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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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银屏仍是去了嘉福殿。
原因很简单——今日已经来了太妃这,若拒了太后的邀请,哪处都得不了好。
“请。”
嘉福殿在最北,要绕过九龙池和钓台。雨天路滑,众人行得缓,避开了池子和钓台走,用了好一会儿才到达。
裴太后早早地放了权来了嘉福殿,她本身性子清冷,也不大与人接近。陆银屏是她兄长的外孙女,在别人看来太后对贵妃的好倒像是她的慰藉——当然前提是不知道裴太后与兄长曾有不伦。
陆银屏刚迈进殿内,那些年长宫人看她鞋面已湿,便拿了双合脚的鞋来跪着服侍她换上。
陆银屏有些不自在——舞阳侯阖家上下从不苛待下人,夏老太君也说衣服鞋袜之事亲力亲为,就连天子更衣也不要旁人服侍。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事,如今裴太后这等门阀出身的标准作风倒让她不适应。
裴太后坐在首座,见她换好鞋,便命她来自己身边坐。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同贵妃说两句家里人的话。”
后宫倾轧之事常有,便是亲姐妹也要提防。裴太后一发话,熙娘和秋冬便谨慎起来。
裴太后看了一眼她们,却让徐侍中她们退了。
熙娘这才拉着秋冬等人退下。
陆银屏打量着殿内陈设——太后身侧是一细长白鹭宫灯,她们坐的是梨花木贵妃榻,身后则是足有两丈来长的绢丝画屏,绘的一只巨虬盘在粗壮树枝上,看着挺丑,但与整座宫殿青黑的基调相比,倒有些莫名地契合。
裴太后端起手边的茶,却没有喝。
“鲜卑人好酪浆美酒,以茶为贱。贵妃如何看?”
被点名的贵妃赶紧将眼神收了回来。
怎么看?她能怎么看?太后这话里话外就是对鲜卑人的不满,可她俩的男人还都是鲜卑天子。
陆银屏喝了一口茶。
裴太后见她如此,面上也带了笑,像是颇为满意。
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陆银屏寒透了心。
“大皇子的生母慕容夫人,也是太妃的侄女,你应当听太妃说过她罢。”裴太后咂了一口茶,“你与她有七分像。”
陆银屏将茶碗放在桌上,力道有些大,那重重的声响让裴太后侧目看她。
“她没告诉你?”裴太后想了想便笑了,“明光殿的也是只老狐狸了。”竟然让她做这个坏人。
陆银屏下唇快要咬出血来,半晌后才出声。
“我跟她…长得很像?”声音沙哑难听得不成样子。
“长得像,声音也像。”裴太后颔首,“她瓜子脸儿,颧骨比你高些,倒没你有福相。”
陆银屏趴在几上,闭着眼问:“还有呢?”
裴太后将茶杯放下,靠近榻里,看着她乌黑的发,淡淡地说道:“元烈那时刚及冠,极为宠她,入宫第二年便诞下大皇子。这去母留子的规矩你也知道,慕容氏太盛,无论这个孩子做不做皇储,慕容樱都留不得…她被赐死后,元烈就再未像那般宠幸旁人。”
陆银屏深吸一口气。
“你入宫便是贵妃,殊宠后宫。听说你兄长还拿了兵权?”裴太后又道,“哀家还以为是他想通了。”
想通…如何是想通了…分明是将她当成了那个人!
雨声渐小,有止住的趋势。
然而陆银屏此刻脑中如同塞进一把棉线,躁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刀劈开。
心头也难受得紧,手心贴上去,怦怦乱跳。
“你在家中…是行四?”
陆银屏恍然之中听到裴太后问了这样一句话。
她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便有气无力地回了个“嗯”。
裴太后笑了笑,杀人诛心:“巧了,慕容樱也是行四。”
脑子里的那团麻线像是被人点着了一样,“砰”的一下炸开来。
“四四,你生得这样好,每一寸都在朕的心尖上。”
“四四…是我情不自禁,与你无关。”
“四四…你是我的…”
“四四,朕很想你…”
“四四…”
陆银屏恶心得作呕。
亏她还以为他真的爱慕自己,原来从头到尾喊“四四”的时候都是在唤另一个人!
