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谶言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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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9日。
墨西哥。
墨西哥城。
奥林匹克体育馆。
乒乓球项目男单决赛。
第一局。
比分5：2。
孙天龙开始拼命。
这是整个世界乒坛都应该铭记的一刻。
这个男人曾经在整整2539天内保持不败，创造了乒乓球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记录，这七年内他并未参加满所有的比赛，有过因伤弃赛，有过战略性放弃，有过为队友让赛，有过很多七七八八的意外，但是，凡他所到之处，凡他所参之赛，全胜。
在这七年间，他拿到了一个大满贯，也拿到了全运会冠军，达成全满贯。
在这七年间，他拿到了第一个世界杯男单冠军，第一个世界杯团体冠军，第二个世界杯男单冠军，第二个世界杯团体冠军，第三个世界杯男单冠军，第三个世界杯团体冠军。
在这七年间，他还拿到了第一个世乒赛男单冠军，第二个世乒赛男单冠军。
他在更早的时候就拿下过一次全运会冠军，所以迄今为止，被誉为“比奥运会还难”的全运会男子单打冠军他已经拿到了两枚金牌。
在这七年间，他拿到了绝大多数只办过一届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短命比赛的各种单人和团体冠军（如果有的话）。
他还抽空和萧飞配了下双打，拿到了他们所参加的所有比赛的冠军，但因为在男双中他充当的是辅助位，而萧飞的正手杀板又过于独特而观赏性十足，所以世人始终认为双打的carry位是萧飞，唯有职业选手们知道，自始至终华乒排名世界第一的男双到底是谁在carry。
他甚至在更加古早的时候，因为某些出勤和轮换之类的内部原因而客串过柳雯的混双搭档，同样全胜。
他真的、真的、真的，距离双圈全满贯只差一块奥运会男子单打金牌了。
他在今天遇到了王超。
他在前面半局球的所有挑战中败下阵来，他和对方拼力量、拼速度、拼节奏、拼技术、拼心智、拼稳定度，竟然无一获胜。
这无疑是一件让他自己、以及所有的业内人士都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觉得这不合理，但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所以孙天龙开始拼命。
过去七年他曾经摆出过很多次拼命的架势，他从不因为占据实力优势而瞻前顾后，他的“拼命”是一种态度，他把自己摆在与对方同样的高度，这样才能保证心态稳定，敢打敢拼，他用搏杀来对待对方的搏杀，用针对来针对对方的针对，他是一个在赛场上以胜利为第一要务，从来没有半点架子和傲气的一代宗师。
但今天他拼命却与过去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他是真的找不到制胜之道了。
……
王超发球，短下旋。
孙天龙直接捅，近台侧切。
这是不讲理，但他成功了。
王超有着惊人的反应速度，直接身体前驱贴台一个正手挑打。
孙天龙直接横向拉，不拉下旋，不拉上旋，而是拉出一个纯纯的反旋球。
这也是不遵球理。
在业余界，纯粹的强烈正反旋对于菜鸟有极其良好的效果，但在职业界，大家无疑更青睐上下旋。
但孙天龙已经不思考道理了，他只是想把各种不符合球理的技术统统组合在一起，以乱打乱，试图与王超把这场原本严谨的比赛打成一场乱战。
这球在垂直面上划出一道陡峭的抛物线，却被王超狠狠一拍抽了过来。
面对爆冲，孙天龙球拍反而从小球下方横向擦过，擦出一个弧度比刚才更加陡峭却严重冒高的长球，落在王超这边球台中央边缘处。
观众们在惊呼，不知道孙天龙接球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失误。
