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找水不就是赈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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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了一座宅院前。
连日的干旱,大地枯朽龟裂,老树残桠,端的叫人心疼。
胤祐背着手,这夜被星月照的亮堂,比那府衙里头的景致明晃了不少,越是如此,刻进胤祐眼里的景象才愈加显得深刻。
他张了张嘴,余十九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可过了良久,他也不过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爷…你不要难过,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余十九拉了拉男人的发辫。
胤祐头被迫往后一仰,哭笑不得的望着余十九,嗔了一句:“胆大。”
“爷什么话都没说,你却道爷难过?”
胤祐看着余十九。
月光昏黄,星移送芒照在她身上,给她的脸勾出了一抹剪影,端是清丽动人,美的不似个世间人。
余十九手一摊,耸耸肩说道:“我就是知道,我聪明。”
话虽说的轻松,可余十九瞧见坑坑洼洼的干堤上,那几条生生干死的鱼,竭力张嘴渴求水源的惨样,她也忍不住心里发痛。
分明有水可以救人,可以施物,为何要犯这等杀孽?又为何要袖手旁观?
余十九此时想不明白的事儿很多,但是她也没打算开口问。
胤祐在心烦,她看的分明。她握住胤祐的手,冲她笑了笑,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轻松样。
任由她拉着,胤祐垂首浅笑,此时,二人身后的门也终于从里打开了。
‘吱呀’一声,厚重木门发出难听腻耳的聒噪。
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家丁,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问道:“大半夜的,谁在敲门?”
张久卫虎着声音低吼道:“你家老爷呢!”
那家丁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傻了一会儿,愣愣的将门前的三人挨个打量了个遍。
大概是当成来讨水的了!家丁开口便嘲道:“你谁啊你…大晚上的走人家后门来问!”
唰的一声——
张久卫直接拽着家丁的衣领,把人提了过来,眼神凶狠,一字一顿道:“去告诉你家财生老爷,七贝勒来了,听明白了吗!”
听到七贝勒三个字,家丁脸色白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去瞧胤祐的腿。
却见胤祐慢慢走了过来,走道与常人无异,一时间这家丁是好不疑惑!
“算了,松开他”胤祐好脾气般的挥挥手,张久卫哼了一口气,将人摔到了地上。
家丁屁股一抬要起身,头顶却罩上一圈人影。
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像刀子似的砸过来。
“带爷去见他。”
短短五个字,蓦地叫人心惊!
家丁颤巍巍的抬头,刚与胤祐的眼对上,猛的一颤,竟然被吓的冷汗长流!
他飞快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跌跑带路。“这边儿…这边儿…七贝勒这边儿请…”
那茶碗在他手里抖成了打鼓作响的乐器,胤祐好整以暇的望着他端茶如拿刀的瑟缩样,似不解的问了句。
“你怕什么?”
“爷是鬼吗?”
“啊不不不!”家丁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断断续续的解释道:“是奴才从没见过贵人,今日猛然一见,如见神仙!一时失了分寸!七贝勒见谅!”
胤祐听他鬼话,冷笑了一声,接了那茶,茶碗一揭开。
脸色登时便不好看了!
余十九手里也捧了一盏,茶汤清凉,茶叶飘香。比下午在县衙用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噔’的一声,胤祐却是一口没喝,又把茶碗送回了案上,只问道:“他人呢?”
“贝勒爷稍等!奴才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哇!好茶!爷您怎么不喝!您不渴吗!”张久卫抱着茶碗,三下五除二的便喝了个干净,甚至到底还能听见他大嘴巴发出的嘬吸声。
“哎!感觉活过来了!”
他甩开臂膀就着袖口擦嘴,见胤祐无动于衷,他瞪着牛眼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爷,您喝啊!您干啥不喝啊!不渴吗!”
胤祐剐了他一眼,低声骂了一句:“蠢物东西!”
张久卫疑惑的张大了鼻孔,余十九则是憋着笑望着他摇头。
而从寝室过来,一路上,一个中年男人逮着那家丁,直把他祖宗问候了个遍!
“蠢货!谁让你上茶水的!如今大旱当前,你显什么富贵!”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家丁委屈的缩脖子。“老爷,奴才想着,那不是七贝勒吗?”
“七贝勒是来干啥的!他是钦差大臣你不知道啊!?斜边子街上卖干草的小娃儿都听说了,你还能没听说?!”
越说越来气,财生直接一巴掌拍到了家丁脸上。
那家丁捂住脸,瑟瑟辩解道:“老爷,他赈灾归赈灾,万一也是想来看看您呢。毕竟您可是他堂舅!”
“用你说!”财生不耐烦极了,眼刀杀人似的剐了这自作主张的家丁千百遍,还是踢脚给人踹了过去,“滚滚滚!看你就心烦!”
“哎呀呀!七贝勒!奴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人未拢,声先到。
三人侧目望去,一道高大的人影进来,又听他嚎道:“奴才参见七贝勒!贝勒爷金安!”
