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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踢踏纷泥忧惶意(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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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不识见罗琴跃入树丛,她有意藏匿踪迹,须臾便无声无息,正是心慌意乱,满脑子颠三复四只有一个念头:“琴儿,她…她终究还是不肯与我在一起的。” 此刻金庚孙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抱怨道:“杨大哥,你与罗姊姊跑得好快,真是累死我了。”转眼往四下打量,不见罗琴踪影,不觉好奇,咦道:“你没有赶上罗姊姊吗?” 杨不识神情怅失,半日不曾言语,受她一旁催促得急了,方才渐渐缓过神来,苦笑道:“我追上她有怎样?她恨我极深,不肯听我解释一言片语。我只说得几个字,她便掩着耳朵逃走了。” 想起罗琴眉目紧蹙,似有他意,未免疑惑,心中愈发想得偏颇,不觉忖道:“她不仅恨我,想必尚十分厌恶我。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我对她不住,她恨我极深,可见对我果真是一番深情厚 爱的,单单如此,我还有几分翘望回旋。她厌恶我,那可是骨子里面不愿意再见到我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金庚孙闻言一呆,双手捏攥拳头,连连跌足,不由骂道:“杨大哥,你,你真是个天下第一的大木头,怎么这般轻易就放她走了?今日若纠情难结、缠恋不理,你二人日后再见面,岂非就是 陌生路人,那时哪里还有情愫可言?你这笨蛋,你这笨蛋。” 她胸中一股炽盛怒火,辛苦了大半日,眼见得此刻天色将晚,本盼望能从罗琴口中得知她“洪大哥”的下落,不料罗琴嗔恚离去,黄鹤杳然,自己哪里再去打听洪大哥的讯息。金庚孙随父南 下,一半便是为了举足江南、涉步嘉兴,好探访心上人所在,聊以表白,一吐相思之苦,此刻顿时失落无比,眼泪只在眼眶打转,若非按耐,几乎就要流淌了出来。 他两人一个三痴四狂,只觉得天昏地暗,不见满目残阳火云,巍巍密密大树之下,双袖瘫地,臂膀吊垂,恨不能即刻就要死去;另一个五恚六怒,忽而咬牙切齿,喝骂罗琴言而无信,便是走 去,也该留下碎纸片言,说明洪公子所在,忽而大声抱怨,讥讽杨不识委实江南迂腐,不敢若女真男子,见着心仪女子便锲而不舍,或抱或搂,用强也罢,断然不至于让她从容奔逃,末了气 泄疲惫,往地上一蹲,双手环抱两膝,不觉埋首便哭了起来。杨不识心中本极酸苦,不过强加忍耐,此番听得身旁金庚孙呜咽啜泣,胸中便似打翻了一坛山西陈年老醋,酸至嗓眼,也不觉提 袖擦拭眼泪。 金庚孙抬头看他,问道:“我心中伤心失落,自然痛苦,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奈何也要哭泣?” 杨不识哭道:“我若真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又怎会伤了琴儿的绵绵痴情、枉顾她的一番浓浓厚意?我…我先若决断些,说道今生非她不娶,必要连理并蒂,她知我终不负幸薄情,哪里 还会舍我而去?罢了,罢了,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人,今晚便痛痛快快地哭个痛快,哭死了才好呢。哭死了便化作蝴蝶,飞到琴儿闺房床畔,每日沐阳陪伴,决不教她寂寞惶处。” 金庚孙听他最后几句话,实在就是孩子气了,不仅破涕为笑,揶揄道:“你武功虽然高了,人却无赖,又有些糊涂了。大活人的不当,偏偏要变作什么蝴蝶,那蝴蝶命短,纵然被你寻觅得琴 姊姊,只怕也相望不得几日,便要亡魂,哪里能够长相厮守?要是琴姊姊一时心烦,认不得蝴蝶便是你化的,一扇子一巴掌把你拍死,她反倒因此莫名惹上一段官司,冤不冤枉呢?” 杨不识“哎呀”一声,目瞪口呆,好半日吟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却是北宋李之仪 咏情之作,诗名唤做《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金庚孙笑骂道:“酸,真是酸死人了,纵然罗姊姊回心转意,稍时悄悄回转过来,看你如此模样,只怕也要被你的一身醋味给熏跑了。”陡然想起自己与那为洪公子不也是这般?虽不在长江 头长江尾的,却也是一个地北,一个天南,相思苦慕而不能团聚,心中又生悲切,依旧啜泣。