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问世间情为何物(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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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梅娘看得她兄长走远,遂招唤陈天识与罗琴出来,急切问道:“你们说得那一位蝉吟老翁,也,也就是东方日出,他如今怎样了?” 陈天识道:“我们未曾见他,算来也有几月了。其时看他神态老迈,全然不似如何风度翩翩的潇洒模样。” 罗琴轻轻推搡,接道:“虽然不是年轻俊美,却也称得玉树临风,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那份气度雍容,足教世人羡慕愧然。” 陈天识暗暗奇怪,心想:“你与东方前辈争执之时,一口一个‘老头子’的叫唤,何曾说他气度不凡,让人愧折羞惭?”待见着饶梅娘端端坐于床上,掂起衣袖擦拭眼角,竟然在默默垂泪, 心中方才恍然大悟,悔道:“我好糊涂,如何不加思忖,便说出了让她不甚开心的话语?陈天识呀陈天识,你…你真是大大的混帐了。” 那饶梅娘察颜观色甚为敏感,见他满脸愧疚,心中窥破得他的懊恼,反来劝慰道:“无妨,他武功高强,内力修为极深,无论怎样思忖劳神,痛恨不息,那也是能够按捺吐泻,不生病恙的。 ” 罗琴瞪视陈天识一眼,颇有埋怨,扭回头来,柔声道:“饶前辈,东方护法既然以蝉吟化名,可见心中还是想念你的,若是病恙,那必定也是相思成疾。” 饶梅娘微微抬头,眼中闪出一丝光亮,蓦然想起一念,不禁萎靡,苦笑不已,说道:“他若是痛恨我甚紧,大可也取这般化名。” 罗琴看她此刻虽然恬淡,但神情惶恐,倒似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错事,惟恐大人不能见谅,一个人便躲在墙角颠三复四地进行盘量:“石头尖角朝上,便不会怪我;若是歪斜,定然还在生气 ”,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急躁,任她冰雪聪慧,此刻也想不出一个甚好的劝解法子,遂不断伸手扯拽陈天识衣襟,示意他快些拿个主意。陈天识也是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忽然灵光一闪,哈 哈笑道:“饶前辈如此揣测,却也忒小看东方前辈的气量胸襟了。”饶梅娘愕然道:“他…他不恨我么?” 陈天识摇头笑道:“恨你?非也,非也,此言实在大谬。”扭头对罗琴道:“琴儿,当初你我潜入大都的丐帮分舵,初次遇见这位东方前辈之时,他一边盘问金大小姐耶律青锋的武功进展, 另外一边则弹琴娱乐,颇有唱词欢曲,可曾见得他有半分伤戚?” 罗琴想起昔日之事,讶然道:“不识哥哥,经你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那琴曲平和得紧,细细品鉴,没有丝毫怨恨之意。倒似其中夹杂了一些秋风冷月的寒意凄凉,莫非,莫非是思念饶前 辈么?” 陈天识啧啧夸赞,道:“不错,由此可见,那东方前辈是念念不忘饶前辈之飒爽英姿的,多少倩影萦绕心头,苦思回忆,却不得亲见密聊,一吐相思之愁。他无人能够倾诉,便将口中的情话 运到了手指,弹拨清闲,化作琴音韵律,飘洒四方。” 饶梅娘又惊又喜,唇齿颤巍,一时说不得话来。 罗琴又道:“是了,莫止如此,他不是还在泰山石洞之中,留下了壁画,将一套‘吟天剑法’拆成两人对招么?其中的束髻小人儿与长发小人儿,便是暗喻他自己与相思的妻子了。” 陈天识笑道:“正合此理,那两人拆招,有进有退,状若轻歌曼舞,想必是东方前辈瑕思仙境,幻想与饶前辈舞剑共欢了。”他说及此事,想起自己与罗琴在甘家镖院之时,每晚在场中练剑 舞剑,心情何等畅快?不由微微一笑,却看得罗琴也是凝目望来,深情款款,皆与他是一般无二的心思。饶梅娘遂深信不疑,极大的欢喜之下,又是不住掉泪。 愁妇幽怨,更若冷月暗沉,只压抑得人心中沉淀迷惑。陈天识与罗琴亦然唏嘘伤感,劝慰得几句,心中牵挂“撼山岳”袁子通一事,便告辞匆匆离去。二人依照饶梅娘所说,在门旁觅得机括 ,开门出去。 陈天识在前,罗琴在后,脚方踏地,听得一阵风响,却是有人暗中偷袭,一掌用力拍来。 陈天识大惊失色,若要躲闪,自己虽然得保,但这一掌势必会击在罗琴身上,于是不肯挪足,大喝一声,扭腰旋身,反手一掌迎上。