财生到了胤祐跟前,遂要下跪,被胤祐不紧不慢的拦了。
“不必多礼。”
余十九抿了一口茶,顿觉唇齿生香。
又听胤祐唤了一声:“舅舅。”
‘叮’余十九将茶碗盖上,视线对准了他二人。
果然和自己猜的不错,胤祐莫名其妙却又轻车熟路的找到这处来,余十九便猜他二人定是认得的,甚至关系匪浅。
财生此人约莫四十出头,生的还算魁梧高大,可就是那双眼珠子总是滴溜溜的转,八字胡发着油光,周身都透着一抹算计。
老奸巨猾的生意人。
余十九不由自主的就给这位财生老爷盖了戳。
“哎哟怎当得起七爷一声舅舅!”财生顺势起身,挽着袖子擦汗,自顾自的说开了。
“原本听说朝廷派了直郡王与七贝勒来咱们这穷乡地方赈灾,该是奴才要来给七爷请安的,可又想着如今连州惨淡,您必定事儿多,奴才便不敢来多打扰。”
他说着话,自己去了客座上坐下,开始与胤祐拉客套。
“多年未见,不知七爷一切可好?成贵人在宫里可好?”
胤祐点点头,答:“一切尚可,舅舅关怀,胤祐回宫会面禀额娘的。”
说话间,胤祐递了个眼色给张久卫,张久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匣子放桌上。
“这是?”财生面露疑惑,手却老实的将东西接了过来。
胤祐说:“打开看看吧。”
一打开来,竟是金灿灿的几枚金子。
“啊这…”财生忙把匣子放了回去,好生惶恐!
胤祐笑的和煦,解释道:“这是额娘让给您带过来的,她听闻连州闹旱之后,忧心的很,不然舅舅以为,爷一个瘸子,怎么会跋山涉水到了你们这等凄苦地来了?”
闻言,财生眼珠子一转,很快便悟出味儿来了。
他脚一弯,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道:“贵人恩典!七爷恩典!奴才没齿难忘!实在受之有愧啊!奴才贱命一条怎担得起皇阿哥以身为难啊!”
越哭越起劲,财生大有一副以头抢地,以血言谢的阵势!
“这都是咱们戴佳一氏烧了高香啊!能得到七爷如此照拂!让奴才立即死了,也有个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财生拱着手,望着这屋顶房梁哭的声情并茂。
余十九快要烦死了,这人怎么能哭的这么难听!比外头嚎叫的知了猴还难听!
“好了。”
胤祐淡淡出声,手指敲在桌面上,嗓音恬淡。“你也不用急着表情意了。”
他不再喊舅舅了。
原本胤祐坐姿有些斜靠着扶手,说话间,他慢慢坐直了身姿,双手交握,似笑非笑的望着跪地的人,说道:“爷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将水分出来,帮助连州百姓渡过眼前之难?”
“啊?”财生满是为难,脸上表情狐疑至极。
他歪头问守门的丫鬟,“我们府上还有水吗?”
那小丫头低垂着头,嗫嚅道:“没…没了。”
“哎!怎就这么不凑巧!”
财生握拳捶地,叹息道:“原本前两日,我去通川的铺子里收货,也抬了两桶水运回来,可一路颠簸,洒了一大半,等到了家里,又被耗子咬烂了一个桶,白白的浪费了!”
“若没那档子事,怎么也能匀一些出来救济一下邻里百姓!”
他面色悲恸,说的情真意切,见者落泪。
“是吗?”胤祐笑笑,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绕着财生转圈,笑问道:“可爷瞧着,你这泡茶的水,很是清亮,也不像是放了许多天的水啊。”
“啊,日常府里用水还剩了点边角,也不多了。府上十来口人,不好过哦…”
财生又叹了几口大气。
胤祐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那你门外那株梨树底下,泥土还有湿润呢,该不会…”
胤祐蹲身下去,啪的一下,伸手揽住了财生的肩膀,后者重重一抖!
“该不会舅舅把救命的人拿去浇树浇花了吧?当真多年未见,竟不知您还有这等风雅傲骨!”
胤祐说话轻,却又总是能给人一种极具的压迫感。
可财生也只是怕了须臾,马上又能腆着脸笑道:“七爷说笑了,哪儿能水浇树啊,那定是方才给您上茶时,那蠢笨奴才洒掉的水!”
“是吗!”
胤祐抬高了声调,起了身。
财生垂着头,揉了揉腿,不外乎是在告诉胤祐自己跪累了,你还当我是你舅舅就快点让我起来!
可胤祐也当做没瞧见,转而自己坐回了位置上。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问:“可爷就是觉得你这府上还有水,你偏说没有,让爷如何是好?”
“这…”
财生眯了眯眼,笑容失了,表情也变的生硬起来。
他干笑几声,悠悠说道:“七爷这意思是要搜我家?撇开我与您的关系不谈,不知,您有没有官府出具的搜查文书啊?”
胤祐冷笑,眸光投出一抹戾气。他指着财生点了点,不以为然的说道:“爷是钦差大臣,你管爷要什么文书?”
财生脸色大变!
他怎么将这茬给忘了!
钦差大臣,到府具事,就是县令都得听他们的!
财生脸上横肉抖了几下,逞强道:“七爷是下来赈灾的钦差!只管赈灾事宜,却怎么好来搜我平民百姓的家宅!”
与他说多了,口渴的慌。
胤祐复又端了茶,喝了一口,茶碗遮住他半张脸,听他的声音像蕴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爷找水源呢,可不是在赈灾吗。”
“你…”财生这才开始慌了。
胤祐已懒得再与他废话了,放下茶碗的同时,他轻飘飘的下了令。
“张久卫,去将外头那株梨树旁的地砖给爷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