派中人无不铁骨铮铮,乃是义无反顾的英雄好汉。不过眼下看来……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楚人澈城府极深,固然犹可忍耐,陆惟舟却顿时大怒。倏地欺身直抵少卿面前,右手抓过他胸前衣襟运劲一抛,万钧之势直令其打横飞出足足四五丈远。

“小子!我劝你最好少耍些鬼把戏,免得待会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卿咧嘴而乐,一连咳出数口鲜血。又挣扎着站立起身,斜倚在一旁殿柱之间:“陆前辈,你们太一派的九歌剑法失而复得,这自然可喜可贺,可你也不该独因此事,便不愿教其余各派寻回自己所遗失秘籍。”

“你!你放屁!”

陆惟舟满面通红,一时哑口无言。恍惚更觉殿中数十道微妙目光,此刻正齐刷刷望向自己。她心中恨意如焚,虽想即刻将少卿千刀万剐,又恐招来旁人猜疑,无奈只得紧攥双拳站在原地,一张老脸忽红忽白。

“陆施主稍安勿躁,还请诸位暂听老衲一言。”

四下正形势微妙,无尘忽足踏方步上前,手持念珠合十为礼,“眼下青城山大势已去,个中纵有星星余火,量也再难成于气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位小施主既已幡然醒悟,我等怎好轻易断送善缘?纵然此行吉凶未卜,老衲却愿亲身试之,即便果真事与愿违,那也决然无所怨悔。”

“大师还果然是一副菩萨心肠,着实令人好生钦佩!”赵秉中虽未表异议,口中却是阴阳怪气,令人听了颇不自在。

无尘涵养颇高,丝毫不以为忤,反是躬身诵礼,不紧不慢道:“蒙赵居士谬赞,实教老衲受宠若惊。只是居士可知广施善行看似为人,实则却同自己大有相干。”

“世人从来只知度己,独独不知何谓度人,更不知为何度人,凡所言道舍本逐末,想来不啻如此。”

“老东西……”

赵秉中面膛铁青,但又自衿身份,不愿在众人面前发作。与此同时,楚人明则暗中凑到兄长近前,遥向侄女微一努嘴道:“二哥,依我看夕若既已知错,咱们不如便饶了她这一回。否则等到回去之后……我是怕你实在不好向二嫂交代。”

楚人澈面露异样,却只是冷冷打量着兄弟并未开口。楚人明大大咧咧,对此满不在意,又长叹一声,佯作无可奈何道:“那又有什么法子?谁教她是二哥你膝下唯一一条血脉?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她又何德何能,可得网开一面?”

楚人澈剑眉高耸,对胞弟所言不以为然。话音甫歇,但闻指力破空,不绝于耳,正是其已然出手,凌空虚点在女儿胸前膻中气海之上。

楚夕若气息大窒,陡然觉自己一身内力竟似凭空蒸发。一时手脚冰凉,渐趋麻木,就连独自站立也都变得颇为勉强。

“先将她带上同行,等到事了之后再做发落。”

楚人澈冷言冷语,言讫又眉关紧锁,同少卿不无警告道:“顾少侠,如今各派耋宿齐聚在此,你最好收起平日里的那些自以为是。只要寻回先前各派丢失秘籍,我等也自会言而有信,容你和你身后之人活着走下这青城山去。”

“既然如此,少卿便先多多谢过楚家主了。是了,还有诸位……”

“少在此巧舌如簧!你要再敢废话半句,即便楚家主有心饶你,我手中长剑却断不会教你活下命来!”

崔沐阳声色俱厉,本已对少卿背弃教门之举倍感鄙夷,此刻听他在众人跟前喋喋不休,一时更加不胜其烦。

少卿微微一笑,在周遭数十道警惕目光下迈动步伐,转眼终于缓缓推开殿门。外面曦光刺眼,伴着喊杀之声震耳欲聋,不由教人凭空生出股如梦似幻之感。

林岫叠深,阴翳蔽日。岩嶂邃险中,连片橐橐脚步此起彼落。少卿独自一人走在头前,身后则是数十名各派高手各执兵刃,无不虎视眈眈。

“小畜生!这又是个什么邪门儿玩意?”

这一行人等在林中兜兜转转,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块无字石碑遂就此映入眼帘。众人心下疑窦丛生,纷纷暗中议论开来,楚人明则最为直接了当,不知从哪寻来一口明晃晃的利刃,遥指着少卿厉声大叫。

“各派秘籍就在前面,若是你胆小不敢过去,大可这便回离阳殿里等着。”

少卿语气平淡,懒得回头同他纠结。楚人明脸现局促,唯恐招来众人鄙夷,不假思索便怒斥道:“放屁!你以为你四爷是吓大的,会轻易教你的几句鬼话给哄了去不成!”

“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耍什么花招,莫说我这许多同道究竟如何,你四爷便头一个来活剐了你!”

少卿暗觉好笑,脚下步伐反倒愈发加快,径自绕过那无字石碑。众人不肯耽搁,又觉仅凭少卿一人,谅也掀不起多大波澜,当下紧随其后,往远处唯一一条曲径通幽而去。

若说此刻心境最为微妙之人,想来也自非楚夕若莫属。她浑浑噩噩,便随人群木然前行,渠料竟脚下一滑,险些失足摔跌。等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反倒觉眼前种种景致俨然颇为熟悉,只是转过头来忆及自身境遇,便也只是黯然付之一笑,不再继续多想。

俄顷,众人前方道路忽的豁然开朗,自尽头处现出几座破败竹坞。楚人澈眼皮微抖,心中虽有疑惑,却始终未动声色。少卿看在眼里,转而意味深长,瞥向最近一座竹坞。

他伸手一指楚人澈腰际,眉宇之间平静淡漠,“楚家主,可否借你佩剑一用?”

