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海难 (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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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浪起,雷霆霹雳如雨击坠。 众人同时瞠目,只见海神琴在一团霹雳火光的裹挟下,正急速朝这边飞驰而来。 初宴也是惊了,他在灵海这些年,从未见过海神琴挪位半分。 潮浪落,他清晰瞧见,有一女神将残灵,正操纵着海神琴朝这边移动。 初宴至今都不知晓,从始至终,只有他能看见她,而她却未曾见到他。 “你是何人?为何动我海族圣物?” 他支撑着残破的身子,勉力站起,即使他清晰感知到,对方裹挟着强大的神祇之力,但他依旧不卑不亢地发出讯问。 被他护在尾巴间隙中的鲲妖抬起头,但鲲妖所见,只是海神琴自主朝这边飞来。 鲲妖以为是初宴为了救她而受重伤,因此神识也开始有些动荡。 简单来说,就是鲲妖觉得他因受伤,精神出现了问题。 鲲妖双手不住轻摸着自己的腹部,促使孩儿尽快降生。 她一面催孕,一面向初宴道:“世子大人莫再强攻,保重自身要紧,海国不能没有你。” 灵海以鲛人为尊,因此其余海族皆对鲛人一族,尊崇备至,更何况现在她面前的是鲛人世子。但眼下鲲妖却是发自内心地向他表达敬意,她真心希望初宴能够全身而退。 在她满覆崇敬与担忧的目光中,初宴微躬的身躯逐渐坚挺起来。 他的鲛珠已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此时却无法再强行催动灵力,但他决意救鲲妖之心诚然。 他目眺远方,向着海神琴边的女神将残灵虔诚祈求。 “鲛人初宴诚心祈求女神将护我海族生灵。” 初宴不是个轻易相信旁人的人,但他在仰视女神将残灵片刻后,他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对女神将的敬意。 在这股敬意驱使下,他不再质问女神将,而是诚心祈求女神将能助他营救鲲妖。 女神将虽看不见他的身形,也听不见他的祈求,但当她的“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之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尽所有伤害海族之人。 女神将极光战袍披身,她周身满覆戾气,与这象征柔美的海神琴似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还是运起神力,撩拨琴弦,将琴音化作利刃,又分化作万钧雷霆,齐齐朝玉罂粟劈下。 “不许……伤我粟儿!” 女神将循声望去,只见人身蛇尾的白矖蛇妖,此刻正运起自己的全部灵力,试图营救玉罂粟。 在灵力运转之下,他的蛇尾渐渐幻化回人腿。 小欢儿轻抚在蛇尾上的小手,骤然悬空。 她惊愕地望向自己的阿爹:“阿爹,您是要自爆灵珠救阿娘吗?” “不要!”初宴与玉罂粟齐齐发声。 初宴出声提醒,只因白矖妖与他同为妖族,他不忍见其为救无可救药之人而自戕。 他的善意却唤起玉罂粟更深的怨念。 玉罂粟将这发生的一系列意外,皆归咎于他出海前来营救鲲妖。 她认为,若非他半路杀出来搅局,她此刻定然已取了鲲妖的灵珠,已助奚墨转生成人。 若不是他,奚墨此刻定然已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在此拼尽他的灵力对抗海神琴。 玉罂粟聚集残存在空中的元丹之力,朝海神琴发动最后一击。 同时奚墨的灵力也攀上她的元丹之力,两股力量汇聚在一起,向海神琴齐发。 他们皆看不见女神将,因此他们的力量,皆冲着琴心袭去。 “住手!”初宴厉叱一声,但为时已晚。 正如他所料,他二人的攻击对于海神琴而言,无异于以卵击石。 女神将怒了,驱使灵力拨弄琴弦,由于她过度消耗神力,她的身形逐渐消散于海神琴边。 一道冰蓝色的光弧,以海神琴为圆心,迅即向船只掠来。 玉罂粟与奚墨皆受到光弧重击,倒地不起。 当奚墨伸手欲牵爱妻的手时,玉罂粟的手连带着她整个人,骤然在他眼前消散。 奚墨伏在原先困住鲲妖的法阵位置,他眼睁睁看着爱妻,在他面前化为点点萤火。 萤火漫天,被海神琴吸纳其中。 不,不对劲。 初宴定睛一看,竟是那点点萤火,再度攻向海神琴。 海神琴失了女神将的加持,只得启动自身防卫力量,将萤火消散的同时,琴心也由于受到怨念之力的冲击,自海神琴中飞出。 这是玉罂粟最后的后招。 她深知自己凡人之力难抵海神琴神力,因此她以自陨的方式,积攒怨念之力,发动最后一击。 玉罂粟残灵被海神琴吞噬,但她也摧毁了海神琴。 海神琴琴心飞掷向奚墨。 但奚墨却覆掌,将琴心击入他们女儿体内。 在做完这一步骤后,他展开双臂,挡在女儿身前,泰然承受下海神琴的最后一击。 奚墨轰然倒地。 海神琴在给奚墨最后一击的同时,也消散神力,稍稍缓释了初宴身上的伤。 初宴来到希墨身边,将他扶起,覆手欲引渡灵力救他。 “白矖阿叔,您不放弃希望,希望才不会放弃您。” 