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桃花盈盈今又见(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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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叫道:“你看那可是梅长老与包长老二人?”国字脸的花子三几步跃上一株矮树的顶梢,看见前面来得几个人,不由惊道:“不是他们,却是,却是金国的人马!”陈天 识一惊,低声道:“莫非是那黄秋成加害了两位长老,又引着官兵来此剿灭接应的褐衣派弟子么?”罗琴面有疑惑,摇头不语。二人走前几步蹲下。 山丘旁渐渐闪出一面旗帜,为首二人并辔缓行,若有交谈。陈天识与罗琴识得其中一人,锦袍白服,面容肃正,正是济南侯乌禄。与他同行之人,铁盔铠甲,鞍马之上架着一柄丈长的青龙大 刀,胡须花白,双目凌厉有神。乌禄后面尚有一辆小小的马车,花帘锦幔,该是妇人所用的物什,却不显花哨喧扬。 陈天识与罗琴相视一眼,心中皆道其中之人,想必就是乌禄的妻子麻姑了。 那蓝袍汉子咦道:“原来是济南侯乌禄与镇南大将军金戎龙的人马。大伙儿当心一些,好好藏匿,莫要与他们发生什么冲突。”便看他几人纷纷伏下了身子,往树后一处凹窝潜去。 陈天识心中奇异,暗道:“这位老将军,原来就是金庚孙的爹爹金戎龙?”心念一动,把头略略抬起,却望他们队伍的后面探去。罗琴小声笑道:“你是要寻那调皮的猴子么?”陈天识点头 道:“金姑娘生性活泼,有些胡闹,这般行军走路,只怕正合她的心意。”言毕,忽然促狭心起,又道:“她念念不忘什么俊美宛若女子的洪公子,离别之后,苦于不能团聚,于是四处寻觅 。这北方找不到,说不定就在南方。她性情率真憨直,只怕果真会单骑南下哟?”话音甫落,听得噔噔噔马蹄声响,队伍后面一阵惶乱,众兵卒纷纷闪开,卷尘扬土之间,窜出一匹快马,马 上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一手提枪,一手挥鞭,急驰而来。兵卒哇哇嚷道:“大小姐慢些,若是马蹄被石头磕绊,把你摔跌下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罗琴扑哧一笑,揶揄道:“你果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算诸葛亮,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陈天识哭笑不得,叹道:“这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我哪里知晓她正在其中?” 却听得金庚孙大声欢笑,脆若清铃,大声道:“你们说得好听,哪里是怕我摔跌,分明是心中畏惧,惟恐被我马蹄踹踏罢了。你们放心,我这马驹最通人性,心地善良,并非那狗仗人势的无 知畜生,就是催它冲撞你们,它来到跟前,打个圈转儿,那也轻易绕开了。” 她见其中一个金兵叫嚷最凶,忽然一鞭高高扬起,半空之中,甩了一个响鞭,往他当头打下。那金兵啊呀一声,躲闪不及,只惊得魂飞魄散,一时难以动弹。却看长鞭将到未到之时,金庚孙 手腕陡转,偏了准头,“啪”的一声敲在地上。 周围金兵哄堂大笑,齐声道:“阿三,大小姐要与你亲近,你怎的尿裤子了?” 那阿三好半日回过神来,四处打量,见金庚孙咯咯欢笑,早已奔驰掠过,不由张口骂道:“他奶奶的,这母大虫几乎吓死我了。”蓦然惊觉,急忙改口道:“这许许多多的大好男子,她谁也 不瞧,偏偏只看中了我,可见得正是慧眼识英雄、伯乐标好马。他奶奶的,便是为了她尿湿裤子,那也是值得的。”众人又是大笑,相互窃语打趣。 金戎龙正与乌禄说话,听得后面嘻嘻咶噪,回头观之,那金庚孙已然如一阵风般来到他的身边,吁的一声将马打住,笑道:“爹爹、乌禄大哥,你们在谈些什么?”乌禄笑道:“我将山东一 带的兵事防务皆交给金老将军处置,心中即是放心,又是欢喜,但因此劳烦老将军,却也颇为不安。” 金庚孙不以为然,一手攀住金戎龙的肩膀,撅嘴道:“乌禄大哥忒是多礼,这有什么不安的?我爹爹整日坐在家中,好好的强健身体,也要坐出一身的毛玻此番去山东当什么‘镇军侯’, 正好活动筋骨。再说了,南宋士兵积弱腐败,我们不去打他们便是他们的福气,他们又岂敢倒戈相向,反攻我淮北一地呢?”陈天识心道:“他以前是镇南大将军,此刻却是镇军侯,又升官 了。” 