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树叶风飒,鹰扑萧然,道:“怪哉,怪哉,我兄弟就是怕小妮子哭鼻子,是以才不敢点破她的来历。如何她却在这荒野哭了起来。”言罢,就看得树上跳下两 个人来,正是“竹芦双怪”。 金庚孙在他们手下吃过大亏,见之色变,忙不迭站起身来,往杨不识肩畔偎去,大声道:“你们两个老不正经的东西,为何躲在这里偷窥?”余先生折了鱼线,心中正是老大不愉快,双目阴 沉盯视杨不识,冷笑道:“我们专程在这里等候两位,哪里就是偷窥了。小丫头片子胡乱说话,总是惹人不快,莫怪你什么‘洪大哥’畏惧忌惮,万万不肯要你,躲到别处风流快活去了。” 杨不识脑中蓦然灵光一闪,暗道:“不好,莫非琴儿也落入了他们的手中?”不觉神情一凛,慌忙收神凝意,问道:“你们专程在这里等候?怪哉,你们怎么知晓我们会来?” 卢先生摇头晃脑,颇为得意,道:“耶律大人深谋远虑,神机妙算,说道:‘潮沙帮经此一闹,恐我等再来掠夺,势必会想法子遣人携带地图逃匿他处,不为我大金国称愿。潮沙帮地处湖心 ,西北岸滩涂沼泽,船陷舟滞,不能通行,唯独东南二途,乃可取之道。东岸多有红日魔教踪迹出现,与武林正派颇有冲突,韩青镝、南毕远、顾青山、万鹏一皆有忌惮,也走不得,余下者 只有南岸,可在此守候,伺机出手。’耶律大人尚有要事离去,教我等与五丑只需在岸上等候,遇见了挟密携图之人,便可下手,岂非轻易可得?不想你们倒也性急,不待我兄弟稍事歇息, 果真便匆匆涉湖渡水。”他对耶律雷藿颇似恭敬,尚有一由隐匿不发,便是耶律雷藿肃然许诺,他双怪与五丑兄弟若得成功,得图北归,便即在金帝完颜亮面前保举推荐,荣华富贵,指日可 待。 余先生沉声道:“我们可是连茶水也没有喝上一口,不及喘息,便追赶过来。” 原来他们船上计议既定,便要靠岸安排布置,孰料甫一上陆,便见后面湖水之央,依稀三船相互追逐,料非潮沙帮追兵,便是运送地图或送迎嘉宾的客船。耶律雷藿不能停留,叮嘱一番,余 下之事便统统交于“竹芦双怪”打理,遂与乌铁手匆匆离开。“竹芦双怪”目力极好,渐渐认得前面小舟掌辑之人,正是罗琴,与她相隔数丈者,便是金庚孙与杨不识,心下欢喜,暗道自己 守株待兔,正愁不知何时“逢兔”:他潮沙帮三日不见人来,自己便要等上三日;要是三十日不见人来,怕要耽搁一月有余,两兄弟长久不去青楼快活,憋闷烦燥,如何能够使得?只是此事 干系完颜亮伐宋大计,饶是再有不悦不快,也万万怠慢懈怠不得。不想这般快,潮沙帮的兔子便即赶来上门,岂非天意?其后风起,一双小舟往东飘去,“竹芦双怪”便在岸上芦苇丛中伏腰 低身,悄悄跟踪匿趋。他们轻功高强,但不敢招摇,惟恐稍有不慎,便被湖上数人察觉,反不济事,因此快一阵,慢一阵,最后尾随金庚孙赶来,见着杨不识独自发呆,不曾遇上罗琴。 “竹芦双怪”藏匿在草丛之中,听得他两人哭哭啼啼,原来却是为了一番情端愫事,不觉好笑,忍不住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本想乘其不备偷袭,如此一来,再也不能付诸行动,索性跳将了出 来。 卢先生笑道:“老夫一生享受了多少艳福,比那什么罗姑娘、你这金大小姐美貌的,委实数不胜数,却从来不曾为‘情’之一字神伤苦恼。你们年纪轻轻,便是此刻失去了爱人,天底下男女 无数,难不成不能再找一个么?何必这般啜泣哭泣,却与自己过意不去?罢了,罢了,小儿为情胡闹,我也难得好事管闲,你们若将那宋兵布防地图奉上,我们另外为你们物色美女俊郎怎样 ?”後半句半真半假。 杨不识摇头叹道:“‘情’之一字,乃世间至重至深之物,缥缈无形,却盘根人心,实非一般言辞可以述尽。两位先生现在尚是健壮,自然可以留恋忘返于流莺转艳、青楼红院之地,但她们 毕竟不是能够长抒胸臆、吐泻心思之人,你苦闷言辞,她面上同情,却哪里能够理解,说不得反在背後把玩取笑。若得有情之爱人,那不同,其欢你所欢、痛你所痛、忧你所忧、喜你所喜, 七情六欲集注于你一身,唯你牵动拽引;你也一样,满目之中,皆是她的音容笑貌,绕梁三日,萦怀不散,若是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手指远处夕阳,又道:“老来力迈气衰,相互搀扶 ,拄杖柴扉之外,窃语微笑,共赏垂暮美景,岂非真正美哉?至于地图,我们未曾携带身上,便是带着,先前在聚义大厅也已然说得十分明白,那可是万难从命的。” 余先生闻言,愕然一怔,叹道:“你小小年纪,却专注情事,果真是不思进龋”双目顺他手指朝夕阳看去,若有痴怅迷惘,不能溢表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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