初宴注意到奚墨双瞳暗淡,他的灵力涣散地极快,应当是与他消极的态度有关。 初宴心下焦急,他这一句经典的激励之语又脱口而出。 “鲛仙哥哥,求您救我阿爹!” 忽然娇弱而坚毅的少女之声传来。 “小欢儿,善恶有报,这一切是阿爹罪有应得,你阿娘伤害了鲛仙哥哥,没有理由再让哥哥救阿爹。” 奚墨虽是白矖妖,但却深谙因果之道。 “鲛仙哥哥,小欢儿愿代阿娘赎罪,守护鲛仙哥哥一生一世,只求鲛仙哥哥救我阿爹性命!” 小欢儿红红的小脸泪痕未干,她瘦弱的小手臂微屈,朝初宴跪下。 她身形十分娇小,年纪也不过双五年华,但她的心性却成熟得令人心疼。 初宴的心被刺痛,他无法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由于人妖不得相恋的铁律,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迫使她,炼就与其年纪不相仿的成熟心性。 最不忍见她这般成熟的人,莫过于她的阿爹。 有时奚墨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似同龄的孩子这般无忧无虑,也不必这般成熟懂事。 幸而,这一切终还可以改变。 奚墨挡住初宴欲为他渡灵的手,低声恳求:“海国世子,不必为我再耗灵力,眼下我只有一事相求。” “白矖阿叔,您请说。” 面对曾经伤害过他的恶人之夫,初宴依旧秉持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态度。 “我恳请你,抹去我女儿对我们夫妻的全部记忆,将她安全送回人族。” 对于白矖阿叔的请求,初宴不难理解。 只是抹煞他人记忆,也属逆天之举,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还是向白矖阿叔保证,他定会尽力为之。 “谢谢,没有记忆便不必承受痛楚,也不必为人妖相恋的禁忌,拼力磨砺自己的心性。小欢儿终于也能与其他小女孩儿一样,一世欢畅……” 奚墨在道出心声后,他的身形也开始消散,最终亦化作点点萤火。 “阿爹!是小欢儿太不懂事了吗?是因小欢儿总是闷闷不乐,引阿爹担忧了吗?阿爹莫忧,今后小欢儿会努力学着欢畅的……” 小欢儿没有大声嚎哭,她只是站在原地,朝着她阿爹散灵的方向,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没有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阿爹还能回来,而是尽可能遵循阿爹所期望她成为的样子,尽可能冷静地送阿爹最后一程。 初宴望着上挂满泪痕,却依旧竭力绽放笑容的小丫头,不禁泪目。 他顿悟了一个道理,人不是不能哭,而是要在哭过之后,学会笑。 同时,他也在心底怨怪自己,灵力不够强大,不足以挽救白矖阿叔。 “啪嗒。” 一滴鲛人泪滚落在地。 这一声微响传入小欢儿耳中,她仰起小脸儿:“鲛仙哥哥莫再自责,哥哥已然尽力,阿爹说过善恶有报,每个人都因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承担后果。” 初宴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不过双五年华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 “小欢儿,你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告诉哥哥,你有什么心愿吗?哥哥没能救下你的阿爹,无论你有什么心愿,哥哥都会尽力满足你。” 小欢儿抬头,她的目光恰好触及他心口处的创伤。 他的心口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小欢儿骤然心疼得紧,若非是他的阿娘作恶,他不会伤重至此。 在那一瞬间,小欢儿骤然生出了治愈他的想法。 只是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能为他做些什么,那就陪他说说话吧。 亲人已逝,她再沉溺于悲伤亦是无用,不如为亲人之过错做出一些弥补。 小欢儿顺着他的话答道:“鲛仙哥哥,小欢儿自小便有一个心愿,小欢儿希望世间再无人妖不得相恋的铁纪,小欢儿可以和家人安安宁宁地在一起,阿娘教我明事理,阿爹授我心法灵力,我依旧愿意当人与妖所诞的孩子。” 初宴缓步向小欢儿走来,他蹲下身,向小欢儿伸手:“把手给我,哥哥如你所愿。” 小欢儿自知现实无法逆转,她只当初宴是在与她做一个能安抚她心情的互动。 小欢儿将瘦小而温热的手掌放在他冰冷的掌心内。 初宴微转手腕,将托着她小手那只手掌手背向下,将他另一只手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光芒流转,将他们的手裹挟。 小欢儿原本的记忆逐渐消弭,一段崭新而温暖的记忆流入她脑海。 在她的新记忆中,不见恶,不觉痛苦,但也没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