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抱嗔寻仇忆旧辱(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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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鬼又道:“那时我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子单薄得紧,被豺狼如此折腾,哪里还经受得住,只觉得衣裳被他们褪尽,竟然一条小布条儿也没有留下,心中又羞又骇,恨不得即刻 死去便了,可是那时手脚皆动弹不得,就要求死,也万万不能。稍时我身体一阵疼痛,昏死了过去。” 她平平淡淡地说话,完颜乌蒙骇然之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她窥觑,只待她稍有指示,自己便即刻响应,决计不敢拖延得片刻。 此时听她道:“这几个金人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辣手摧花,实在可恶。是了,你说可恶不可恶?”完颜乌蒙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道:“可恶,可恶,真是可恶之极。”白衣女 鬼笑道:“你说话言不由衷,相信不得。” 完颜乌蒙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脸色煞白,道:“非也,非也,我确实认为他们可恶。” 白衣女鬼叹道:“罢了,你虽然口是心非,但既然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心里闻着,也有几分的痛快,便不与你就此计较了。” 完颜乌蒙如蒙大赦,喜道:“多谢奶奶垂悯,您老人家果然是菩萨心肠。我,我若是安然返家,定然给您老人家立上供奉牌位,每日早晚两炷香,决不懈怠。”暗想她既然是莫名冤死的鬼魂 ,四处漂流不定、颠沛惶惶,若能得了一个牌位栖身,又能受享香火,断然就不会再苦苦为难自己了。 白衣女鬼道:“人有三餐,鬼却只配得两顿麽?”完颜乌蒙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急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该是早中晚的三炷香,奶奶不要生气才是。”白衣女鬼森然道:“你这王 爷倒还有些良心?”陈天识与罗琴听得巴掌之声响亮,暗暗好笑,以为这宗王爷为了保全性命,对女鬼极尽殷勤奉承,便是拍打自己,此刻也不敢玩弄投机取巧的什么花样本事。 白衣女鬼道:“待我醒来,身上只有一件皮裘遮掩,与另外那位宫女被放在马车之上,往金兵大营押去。我自知一旦被送入其中,便是入了妓营娼寨,从此更是不见天日,但身上没有丝毫的 气力,半分也动弹不得。我恨那宫女不能忍耐骚臭,害了自己,又害了我,心中愤恨之极,也不去理她,唉!后来想想,搭理她也无用,我不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结果到了金兵大 营,先是当官为将地出来挑选了一些,再分给手下的兵卒,我被一个白夫长看中,抱入了他的帐篷,此人乃是野人,我,我便不说了,你也该猜得。那个宫女被几个金兵抬走,哭泣哀求,终 究无人能救。第二日,我被百夫长抱上马匹出帐巡游,却在营外的野地上看见了她的尸身,凄惨无比,正如那句老话:来也赤条条,去也赤条条。” 罗琴讶然不语,低声道:“不想当年金兵南侵,夺了金银财宝、半壁江山不说,还做下了如此造孽之事。” 陈天识牙关紧咬,道:“斗来斗去,兵火蔓延,百姓妇孺皆是最大的受害者。”想起昔日野狼谷中,济南侯乌禄与华宝上人的一番对话,不免感慨万分,亟待天下太平,南北两地能够和睦共 处才是。 完颜乌蒙见白衣女鬼讲及自己的悲惨际遇之时,依旧语气平淡,声调缓和,不扬不跳,神情眉目,不见丝毫的愤怒与哀切,心中疑惑之余,反倒陡然生出了无穷的恐惧,不觉颤声道:“仙姑 奶奶,你…你不肯安心歇息,莫非要回来寻仇麽?” 白衣女鬼瞥他一眼,诡异一笑,却答非所问,言他道:“我昔日是住在上京城内的,後来完颜亮杀掉金世宗,自己作了皇帝,又听谏迁都于此,原来之所在,反倒因此冷冷清清,竟寻不得什 么人了。” 完颜乌蒙忖道:“寻人?她要寻什么人?难不成是过往的仇家吗?” 