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枯肠吟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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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饿啊。
叶千重勉强伸出手指按了按颌骨，这里的腺体大量分泌着唾液，他的牙齿开始发酸，胃部疯狂地搅动着，这股剧烈的饥饿感几近吞没神志，逼得他必须吃点什么来压住这股传遍全身的啃噬感。
吃什么？能吃什么？
眼前就是之前被他斩杀的使徒身体，使徒的尸体不像人类，不会腐烂，但如果没有后续处理便会自动化成“气”，归于山川田园。
而现在，在他和禁术副作用作斗争的这段时间内，使徒身上已经开始蒸腾出大量白色的雾气，而他忍耐了这么久，身体和神经上的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剧烈。
如果张口吃了，固然可以缓解一时，可一旦打破了这个禁忌，他将不得不一直吃下去，直到彻底沦为非人的东西。
如果不吃，使徒的身体马上就消失了，这里将没有任何东西能压制他的状态。
他抖着手按向眼睛，眼周细小的青筋已经鼓起，淡金的虹膜已经不再稳定，开始不正常地闪着金光。如果这个样子被人看见……
如果被孙休看见……
他心里狠狠抽痛一下，眼珠动了动，终于下定某种决心，向腾着白气的使徒残留尸体伸出手去。
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极快地朝这边奔过来，叶千重朝声音来源侧了侧身，一双黑色作战靴忽地踏到他面前，狠狠踢飞了死亡使徒仅剩的残肢断臂。
带着白气的肢体滚出老远，碰撞中蒸腾得更厉害，几乎要消耗殆尽。
“你疯了吗？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那人吼道。
“景姝啊……”听见来者的声音，他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你带药没？”
听到这句话，景姝差点气笑了，她一把掌住他的双肩扶起来，拼命摇晃。
“你他、妈清醒一点！你这状况再用药会折寿的！赶紧坐好调息！我来给你助阵，动作快！我过来的时候孙休就在我后面，你再不抓紧时间她就找上来了！”
此话一出，叶千重应激反应似的弹了起来，“她怎么会找到这！”
景姝恨不得以手掩面，“你还问我！你那手提箱的密码不是你告诉她的吗？我刚走不久她就拿你那宝盘出来了，要不是我跑得快，非得跟她在半山腰撞上不可。”
“那还调息个屁啊！快！给我药！我知道你带着。”
“你不能再用药了！”
“最后一次！”叶千重说完，声音又低了下去，“她不能知道，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样。”
景姝站起身，她低着头，盯着他无法压制的淡金瞳仁看了几秒，叹了口气。
“行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帮你。”
叶千重道谢的话还在嘴边，一股刺痛忽地扎向脖子的大动脉，针管的液体尽数流入身体，淡金的瞳光像是熄灭的烛火迅速暗淡下去，恢复成原本的深褐色。
眼周的青筋重新归于皮下，浑身啃噬般的痛感瞬间消失，只留下无尽的麻痹感。
他头一栽，倒了下去。
景姝赶紧施展秘术，她修习的家族秘术偏向治疗类，手一挥，叶千重脖子上留下的针孔即刻愈合。
她重重地舒了口气。
哎，总算把麻烦解决了。
正想着换个方向下山去，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跑得越来越快，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忽地顿住了。
景姝一转过身，正巧看见孙休那惊讶又故作镇定的表情。
果然，最不想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
如果这时候没人，景姝真的很想两手捂脸以头抢地，不仅要给叶千重这家伙擦屁股，还要时刻注意着不被他的现任对象误会，她真的是个什么品种的冤大头？
要不是孙休在这里，她恨不得在叶千重身上狠狠踩上两脚。
“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孙休语气复杂。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景姝果断三步并做两步上去推着孙休向前走，她警队出身，身高比高挑的孙休还略高一些，在她的大力推动下，孙休很快就站在了叶千重面前。
其实发现景姝的那一刻，孙休本能地想躲避，然而真站到了叶千重面前，看见他伤痕累累的狼狈样子，忽然又不忍心这么一走了之了。
孙休语气迟疑：“他……”
“他刚刚还在念你的名字呢！”景姝马上抢答，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相信我！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说完也不等孙休反应，果断以找人上山抬担架为由迅速开溜，一双长腿跑得飞快。