恶心,难受,浑身发冷,没有力气。
裴太后见她如此,倒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又能得到帝王真心相待?”她像是笑了笑,“他眼下独宠你,这是好事,起码旁人不敢欺辱你。你多顺着他,届时将大皇子要过来抚养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裴太后又补充了句:“刚刚我听说大皇子得了风寒,慧夫人命人将陛下请去了含章殿,可有此事?”
事已至此,陆银屏觉得即便天塌也在意料之中了。
“我不知道。”她呼出一口浊气,“陛下今日邀我出行,我等了半日都未见人来,想是您听说得没错。”
裴太后目的达到,站起身来回走动两步。
“你我是一家,本就该多亲近。拓跋氏的男人只有欲,没有心。你便是影子又如何?总归眼下没有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影子。好好利用这点,以后的处境比我强得多。”
陆银屏坐直了身子,垂眸道:“我知道了。”
秋冬等人在廊下,竖着耳朵也听不到里面的老妖婆和四小姐说了什么话。
她悄悄地问熙娘:“太后不会对贵妃下手吧?”
熙娘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净说胡话!太后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想来应该是同贵妃说些家事…”
裴太后与兄长之事,熙娘倒也略有耳闻。看这架势,太后是想拉拢贵妃,可又碍着夏老太君的面子,不能直言说拉拢,便拐弯抹角地说些不为人知的事来拉近二人关系罢了。
雨声渐止,下了几日的暴雨终于在此刻停歇。
陆银屏也从殿内走了出来。
湖蓝色的身影疾行而过,快得熙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陆银屏扎进轿辇中,高声道:“回宫!”
秋冬一听这声音,便知道今日又要关宫门了。提着裙子赶紧追了上去。
雨虽停了,可路面依然有些湿滑。抬辇的宫人依旧小心缓慢地走着。
“快些!”
贵妃一声怒喝,宫人也顾不得了,撒开了丫子向徽音殿奔去。
所幸一路无事。
到了徽音殿,轿辇还未落地,陆银屏便从上面跳了下来,将熙娘等人吓了一跳。
“晚膳不用喊我了。”
丢下这句话,陆贵妃便钻进了寝殿。
熙娘和秋冬面面相觑——定然是太后同她说了什么,今日的她才会这样反常。
熙娘冲秋冬使了个眼色。
秋冬十分为难——四小姐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这时候去招惹就是找死。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寝殿之门紧闭,秋冬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反锁了。
她轻轻拍了拍门,小声呼唤:“小姐——”
“啪啦!”
什么东西摔碎了。
秋冬一凛,赶紧退出殿外。
“不成不成。”秋冬对熙娘摇头,“我服侍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娘娘发这么大火,谁都别去,等她自己出来罢。”
熙娘急道:“午膳还未用,晚膳也说不要喊,这样饿着也不是个办法。”
秋冬叹了口气。
“四小姐一直是这个性子,生气的时候你不去惹她最好。”
雨虽停住,但天依然是灰蒙蒙的。午间与日暮竟也无差。
天将擦黑之时,拓跋渊疾步而来。
秋冬见了天子,知道他身形如鬼魅,便出声相拦:“陛下…小姐…娘娘不见任何人!”
拓跋渊像是没有听到,径直入了殿。
李遂意一路小跑着跟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呼…还好,还能赶上。”
秋冬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我们娘娘可生气了。”
李遂意惭愧一笑:“大皇子生了病,陛下去慧夫人那里看他,顺便想将大皇子带来徽音殿养着。慧夫人不同意,大皇子也哭着不愿意来,陛下就将他关进式乾殿。恰好慕容将军这两日到了元京,陛下又同他说了会儿话,这才耽搁了…”
秋冬不太关心前朝之事,她揪住最有用的信息不放。
“陛下去了慧夫人那,还想让我家娘娘做后娘?”
李遂意呼吸一窒,心道这丫头脑子转得倒是快。
他甩了甩拂尘,小声道:“太后不就是自己未生育,将陛下和端王抱养了来才做了皇后的?依我看,这倒是好事…”
秋冬虽不懂魏宫规矩,但也知道兹事体大,所以未敢作评论。
而这厢天子却被挡在寝殿门外。
他推了一下门便知道被她从里面反锁,只能好声好气地温声哄劝。
“四四——”
从前听到这句的时候陆银屏浑身酥麻,他要什么都愿意给。
现如今再听只觉得恶心——四四?是陆四还是慕容四?
她伸手拿起床头摆着的贵妃印玺砸到门上。
“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