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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草木巍巍过东南(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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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飞奔而来,嚷道:“少帮主来了,你这恶贼,还不束手就擒么?”冲到密蚩身旁,抬腿就是一脚,却被身后那人出言喝住,道:“此恶贼乃是被这位大义兄台所擒获,你又何必上去咶噪 ,逞将莫名威风,要痛打落水狗呢?” 那人讪讪一笑,道:“少帮主,这金鞑子实在可恶,逃跑之际,伤了我帮中的不少弟兄。我不过是想要出口气罢了。是了,你不让我来踢他,我便用拳头轻轻打他两拳怎样?我知晓尚要逼问 他口供,决计不会把他打坏的。”言罢,果真伸出拳头,在密蚩肩上就是重重两拳,说到不踢,但趁人不备,还是在他屁股上又补上了一脚,骂道:“你这金贼,得了河北江山犹嫌不足,竟 然觊觎我大宋的南边河山,却不知晓我大宋乃文治武功的盛世界,岂是你们能够吞得下的?” 密蚩倒也强硬,呸道:“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南蛮子,你要有本领,便放开我来,好好打上一架。”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就是说混话了,阶下之囚,怎敢异想天开?呸呸,痴人说梦,更见你空有蛮力,其实幼稚得紧。” 江南之人,口舌大多伶俐,搬唇递舌,吵闹本领大多一流。密蚩不是对手,冷哼一声,闭目不语。 后面少帮主赶前几步,抱拳道:“在下潮沙帮陈槐林。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今日若非你仗义相助,只怕此人早已携带了地图,急急往北逃窜。其时完颜亮再举兵南下,宋金交恶,那可是兵火 涂炭,糟糕之极也。” 陈天识打量这位潮沙帮之少帮主,见他年约三十,方脸星目,浓眉高鼻,好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不敢托大傲慢,慌忙收起“半笔”青锋,依旧负在肩背,拱手回礼,笑道:“哪里,哪里, 在下陈天识,这位是…嗯,是罗琴。” 陈槐林笑道:“果真是江湖侠侣,艺高德皓,两位丰神迥异,与众不同,实在让人称慕。”二人得他当着众人之面称赞,心中欢喜,又有几分羞涩,面面相觑之后,连道不敢。 陈天识道:“你我都是大宋的子民,纵然这密蚩侥幸逃脱此地,尚有其余壮士拦截。只是那完颜亮野心勃勃,素来对我锦绣山河垂涎已久,唯望马踏临安,碾碎社稷,只怕他是没有这幅驻防 地图,他还是要扬鞭铁蹄、举兵南下的。” 陈槐林也是忧心忡忡,叹道:“如今朝廷昏庸,主战之将多不重用,或是贬谪,或是流放,倘若金人挥戈南下,不肯求和,他们还能逃到海上去么?” 几人寒暄得一番,便引着密蚩往内地潮沙帮而去。走出半里地,前面有座偌大的湖泊,宽深皆有数十里,那潮沙帮便建在当中的湖心洲上,自有小船过来接渡。 陈槐林是个豪爽磊落的汉子,也不隐瞒,大声道:“我们除了拦截金人,尚劫富济贫,对那为富不仁、做威做福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多有打掠,未防官兵围剿,是以筑寨湖中,能够较好 防御。陈兄弟,你我同姓,也算得同宗,但你是江湖侠客,我们却是草莽土匪,只怕你要看不起我们了吧?” 陈天识心中一惊,转念一想,暗道:“他们虽然是强盗,为朝廷所忌惮,但单单从拼命拦截密蚩一事便可看出,他们心系国家安危,且劫富济贫,正是侠义之举。”正色道:“你们虽是土匪 ,也是义匪,虽是强盗,也是侠盗,我说不得十分佩服,却也有几分敬重。少帮主如何会有如此想法,委实小觑了我等。琴儿,既然他以为我两人都是迂腐古板,这客不做也罢,就此辞别。 ” 罗琴嘻嘻一笑,道:“好,好,人家强盗头子沾了侠义之名声,反倒看不起你我江湖落魄之人,我们就是去了他寨中,也是丢人现脸,徒然受人耻笑、贻笑大方哩1彼此一唱一和,做势真 要离开。 陈槐林慌忙扯住陈天识,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却因此轻慢了小兄弟。罢了,罢了,你们今日若不去本帮做客,我也无脸面对家叔与一众属下了。” 三人哈哈大笑,上得小船,便往湖中划去。密蚩为人用绳索牵着,呼喝推搡,上来另外一条小船。