他侧击而出,力道不畅,双掌甫抵,生出一股巨力。 双方皆是啊呀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后面退去,勉强拿稳身形。 罗琴大骇,疾步奔到陈天识身边,颤声道:“不识哥哥,你…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陈天识摇头道:“无妨,只是这人武功委实高强。”言罢定睛观之,见面前那人,也是满脸惊愕,正是嵩山派掌门饶鹰邛。原来他在下面之时,早已察觉饶梅娘背後柜中的呼吸之声,只是他 惟恐争执起来,伤及梅娘,索性装做不知。待离去之后,不过又在剑堂外打了一个旋转,又悄悄饶了回来,藏匿在暗门一侧。他见得陈天识出来,心头火起,暗道自己妹妹本在下面养病,安 心修炼,清心寡欲,却被这两人泄漏了东方日出的下落,点破“日出”便是“蝉吟”,那“蝉吟”便是“日出”的秘密,唇舌波浪,竟然鼓动得饶梅娘心思荡漾。他恨由怒生,力随恨长,遂 不去呼喝,鼓足气力,一掌便朝陈天识当头拍下,势必要取其性命,却不料这少年反映极快,举掌抗拒,浑厚力道传来,绝非什么泛泛之辈。 饶鹰邛素有野心,多年来不遗余力,对各大门派武学绝招、破绽空档悉心研究,又极力打探各派武功卓绝、造诣精纯之人,看看哪些需要尽早提防,以免成为日后的种种障碍,此刻却被陈天 识一掌撩起心思:“这少年是那一派的后起之辈,我竟然丝毫不得知晓?如此修为,颇与其年岁不符,再过得几年,更有精深广进,那还了得么?”思忖如是,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我 苦心经营多年,便是要光大我嵩山派,先合三山五岳,再灭红日魔教,终究一统江湖,传名千古。这少年若是其时与我为敌,乃是极大的一个障碍,不可不除。” 陈天识与罗琴见他神情变幻不定,莫能明白他的心思,俱是讶然,更生戒备之心,瞬间见其面有浓浓杀意,心中顿时凛然,暗呼不好。 陈天识先前接了饶鹰邛一招,知悉此人动作迅猛,出招极其快捷,恐其不言一语,蓦然偷袭发难,遂挺身担在了罗琴身前,朗声道:“晚辈向饶掌门讨教几招拳脚。”不及对方应答,大吼一 声,便是一拳挥出,拳到中锋,抬腿又是一脚,撩其肋下,正是顾青山传授、且被万鹏一悉心改良之“伏虎拳法”。 他此招唤做“虎啸青山”,出招之先,需大吼一声,既能壮己雄威,又可撼敌人魂魄。一招之中,暗藏数种变化,力道收发、上中下攻路之抉择、拳掌指爪之取舍,皆应具体情况而视之。 饶鹰邛冷笑道:“你若是真心讨教,我是前辈,自然也该指点你一二。”言语托大,却不敢稍存丝毫懈担他既然是堂堂嵩山派掌门人,江湖之上,也是有头有脸、声名赫赫的正派人物,被 晚辈攻击,岂能妥协退后?便双拳一摆,就要反击,孰料这一看之下,更是诧异无比,暗道:“他这一招看似变化无穷,且没有分毫破绽,我若是抗击,不能取巧,唯有用内力相拼了。”不 知为何,对此莫名少年竟有几分畏惧之意,忖道:“我先前用了七分气力,不知他使上了几成内功?”虽然掂三量四,但观之情形,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天识拳到得他跟前,见之一拳击来,心中也有忌惮,忖道:“此人武功极高,我不可与之逞蛮强打。”二拳相撞为撞之际,陡然变掌为爪,往其臂肘抓去,其中食指蕴力最大,暗中便要戳 其“曲池”穴,中指亦然若直若弯,觊觎臂上“小海”穴。 饶鹰邛见识广博,应敌经验极其老炼,他眼光一瞥,便看出了其中玄妙,心想此拳法果真高明精绝,中原从来未见,遂收肘缩臂,提起一脚踢向陈天识踢来之脚。他不知这套“伏虎拳法”原 本是顾青山得之于西域和尚的身上,招式种种,不与中原、江南共同,又被万鹏一留精剔糟、修缮完美,大可称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枝武功奇葩。 陈天识欲攻且守,滴水不漏,见他脚来,料有千钧之力,不愿力抵,遂身形微转,左右双足疯疯点踏,已然转到了饶鹰邛的背後,深吸一气,一指戳点其背心之处。他施展那“九天浮云”, 更与往日风景不同,纯熟深谙,甚妙无比,嵩山掌门只觉得眼前一晃,便失去了陈天识的踪迹,不禁大是骇然,突然闻得后面风息有响,方知陈天识正好攻来,遽打个寒战,暗呼不妙,不及 回身,就势倒撩一腿堪堪踢出,虽准且猛,依旧被陈天识小心规避,纵身躲避。 你来我往,其实各自只是用上了一招,却屡经变化、形势叵测,不由彼此称赞,心中也俱是凛然。如此相互争执,斗智斗勇,又是十数招过去,竟然不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