“小畜生别给脸不要!我二哥的宝剑岂是你能……”

楚人明声色俱厉,便要上前将少卿打翻在地,无奈反遭兄长呵止,只好悻悻退下,在一旁恨恨呕气。

“顾少侠,还请你说明此中用意,否则楚某实在难以应允。”

“顾少卿!这里是……”

楚夕若一副失魂落魄,可随着面前竹坞愈见清晰,猛然间终于如梦初醒。原来这里自己早前便曾来过,分明正是当初与少卿彼此初遇之地。

彼时二人遭昭阳没命价的追杀,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幸后来璇烛及时赶来相助,这才勉强化险为夷。而如今少卿又煞费苦心,特意将各派众人引来到此,莫非是想……

电光火石间,一桩借刀杀人之计猝然自楚夕若脑内愈发清晰。她浑身颤抖,两靥惨白,下意识想要大声劝众人离开,竟又觉喉咙干涩刺痛,如同烈火灼烧,只能眼睁睁见其步入彀中,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少卿则望向楚人澈,一本正经道:“各派秘籍乃是极为紧要之物,先前我曾教人特意打造一方铁匣,专门用来盛放。只这次来得太过匆忙,不曾把钥匙带在身上,这才只好斗胆,向楚家主借佩剑一用。”

这竹坞破败至极,里面吉凶难料,楚人澈沉吟,觉与其亲身涉险,倒不如教少卿独自前去将秘籍取回,何况依照自己武功而论,也不怕其在暗中阴谋算计。遂微微颔首,霎时青芒耀眼,暴涨纵横,将一口青锋抛向少卿。

少卿一把抓在剑柄,转而将其倒提。迈动腿脚正要走进门去,眼角余光却忽同楚夕若不期而遇。双方四目相交,两处心境却实大不相同。

他身形微晃,似有一瞬迟疑,只是再度忆起鲜于承天惨死之状,登又重新暗下决心。紧攥着长剑来到门前,左手轻抬,摩挲着房门深吸口气。良久终于蓦地将其推开,一头钻入其中。

清音激荡,黯绝纮殥。

饶是内力惊人如各派耋宿之流,乍闻这浑洪赑怒之音传及万壑,不由亦觉耳鼓嗡嗡,脑内如遭捶打。至于武功稍弱之人则更面如金纸,险些被震得口鼻流血,就此倒地不支。

转眼,里面又是一记干净利落的金玉之声。楚人澈暗呼不妙,但却终归为时已晚。只见那黑黢黢的竹坞深处,少卿先是形同鬼魅,从里面纵掠而出,而后顺势窜进跟前一丛草甸之内,在众人与那竹坞之间让开偌大一片空场。

“诸位小心!”

轰鸣大作,直慑肝胆!楚人澈话音未落,那门扉竟在陡然间激飞而出。顷刻化作漫天齑粉碎屑,一时簌簌恍若雪坠。

旋即,一团灰影疾若驰鹜,搅动四下竹海间阴风惨惨。楚人澈大惊失色,知此人内力之高,委实不可小觑。千钧一发之际动身而上,便要轰然与其撞向一处。

随二人渐趋渐近,楚人澈隐隐觉颊间肌肤如受针砭,就连想要睁开双眼都变得颇为勉强。他心下骇然,心道自己往日所历大小厮杀无数,却从未见过有人竟能强悍至如斯地步!眼见力有不逮,赶紧出手数指,分别打向对方头颈胸腹。自己则借机矮下身形,匆匆往一旁连闪。

那人武功虽高,却也忌惮他指力了得,双方各自收敛势头,彼此拉开数丈光景。楚人澈大喜,只道业已摆脱困厄。可还未等他喘匀气息,耳畔竟又再度传来阵阵镔铁交鸣之声,一股刺鼻腥气亦紧随其后,刹那自鼻翼间充斥开来。

至此,楚人澈方才认清在来人双手腕间,赫然竟是两条断裂铁索。细看粗足寸许,兀自散发料峭,被其无上内力催动驱使,所到之处端的靡有不克。

楚人澈恍然大悟,终于将前因后果全都捋顺清楚。愤然朝四下环顾,发觉少卿居然并未独自逃命,而是站在稍远处作壁上观,似乎要亲眼看仇家统统死于非命。

他满腔业火熊熊,却已无暇理会这诡计多端的万恶小贼。眼见那怪人双手并举,教两条铁索望影星奔。自己虽竭力闪躲,竟还是被其中之一扫中衣袖,脚下连连踉跄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那怪人只嘿嘿冷笑不迭,双掌破风如有神助。加之一副蓬头垢面,不人不鬼,着实犹如厉鬼凶煞,教人暗自不寒而栗。

如此一连数十招下来,楚人澈已是额上沁汗,渐感难以为继。反观对方则老而弥坚,举手抬足若存开辟奇威,只在口中露出两排森森黄牙,似在嘲笑对手恁地无能至极。

“昭阳真人!是昭阳真人!”

楚人澈十指箕张,正要继续发难,背后却忽传来陆惟舟失声惊呼。大骇关头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此人脸上一副沟壑嶙峋,似乎要较鲜于承天更为年长数岁。他身上衣着打扮虽甚破败,然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鹰顾狼视不失杀意凛冽,莫非其身份竟果真如陆惟舟所言,乃是当年叱咤风云,统领广漱合派上下的一代枭雄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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