划过半里地,前面便是一条大船,气势不同,颇为雄壮,木材之外覆盖铁甲鳞片,倒似军船 一般。 众人弃了小船,上了大船。船上客室,十分干净,内里的被褥用具一应齐全,细细嗅闻,若有熏香。陈槐林笑道:“湖面封禁,明晨方能开拔,还请你两位先在此地将就歇息。若有用度吩咐 ,只叫唤船家照应即可。”拱手一礼,转身离去。待天明之时,大船徐徐驶动。又过得约莫几盏茶的工夫,在洲缘码头歇停,外面吆喝一片,许多的帮众过来迎接,簇拥几人踏上石路,就往 山上走去。 旁边有那居民往来,想必平日难得看见生人,尽皆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说道:“贵客来了,也不知是哪一家的金童玉女。”自然是啧啧夸赞了。尚有许多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跟在一边观看 ,嬉闹不已。 有那帮众过去轰赶,笑骂道:“你们整日吵闹,也不怕客人笑话么?去,去,自到一边玩耍,莫来捣乱。” 小孩儿不服气,争辩道:“你们欢迎得客人,我们为何就欢迎不得,难道这也分大小长幼么?你要我们走,我们偏偏不走。”口中唱道:“十六少女十八郎,欢欢喜喜入洞房,恩恩爱爱不嫌 久,明年再添一张床。” 陈天识与罗琴哭笑不得。 那帮徒提着一根棍子追赶过去,骂道:“读书读不进去,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日便代替你们父母好好教训你们一番。” 那些娃儿哈哈大笑,一哄而散,也不走远,见得他停下,也纷纷站定,扮个鬼脸,又唱着一些山歌民曲,倒也欢喜热闹。那帮徒无可奈何,顿足痛骂。 也不知过得多久,众人进了二进的山门,那些乡民不得入内,顿时安静不少。 山道旁边的石壁上,画有不少图案,其中一幅,乃是一个三缕长须的男子凭栏眺望,目光虽迥,但神情若有迷茫,栏前寥寥数笔,刻着山河水川、云彩月色,虽然简陋,但颇为传神,倘若细 细品味,自觉其中一股浓浓韵味。旁边刻着字句,书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莫言之,那凭栏之人,便是岳武穆岳元帅了。 陈天识心中暗道:“岳元帅虽然蒙冤枉死,但他一片碧血丹心,天地昭然,这等民族气节,这等铮铮铁骨,万千世人莫不敬仰,又岂是那几个奸佞恶臣能够抹煞得了得?”再看前面石壁,镌 刻一人坐于桌旁,自斟自酌,神情愁闷,旁边书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也是岳元帅《小重山》一词,乃是绍兴八年,宋高宗向金屈辱求和,达成协议,岳飞及其他主战派大臣多人,纷纷上书反对和议,但不为高宗采纳。此词作于是年之秋。上片写梦回故国,醒 来已是三更,绕阶徘徊,无比惆怅。下片慨叹岁月如流,白首无成,抗金主张,不被采纳,家乡长久沦陷,归期无望,表现对国家前途的隐忧以及壮志难酬的郁闷。 陈天识心中忽而热血沸腾,暗想:“可惜我不能早生得几十年,否则便能瞻仰岳元帅的风采了。唉,那时江湖豪客都到哪里去了,为何岳元帅蒙冤,却没有人去救他呢?若是我在,定然拚死 救援,决不让风波亭奸佞得逞之。” 又见前面一文,书道:“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余战。虽未能远入荒夷,洗荡剿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 ,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蓄锐待敌。嗣当激励士卒,功期再战,北逾沙漠,蹀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 。”乃是岳飞行军途中,题在五岳祠壁间的誓词。文辞慷慨,足见作者直捣黄龙,恢复山河之雄心壮志。 陈槐林笑道:“这些都是家叔亲自刻于壁上的。” 陈天识心想:“这位潮沙帮帮主,看来对岳元帅也是敬仰羡慕得紧呀。” 陈槐林笑道:“家叔昔日也是朝廷的一员将军,后屡次北伐未果,非兵力不强不足,而是皇帝昏庸无能,奸臣百般阻拦,忿怒之下,遂挂节辞官,引着家族旧人与一帮属下,来此筑寨立帮, 号称归隐安歇,其实他哪里安歇得下来,于是便当起了强盗。” 陈天识拱手道:“令叔胸怀大义,可惜与岳元帅一般,郁郁不得志也。此乃朝廷不幸、百姓损失。”陈槐林摇头叹道:“可惜皇帝老儿与他那帮谄媚奸臣日夜欢歌艳舞,如此下去,终究要断 送大好山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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