拒绝当冤种，从你我做起。
————
叶羌从螺旋中走出，踏进一方静谧的空间。
无垠的四周本是一片昏暗，成群的金篆符文却在昏暗中构筑成穹顶，它们流动着，如高山如海洋一般倒扣在这方净土之上。
叶羌沐浴着符文金色的光芒，踏上正中的道路。
空间里也仅有这一条路，雪白的窄道如一把发硎的宝剑将地面一分为二，两侧是盈盈的湖水，上面浮着稀疏的几株水晶般的莲花，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他走上这唯一的路，不同于平日里懒散的模样，这次叶羌走得昂首挺胸，步伐稳重，恍如朝圣。
路的尽头是一尊五彩的莲花宝座，边缘雕塑的金质莲蓬中有不少的孔洞，都以斑斓的宝石填补，金光映射下，泛着令人目眩的神光。
叶羌走到离宝座还有十步的距离，半跪在地，微微俯身。
“你来了。”
陈述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声音模糊了性别的界限，也听不出说话者的年龄。
“这次……又将为吾献上什么？”
叶羌摊开手，将那只仍在跳动的血红视灵放在地面上，上面的螺旋纹正在缓慢旋转。
莲花宝座方位，巨大的黑影铺天盖地地涌来，几乎笼罩了半边的空间，叶羌的身影暗了暗，他身上符篆的金光被挡住了不少。
他抬起头，黑影投映所在的方位，莲花宝座空无一人。
漆黑的影子探出一截，拉成细长的影线，影线蔓延到叶羌面前，包裹住了这颗眼珠，又徐徐收回。
黑影开始像海草一般律动，没多久，血红的视灵消失了。
“仅此而已么？”黑影发问。
“当然不，殿下。”
叶羌咧嘴一笑，这次丢上来的居然是一张素白的人皮、面具，面具质地柔软却没有五官。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琴弦，即使轻轻触摸也会发出蜂鸣割伤手指。
这几样都是不久前那些死去的使徒遗留下的。
巨大的黑影看着这些东西，静默良久，这次，它没有像获取视灵那样着急。
“我听闻……人若吸纳使徒，定会万劫不复？”
叶羌笑了笑，“殿下算是问到行家了，这种术法，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雏形，最后是我们做了整合，将它发明成了真正的‘术’。”
说着，他顿了顿，“当然，在三家那些老家伙眼里这是不折不扣的禁术，好在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个禁术的存在，我就独享了这门术的命名权。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以凡人之躯强开使徒之路，我称这术为——枯肠吟骨。”
“枯肠吟骨……”黑影沉吟半晌，“不错的名字。”
“是嘛，我也这么觉得，将身为凡人的躯体榨出最后的潜能，有飞蛾扑火和油尽灯枯的感觉。”
“你刚才提到了‘我们’。”黑影又道。
“是的，是的。”叶羌撑着下巴，似乎在回忆往昔，“我小时候寄居在叶家，哥哥和姝姐姐是我为数不多的玩伴，是我带他们找出了复原和改进这个禁术的方法。”
“姝姐姐只试了一次就放弃了，我也因为反噬太强而不再使用，只有……”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算了，不说也罢。”
黑影沉默。
“请您放心，殿下。”叶羌说着，又俯下身去，“您和他们不一样，您大业将成，那些凡人经受的反噬，不会伤害您分毫。”
“何况……我也为您准备了上好的肉身。”
黑影笑了笑。
“那便呈上来。”
窸窸窣窣的响声忽地从空间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叶羌低着头没有动，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该回头的时候。
无数黑影化形的短小细蛇蜿蜒着朝莲花座的方向移动，后面的小黑蛇托着绷带包裹严实的人型物体，最终停在莲花座前面。
“是这个么？”黑影发声。
“正是！”他道，“现在，请殿下将视灵暂时交给我。”
没多久，那颗血红的眼珠再次被吐出来，叶羌接过，他蹲在物体旁边，解开了绷带头部的结，用力扯下。
绷带应声落下，露出一张刀疤纵横交错的丑脸，正是之前将死未死的鸦犀。
叶羌笑了，他一直精心保存鸦犀的身体处于这种生死临界态就是为了现在。他松开手，视灵落下，几乎是瞬间就被使徒身体吸纳，没多久，使徒的额头绽开一条缝隙，血红的螺旋眼显出。
他又拿起那张素白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没有五官，触感柔软，薄得如一张纸。他刚将面具盖上去，鸦犀满是伤疤的皮肤瞬间消失，连五官也成了彻底的混沌。
“我曾对鸦犀请神，现在视灵内也残有中天皇君之神力，正好作为解除您限制的钥匙。这幅完美的身躯属于真正的神，我将他献给您，您可以将他变成任何您心仪的样子。”
黑影俯视着这幅身躯，忽地笑了。
“不。”
叶羌疑惑抬起头，在他的视线中，黑影将一股力量投入身躯中，面上混沌的五官突然有了波动。
光芒闪过，叶羌蓦地睁大了眼。
那是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叫徐月洲，是你的一部分。”
地上的人忽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