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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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悄悄走近,双手将象牙镂雕提食盒轻轻地放在案几上,躬身退至一旁。
过了半晌,湘妃榻上的女子仍闭着双眼,长长的雪色裙摆从榻边垂落在地。
飞凫烛台上,白烛辉映出温憩的柔光,烛火极轻极轻地摇曳。 柔光映着她的雪肤花颜,似有轻纱薄雾笼罩,瞧起来不太像个真切的人。
如月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忽觉背后一凉,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睁开眼睛,低声问,“今晚月色如何?”
她幽深的目光投了过来,冷冷的,如月的反应迟了一瞬,张了张嘴上前两步。
她却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开。
雪色裙摆拂动之间仙鹤纹绣若隐若现,广袖飘拂,袂衽飘逸,宛若流风回雪。
如月紧跟在她的身后,困惑不解。她的容貌、服饰、语调都和当地的女子迥异,她究竟是甚么人?
空旷的大殿中耸立着巨大的石柱,与十二根支柱支撑起半圆形屋顶,柱身上雕刻着星月花木的纹路。整个大殿在柔和宫灯照射下,悠长旷远,如置身久远的亘古。
她穿过大殿,顺台阶而上,长长的影子留在身后。
台阶尽头是一扇紫檀云龙纹嵌玉屏风,她翩然从屏风后转出,仪态万方,容光四射。
一轮圆月斜挂天上,可宫灯明亮遮盖了月光。
缓缓走至窗边,宫灯蓦地熄灭,只留如水月光。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她回首道,“殿下好兴致。”
“我虽不通诗文,也知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段煜微笑道。
瑶华不置可否,转头继续仰望月亮。
“公主可要出去走一走?”段煜轻声问。
“我也是梁国的皇后,殿下切莫忘了。”
段煜走到她的身旁,瑶华极轻地退了两步,侧头看向他,目光沉静如水,就如清冷的月光,照得人微微心凉。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公主可愿至南藩城凤凰台一观,凤凰台上千棵梧桐不亚于紫薇城。”
“不必,母后喜爱梧桐,但我并不喜欢。”
段煜依然温和笑道,“听闻帝京的皇宫内遍植古梅,公主喜爱梅花?”
瑶华的神色平静无波,语气淡薄,“我在天阙长大,对草木已看倦了。殿下可知,无极山的云颠之上称得上是世间极致之美,我自小在云颠之上练剑,这世间万物已不入我的眼了。”
“公主风采自是不流于尘俗,只是天家之人身不由己。譬如梁帝轻易灭了燕国,若是顺势南下,公主犹可置身世外。但南越覆灭,玄甲军是否西进可就由不得公主了。”段煜缓缓道。
她仍然不看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讥讽的笑,“殿下尚未登基已将南越大权握于手中,又有何惧?玄甲军可南下,白耳军也可北上。殿下与其和我在这里商讨大齐之存亡,不如练兵备战,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何至于等到今日?
段煜的深邃眼眸一紧,面露肃杀之色,“各相安无事一百多年,梁帝率先打破平衡,公然征伐各国。公主,听闻是你亲手斩下慕容恪的手臂,只怕你为梁帝孤身涉险,他却利用你征伐天下。”
瑶华终于回头冷眼望他一眼,触之即离,“天下无人能利用我。”
她转身转入了屏风后面。
段煜皱了皱眉,跟在她的身后。
如月在台阶下躬身相迎,望见太子也下来了,连忙退后。
两人从她面前走过,青袍挺拔庄肃,雪衣轻盈飘逸,总隔着几步的距离。
大殿内的床案桌榻全由紫檀木所制,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俱全。两座筇竹花架上摆放着数盆君影草,绽放幽雅清丽的洁白花朵。
殿内有数盏紫檀缠枝花卉宫灯,但瑶华只命点亮烛台。
她随手取了本书坐于琴案边,低下头。
段煜静静望着她,她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颊,他忽地心神一荡,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想要替她拂开。
但她似有察觉,抬眸瞥他一眼,如水秋瞳闪过一抹寒光。
段煜一惊驻足,再认真看去,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方才的寒意似是错觉。
“殿下,我看会书就安歇了,你请回吧。”
“好,我抽空再来看你。”
瑶华已经低头看书,他的眸中一黯,转身走了出去。
今日,瑶华甚么也没吃,如月有些担忧,端来一盏樱桃蜜浆轻轻放在案上。
瑶华瞥她一眼,神色柔和下来,合上书,端起蜜浆小口喝下。
如月才放心,端起食盘悄声离去。
瑶华合上书,靠在榻上闭了眼睛。
今日月圆,已经被困半个月了。
叶临风,他怎么样了?