但王超依然冷静如杀手，他只看球是什么样的球，不分析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眼中这颗球是冒高的，出台的，所以他退台，侧身，全力爆冲。
孙天龙选择退五步，不接球，让它落到距离地面不足一米的高度，再来一个海底捞月，又是一个超长距离的超级球，仿佛在炫手感，实则是要降速、变节奏、降质量、搞心态。
所谓“降质量”和“搞心态”并不是说着玩的，在职业比赛中确实存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机牵引，当你振作时我也会跟着振作，当你松懈时我也会有些提不起精神来，譬如今年三月份的华国公开赛决赛，罗九就是用连续发球擦网的方式硬生生搞垮了虎克的心态，卸下了虎克的防备，让虎克的状态一泻千里。
但王超一如既往的稳定，即便孙天龙的海底捞月捞出来的球已经拐弯到了肉眼可见的极致，那条轨迹几乎变成了圆弧，他依然精确的找到了那个点，“啪”的又是一板全力爆冲。
孙天龙依然在五步之外，选择长距离削球。
王超第三板爆冲。
孙天龙依然在五步之外，正手全力拉弧圈。
王超超速硬怼对角线，轻松怼死根本赶不上来的孙天龙。
比分变成6：2。
孙天龙发球，高抛接底线长下旋，假动作，其实不转。
但假动作无效，王超直接正手起板。
孙天龙并不常规对拉，选择把球拍往前推，却也不是林梓君式的推挡，而是单纯推球，推出一个很长很长却不转的底线球。
王超正手再次起板。
孙天龙反手带，打对角线，依然打底线长球。
王超正手第三次起板。
孙天龙用了一个王超自己都很久不用的兜拐技术，把球送到了球台的另一侧，依然是底线。
王超反手拉，退台，发力爆冲。
孙天龙试图硬顶着削一板，想削反手位侧面近点，想把球从侧面打出去。
但这个球先擦网，再从网上直接滚落，并未落桌，侧面出界。
7：2。
孙天龙发球，短下旋，直接发正手位。
王超台内暴挑。
孙天龙没来得及反应，直接被打死。
8：2。
这段时间的现场呈现出相对安静的低气压状态，几分钟前，当比分变成4：1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比赛中很常见的小高潮，也就是其中某一方会连续得三到五分，这很正常，通常一场比赛会有很多个小高潮，双方选手的比分总是你跳一截，我跳一截，真正一分一分交错攀升的反倒是少数。
但当比分从5：1变成8：2，大家开始隐隐意识到，刚刚发生的或许并不是小高潮。
这样的分差，极有可能是双方选手真正实力的映射。
至于场外看直播的球迷，则早在秦华昌直播晕厥之前就早早得知了真相，因为秦华昌最后拼了命也强行喊出了那句话：“哪有什么旗鼓相当？这是一场零封啊！”
这句话如谶言，不详，秦华昌的晕厥则更像是预知未来之后遭到的反噬，所以他的话虽然是在和平年代里，却带着些字字泣血的意味。
于是就连屏幕前的观众都有些反常的静默。
在秦华昌下播后，他们原本是不该看得懂这场球的，但他们居然看懂了。
看不懂的是具体内容，看得懂的却是某种浓烈的的情绪。
他们看到了龙队的挣扎。
曾经天下无敌的人物开始打出各种各样奇怪的球，他的很多应对哪怕放在一场低端职业赛事上，也是会被观众哄笑的。
至于孙天龙的应对中究竟有没有隐藏着什么更高级的目的，大家不知道，也觉得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孙天龙现在真的很无奈，很绝望。
正因为绝望，因为完全找不到破局之路，所以他才开始“乱打”。
但他的对手却冷静如钢铁，冷酷如冰雪，无论孙天龙怎么发疯、发癫，也绝不手软，每一个球打得都如此漂亮，干净利落，发挥得无懈可击，如同是一本新的教科书正在众人面前徐徐翻开每一页。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龙队是一本被翻烂的教科书，太多人翻过，终于到了被历史淘汰的时候，如今，是该给乒坛的新人们一本新的教科书了，它同样精彩，同样讲理，同样一招一式清清楚楚。
众所周知，新教材只会比旧教材更好。
孙天龙打得越来越无理，王超却打得越来越有理，一招一式，严丝合缝，不给半点投机的机会。
“啪！”