金戎龙传令下去,便在此地稍息片刻,扭头对金庚孙道:“我去山东任职,你在大都呆着就好,何必执意跟随?你动辄胡闹,只怕到了济南,好好的一个太平州府,就因为你而变得鸡犬不宁 也。”看似责备,却满脸堆笑,可见得他对于这个宝贝女儿,可谓珍爱之极。金庚孙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爹爹看我不顺眼,好,我就不与你说话了。”转马来到后面,跳上话帘马车 ,道:“嫂子,我来与你说一会儿话么?”里面传来麻姑的声音,盈盈笑语,道:“妹妹进来吧。”挑开一侧帘卷,迎接她进去。 乌禄笑道:“老侯爷有此千金,承欢膝下,可谓大福绵绵,晚年欢娱也。”金戎龙微微一笑,甚是畅怀,旋即轻轻叹道:“当今圣上南犯之心不息,只怕不久太平即逝,兵火又燃。”乌禄面 色一动,继而不动声色,淡然道:“老侯爷何出此言?” 金戎龙眉宇轻挑,竟然有些横眉竖目,勃然道:“我以真心对待于你,你奈何处处提防于我?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老朽即刻告辞。”手挽缰绳,作势欲走。乌禄大惊,慌忙下马,跪倒在地 ,抱拳道:“是本爵疑心,委屈老侯爷了,还请一旁叙话。”金戎龙跳下地面,伸手将之搀扶,道:“好,好,大金盛衰,全系于你一己安危。” 二人携手来到路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正离陈天识、罗琴不远。 听金戎龙叹道:“完颜亮篡位夺嫡,本是说熙宗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引致民不聊生、国家危悬一发,自己定然要勤理朝政、力挽社稷之倾颓,才引得一帮老臣新属尽皆附和于他。孰料此人 狼子野心,更比虎豹豺狼凶恶百倍,吾等老臣,深感太祖完颜阿骨打开创基业不易,有心将之废去,迎清明圣主,以仁德勇智治理天下,那女真百世之繁荣,指日可待也。只是不得时机,急 切之间难以下手。况且你本是太祖一宗的余脉,完颜亮忌惮之极,一时奈何你不得,终究还是要除你而後快,我等一众老臣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乌禄正色道:“深感老侯爷恩德大义。” 金戎龙道:“你若在山东执政,完颜亮有心南侵,毕竟还是不敢轻易举师。”乌禄冷笑道:“他倒是提防得我甚紧。”金戎龙颔首道:“不错,他惟恐自己到达了淮水一带,南下不得,你却 突然举旗造反。其时你再与宋朝议和,南北夹击,共同伐他,完颜亮再是骁勇,也断然抵挡不得,唯有死路一条罢了。所以他斩杀完颜乌蒙,收我人心,加表侯爵,当作心腹督师山东兵务, 又将你改该派去上京杳地,远远发配之,以为那里兵微将寡,你再有异心,也不得什么军力行事。”略一停顿,问道:“如此一来,你可是为难得很呀?” 乌禄不慌不忙,笑道:“老侯爷此言差矣,完颜亮苦谋诡算,走下了这两步棋,其实皆合我的心思。”金戎龙点头道:“愿闻其详。” 乌禄道:“上京旧地,民心皆向太祖,且那里民风依旧彪悍无比,看似兵微将寡,难以打仗,但若能举旗呼应,不过数日,便可得到一支勇猛善战之民兵,冲锋陷阵,更甚寻常兵卒十倍。老 侯爷再牢牢把握山东军马,与我成犄角合应之势,各府各州皆会望风投降,天下便已经得了大半。” 金戎龙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正是这般道理。” 乌禄道:“完颜亮倘若利欲熏心,果真南下,那便是我等举事,诛灭伪帝之时。南宋再是无能,也不敢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必定要倾全国兵力与淮水、长江一带拼死抵挡。我等再顺势颁布 诏令,宣布追杀完颜亮,又与宋朝议和,伐宋之军必然军心大乱,说不得不消你我动手,他们就会哗变,便如弑杀当年的隋炀帝一般,一阵乱箭乱刀,将此人神共愤的恶贼杀死。” 金戎龙眉飞色舞,拍掌大笑,道:“王爷果真是运筹在心,大金清平安乐之世,定然指日可待也。”他说此话本不为过,乌禄本是王爷爵位然交心,彼此无忌,还是原样称呼。 金戎龙道:“我在山东,一切唯你马首是瞻,起事之后,若有不服不从者,悉数斩之。”乌禄忙道:“如此之前,老侯爷还先颁布一道号令,只言一切罪过,其实只在那完颜亮一人而已,余 者若能弃暗投明,便不咎即往,绝无株连牵涉之累。”金戎龙连呼高明。陈天识闻言,也是暗暗佩服,心想:“所谓攻心为上,这位乌禄侯爷是深谙其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