太符观中,她喝下药水,与叶临风无奈道别,再往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醒来时已置身于此,孤伶伶躺在床上,身上有衣裳也换了。她惊骇莫名,幸而手足自由,遂起身查看。
走上台阶到了屏风外,方知被困于地下。她欲出门,可门从外面锁住,还好窗户未关,刚探头出去,“砰”一声,窗叶从外紧紧闭合。
细细打量,室内陈设与宫内相差无几,似御用之物,不知身在何处宫室,她未再推门。
她刚睁眼就发现内力全失,自小修炼的春风化雨一丝痕迹也无,立即明白自己中了毒,内力被封印。她试图催动内力,身体却撕裂揉碎般痛得她直不起身,心脏几欲从口中呕出。
只好回到地下,事已至此,敌不动她也不动。
过了不久,一婢女端着食盘进来,恭恭敬敬陈于案上。
饭菜看上去美味可口,可她哪有心思下咽。
她问婢女今日是何日,婢女摆摆手,指了指口里,才知她是个哑女。
示意她写字,婢女竟不识字,瑶华气馁,命她叫此间主人过来,婢女慌得不停摇头。
失去内力,杀了婢女只怕也逃不出去。可她急于离开,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招式还在,轻松将婢女击晕,又回到台阶之上。
暮色沉沉,房内晦暗无光,她举起黄玉镇纸将要砸向窗户,房门忽然开了。
瑶华回眸,差点失声尖叫,来人她认识,南越太子段煜。
焦灼的心松了些许,落入他手中真乃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些许活路。
她当即问段煜,叶临风如何?
段煜道,尚未听闻卫王亡故。
悬心落地。
又问他为何与黑衣人相识。
段煜未加隐瞒,道有人将她秘密送至南藩,传信给他。他与对方未曾谋面,也不知对方是何人,便亲自去接了她,就彻底寻不到对方了。
瑶华半信半疑,询问梁齐两国动向。
段煜却一直缄默不答,她便不问了。
段煜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大齐与南越交好,她与萧衍若不联姻,和他的关系也许会更进一步。
不管黑衣人的动机如何,将她送给段煜已是天幸。
被困于地下,连房门都出不去。白日里窗户长闭,防范森严,她已许久未见天光。
好在她素来安静,每日看书写字也不觉难捱。她相信萧衍会寻到她,一月或是一年,再或是三年五年,萧衍必来救她,她等得起。
但叶临风呢,他如何了?她不信神佛,不信天命,却日夜祈求,请上苍保他安然无恙。
可是头顶沉沉巨石,连苍天也不可见。
她甚么都算对了,只漏了一样,段煜对她的心思。
段煜半月内来了六次,皆是暮色降临之时后。夜卫遍布天下,可半月过去仍无动静,可见段煜的谨慎小心。
开始几日,段煜依然以礼待她。知她是天阙弟子,来时常与她谈论治国理政之道,甚而兵法韬略、武功心法。
瑶华坦诚相告,毫不隐瞒。
他问她如何提升军队的战斗力,如何防范敌国入侵,她也提出真诚的意见,并不因两国将会开战就诓他。
她是顾念相识的情分,想要打动他放了自己。
但段煜的心里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他细品她的话,赞叹不已。她的眼界格局,东宫的众多谋士也难以企及,更何况那些后宫的女子。
他原被她的容色打动,渐渐又被她的见识折服,忽然就生出了求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