听她继道:“于是我便带着这招魂幡,也悄悄地跟将了过来。如今经年过去,我就住在这大都城内,一切皆能适应。” 完颜乌蒙抖索道:“适应就好,适应就好。” 白衣女鬼随意感慨一番,随意又说得几句,见完颜乌蒙欲言又止,颤颤巍巍,忽而笑道:“若问我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从这甘家镖院过去不久,转过几条弄巷胡同,有个死人坟墓就 是了。” 完颜乌蒙闻言,手足麻痹,一个身子又动弹不得了,心道:“她住在死人坟墓里面,却趁着夜色出来寻衅,定然是心中仇恨未泯,要寻仇人报复了。怪哉,多年来,便没有人行善济苦,为她 做场法事,替之好好地超度麽?她要是早早投胎转世,此刻又怎会恶巴巴地在此出现,我亦不会这般倒霉,被她偏偏撞上。” 他自胡思乱想,却听得白衣女鬼又道:“我来了之后,始终追逐那疯疯颠颠的讨厌家伙。他在城东刘家塘出现,我便追到刘家塘,结果将刘家塘的族人给吓坏了;他绕到城南云锦园,我也赶 到云锦园,结果又将云锦园的花草杂役吓傻了;他转往城北科举庙,我虽然读不得什么书,也只好紧紧跟随,却把里面的几位老先生吓死了过去,如今想来,犹然内疚。”幽幽一叹,道:“ 最后不知为何,被他看中了这里的甘家镖院,说正是朗诵阴魂祭文的绝妙所在,我劝他不听,拦他不得,阻他不能,遂无可奈何之下,再度尾行,以为主人既然是江湖跑镖护宝之辈,胆气必 然过人,不想才过得几日,他们又惊吓过度,于所谓黄道吉日,收拾金银细软,携老提幼,眨眼逃得干干净净。”话音甫落,眼中似乎有寒芒闪烁,冷冷道:“我这般辛苦,你说是为了什么 ?” 完颜乌蒙顿时肝胆俱裂,心道:“完了,完了,她从上京跟随而来,不畏颠沛辛苦,定然是要复仇的了,我是金国的王爷,也曾纳得五十位汴梁美人,肆意*污辱,还亲手杀了几人以示威,这 等罪孽,她岂能漠视不理?此刻天色远未大亮,还该想个什么法子,诱她继续说话才是。只是,只是--” 他不是一个机伶剔透的人,情急之下,苦苦思忖,竟然想不得变通拖延的法子,不觉捶胸顿足,一股躁气凝于胸口,不得宣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摔倒。便在此时,他脑中蓦然闪过一念: “她若是扑来取我性命,我不可若小兔儿一般默默等死,定要鼓足全身的气力拼命抵挡,但我若昏倒不醒,岂非失去反抗之力,任由她吃着我这鲜活的血肉,大快朵颐麽?万万不可!万万不 可1思忖是如,身体陡然生出少许气力,勉强支撑,贴着墙壁站定。 他紧张之下,口舌不听使唤,本欲说话壮胆,但牙齿偏偏不听使唤,却将自己的舌头咬破了,顿时一丝鲜血从嘴角渗透出来,好不疼痛。说来也怪,他被这一阵疼痛刺激,蒙沌麻痹之状大有 改观,便是双足也有了一些气力。 完颜乌蒙又气又喜,气的是白衣女鬼还不曾动手,自己却莫名弄伤了自己,他平日里养尊处优,下人皆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莫说是咬着舌头,便是被指甲轻轻在皮肤上划着一条轻微无比的痕 迹,那也是严重的伤势,何况舌破出血,更是天大的事情了;喜的是他双腿晃动渐定,不似先前那一般的瘫软无力,似乎能跳能跃,奔跑穿梭。只是完颜乌蒙虽然笨拙,毕竟还不算得十分的 糊涂,思忖道:“我跑得几步,但万万不可轻易动弹,她既然是鬼,身法速度远远胜过于我,较量下来,那是龟兔赛跑,绝对没有丝毫的胜算。” 若是一人被刀架着脖子,初时都有求生之心,但要是耽搁拖延的时刻久了,心神疲惫,气衰血迈,则精神之上,如崩紧之弦,难以再承受稍稍一弹一拨之力,要么轰然倒塌,萎糜泄气,任由 敌人怎样处置,也愿意反抗分毫,一切皆听“天命”;要么就勃然爆发,陡然之间,起身反抗,管他什么刀剑剑戟、斧钺钩叉一股脑地戳来,也都不怕了,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能得生最好 ,若是不能活,想法设法,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就是不能共同赴死,也要给之重创,以为代价。完颜乌蒙站立得久了,见白衣女鬼摇晃着那招魂幡,只是不住地把他打量,神情淡然,看不 出些许喜怒哀乐,心中不由畏惧,本来活络的身体四肢又渐渐麻痹。他想:“这女鬼不说杀我,也不说放我,她究竟是何等打算?”终於按耐不得,勉强抱拳,道:“仙姑奶奶,你…你要怎 样处置本王?” 白衣女鬼头颅微微倾斜,若有所思,道:“是呀,我也为难得紧,不杀你吧,却是将到嘴的鸭子又轰跑了。要是杀了你罢,他必定要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