8：3。
“啪！”
9：3。
“啪！”
10：3。
“啪！”
10：4。
“啪！”
11：4。
第一局比分就此定格。
最后几个球的挣扎让孙天龙多得了两分，但这除了让分数变得好看一些外毫无意义，反倒是孙天龙在最后关头为了救球再次飞扑，随后重重落地，又因为惯性太大而在摩擦力很强的地胶上硬是滑出了几寸，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裁判询问孙天龙有没有事，孙天龙笑着摇头，汗水从发梢上滴落，他向裁判展示自己自由活动的身体，示意裁判自己没问题。
但他右腿侧一抹擦破的红色淤痕却在导播的镜头下清晰可见。
比赛间隙，双方都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喝水、擦汗和思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随后第二局开始，孙天龙继续拼命。
他发现打乱不了王超的节奏，便开始做一些更不讲道理的事情。
他用强行位移的方式抢攻王超发出来的反手位短下旋。
王超切强烈下旋球，他偏要拉前冲弧圈球。
王超压他的反手，他就退台，强行在不够大的幅度内做神龙出水的杀板动作。
王超硬怼一个超快回头球，他即便反应不过来，却也坚决不退，硬是靠本能挥舞手臂试图去赌这个球的位置。
他发球很长，旋转很弱，威力很小，仿佛喂球，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但王超看得出来，他是想做数十年来一直有人在做却从未有人做到过的事情：发球擦边。
擦网球是要重新发球的，但擦边球是可以直接得分的。
但他既然失败了，那么迎接他的就是王超又一轮暴风骤雨般的打击，毕竟，所有的尝试都是有代价的。
孙天龙没有气馁，他仍然在试，既然所有的奇招都无效，那就重新回到正招，他跟王超重新拼手感，斗小球。
任何运动员在一场漫长的完整的比赛中都必然出现情绪起伏和发挥起伏，王超能在状态最饱满时斗赢孙天龙，却不代表他在整场比赛的任何一个阶段都能斗赢孙天龙，而这，就是孙天龙想要寻找的机会。
他真的……从头至尾都在思索，都在试探，都在努力寻找王超任何理论上可能存在的破绽，从未有过一个球是消极进行的。
然而他的试探又失败了，那么他就必须要继续付出代价。
所以第二局的比分其实攀升得比第一局更快一些。
1：0。
2：0。
3：0。
4：0
4：1。
4：2。
5：2。
6：2。
7：2。
7：3。
孙天龙当然也可以像第一局前半局那么打，这样的话，他虽然也会输，但数据会好看得多，场面也会有来有回，显得旗鼓相当，在明知输面很大的情况下，这其实是更体面离开的方式。
但他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的选手。
他从来就不要什么天下第一高手的风度和逼格，他在赛场上永远都有拼命三郎的精神，他只想赢。
用更惨痛的输，来赌一个可能的赢，对于孙天龙来说，这不是一个多选题，而是唯一的选项。
王超再次成功把他逼退到了中台，随后开始两面调动，球打到这个阶段，对于他们这种高手而言，几乎不存在滚不起雪球、打不穿防御的问题。
但孙天龙依然在竭尽全力救球，他今天这一局半的比赛里跑动之频繁，还要胜过他半决赛打罗九时的整整四局。
王超控球太精确了，导致他只要稍稍落入下风，立刻就要面对这无休止的调动。
原本王超是死压反手的，但那是在孙天龙打球讲道理的前提下，如今孙天龙开始打乱拳，主动露出了各种天大的空档，王超当然也就放开了。
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这种状态下的孙天龙，种种应对已经不是演戏，不是放出去的鱼饵了。
孙天龙是真的主动放弃了稳定状态，把自己变成了一团混沌。
混沌如乱麻，而乱麻不可能理清，唯有快刀斩之，所以王超打得越来越狠，出手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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