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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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合欢对于千年前那件事,所掌握的讯息,仅是从紫砚口中了解到一些散况。 为了避免自己露出破绽,她先是用言语套了芳落的话,在确认千年前芳落确是做了她自认为有愧于金兰姐妹之事后,她的态度愈发硬朗。 “千年前我没能保护好紫砚,是因为我顾虑太多,现在我已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就算是将这座囚宫拆了,我也一定要救他离开!你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迫使他为雷神顶罪,并私放我,若此事传到天后耳中,只怕你青鸾一族亦要遭受株连。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与我合力,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玉合欢也知她现在面对的,是千年前经历过傩神大战的神祇,自己伪装成他的挚友,逼其就范,说她心里没有一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初宴,她必须将这一点紧张在心里碾碎,周身弥散出来的只能是戾气。 芳落在不失职的前提下,也偏向于感情用事,她心中本就对女将军有愧,再加之今日之事,恰似千年前的历史重演。 最重要的是,玉合欢扮演的玉将军有模有样,莫说是她,就连是光神都没能看出端倪。 “阿玉,千年前是我愧对于你,可是今次,我们并无证据可证明,初宴并非是杀害电娘子的凶手。” 她说到此处,侧眸望了光神一眼。 这一眼,一则是在暗示光神,初宴并非是伤害地娘子的凶手,请光神不要再为难于他。 二则他也是在暗示玉将军,此事的重点,并非在于是否有证据证明初宴是否是凶手,而是在于光神相不相信初宴是凶手。 光神会意,只是他的面上暂瞧不出情绪,他重新取了一只琉璃盏,隔空斟上酒,自酌自饮了一杯,也不说话。 玉合欢自然也明白芳落的顾虑,她接着道:“芳落,若我能在保证光神不会做出影响大局之事前提下,证明初宴的清白,你可愿替我在天后面前,隐瞒此间发生之事?” 芳落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告诉玉合欢,她迟疑了,她已经动摇了要绝对执行密令的心。 此刻玉合欢只需再给芳落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她坚信芳落一定会站到她这一边。 “身为臣子,严格执行为君令,仅是最基本的忠诚,而发自内心的忠诚,是站在为君者的角度,真正替他寻到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这番话显然是说到芳落心坎里了。 这千年来,芳落也一直在反思,为何玉将军在天界时极受天后重用,而她芳落却仅被当成一个传旨官。 玉合欢自她眼神中,瞧出她已开始在深思这一问题。 玉合欢无暇再浪费时间,她直接将答案道破:“天后之所以下此旨意,无非是希望光神一族莫因电娘子一事,与天界产生隔阂,眼下傩神动乱频繁,天界需要光神一族的力量。让初宴替雷神顶罪,无非是因为鲛人一族暂且还无力与天抗衡……这一切皆是唯背景论者之过,非你生而为神之罪。” 玉合欢自己也没有那样想到她精心组织出的话语,恰巧戳中了芳落的心结。 芳落如何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能将她的心事,看得如此透彻。 因此她对玉合欢可能不是玉将军之事,彻底打消怀疑。 劝告任务已接近尾声,玉合欢最后添了一把柴,将芳落心中那团火彻底燃起:“你若不配合我,此事发展下去,光神迟早会得知真相,到时天界动乱,天后必定会重责于你。你若配合,我说服光神不与天界为敌,就算天后得知此事,顶多只治你个办事不力之罪。” 她的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朝芳落投去一个凌厉又不失诚恳的眼神。 她用眼神告诉芳落:“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权衡。” 芳落思量须臾后,终于同意了她的计划。 玉合欢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一场人与神的心理博弈,她终是取得了胜利。 她们在谈话之时也没有避开光神,为的是让光神也有接受劝说的心理准备。 接下来她又要与光神展开一场博弈,说服光神,不与天界为敌。 “光神,你可吃过蚌壳类食物?” 在她劝芳落时,光神一直在旁听,现在他反倒有些期待,她会以怎样切入点来劝服他。 以食物作为切入点,还算有新意。 光神又自酌了一杯酒,从他的眼瞳中,依旧瞧不出是悲是喜。 他还算配合:“吃过,你想说什么?” “沙蚌历经数年可用灵力育明珠,但倘若明珠尚未孕育成型,蚌便成了盘中餐,即使它原先的灵力再精再纯,都无法化作明珠。” 玉合欢停顿一记,接着直接了当道:“我想说的是,光神就好比这正在孕育中的明珠,而天界可比拟为沙蚌,大环境不稳,个人力量再强,终是无法偏安一隅。” 玉合欢虽未直接劝说光神不要逆反于天,但她用这一比喻对其晓以厉害,光神驰骋天界数千年,自是能权衡轻重。 “你这凡人倒是胆大心细,只要你能证明,他并非是杀害电娘子的凶手,我便放了他。” 光神这一决定是再三权衡之下,这才道出。 他又闷了一口酒,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微乱。 芳落却是惊了:“什么?你不是玉将军!” 玉合欢也不打算再遮掩,她向芳落致歉:“抱歉,神使在这唯背景论的天下,同样的话,从我这个凡人口中说出,与从玉将军口中说出,达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我不得已才冒充玉将军的身份与神使对话,还请您原谅我的不敬。” “罢了,你速去寻找能证明他不是凶手的证据吧。”光神发话,阻断了芳落的质问。 玉合欢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她坚持定要先见初宴一面,才去寻找证据。 她的语气柔软了不少,转过身仅以眼神恳求光神。 “我并非是在威胁您,只是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正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在等我。” 光神拖着琉璃盏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眼神微变,朝一侧的神卒摆摆手。 一名神卒上前,朝玉合欢做了个请的手势,玉合欢随着那名神卒来到囚室。 在神卒推开囚室大门前,初宴一直倚靠在距离大门最近的栅栏边。 整座囚室光线昏暗,但还算宽敞,一侧是密闭的石墙,另一侧则镂着一排玄铁栅栏,用于透气,只是这栅栏上附有禁制,因此囚犯都不会靠栅栏太近。 他靠在那里,只是为了在她来探视他时,他能第一时间迎接她。 大门被用力推开,从门缝透射进来的光线,洒落在囚室后壁的刑架上,玄铁制成的刑具在微光下散射出肃杀的冷芒。 待她迈入囚室后,神卒恐他伺机越狱,因此迅疾重重关上囚室大门。 她人虽已进入囚室,但衣衫一角却被门夹住。 他当即手扶墙壁,躬着身,吃力地站直身子。 他双手双足,皆被沉重的玄铁枷锁拷住,先前他挣断光链,神卒因此对他十分忌惮,特在他的枷锁上设置了多重禁制,拷住他双足的枷锁,更是紧箍住他的脚踝,也就是尾绡。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她被门夹住的衣衫。 他缓缓抬臂,玄铁枷锁由于晃动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玉合欢见他朝自己展臂,她下意识地后撤一小步,她另一手紧揪住自己的衣角,试图将衣角从门缝中扯出。 “你的衣……” 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就算是在黑暗中,他也能将她全须全尾地看清。 他伸手,原本只是想帮她扯出被门缝夹住的衣角。 只是没想到,她对于他的这一动作,竟会下意识地抗拒,这让他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玉合欢想的却是让他乖乖待在原地,此刻她已不忍见他再耗费一点气力,哪怕只是零星一点。 她用力一扯,终于将衣角从门缝中扯出,但同时她也由于惯性,生扑到他的怀里。 这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击飞了他先前那一点小小的失落。 他抬起戴着沉重枷锁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背。 他知道,这个拥抱是因为他扯衣角捎带出来的,但即便是无意,他也因此获得了温暖。 “来了就好。” 先前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担心,她由于得罪光神而一同获罪。 现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紧悬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 他这一句话,骤然使她产生一种被家人等候的感觉。 她来的似乎并不是一间囚室,而是一个简洁却又温馨的陋室,他靠在卧榻上小憩,在等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自然起身,轻声问候一句“你来了”。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即使这个拥抱是扯衣角的附属动作,在这一种错觉下,逐渐变得真挚,她佝偻在他脖颈处的手微微收紧,揽在他的肩后部。 “久等,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她极力掩藏起内心的酸楚。 “好。”他虽倚靠在栅栏附近小憩片刻,但他的气力依旧十分孱弱。 毒酒的毒素依然在他体内流窜。 他仅回答她这一个字,显然已经用尽了仅剩的气力。 “初宴,坚持住。光神已答应,只要我能找到,你不是凶手的证据,他就放我们离开。” 玉合欢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原本是想叫他宽心。 没想到,他的心又揪紧了些:“我们……你也被扣在这里……为何……” 他这一激动,体内的毒素流窜得更快,玉合欢连忙扶着他,在远离栅栏禁制的墙边坐下。 她让他后背靠着墙,接着自己自小挎包里掏出数瓶灵药,在自己的指腹上倾倒些许粉末,接着又将指腹轻轻拍打在他被枷锁紧拷住的手踝。 “你别激动,我没有被扣下,我要是被扣下了,还怎么找证据呢?” 她知道,此刻她说什么在他听来都似在宽慰他,她以真挚的目光,与他四目相接,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你要……去哪里……找证据?” 他心口起伏加剧,他每说一个字都十分乏力,但他与她相接的目光,却未有半分飘移。 他现在应当保持心情平稳,她自是不能让他得知自己的计划。 只是她该如何转移话题,才能不引他忧心。 这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