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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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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确实收到了谢钦的密折。然苍老的昭帝端坐于大殿之上,对着一本摊开的密折,久久无言。傍晚,空旷的殿中渐渐昏暗,老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点起几盏灯,便又退出去。烛火昏黄,昭帝孤影茕茕,独坐至夜深。老太监复又进来,请示:“陛下,夜深了,可要就寝?”昭帝下垂的眼始终注视着御案上的密折,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手,摆了一下,示意他下去。老太监无法,只得面色担忧地退出去。待到大殿里又只剩下昭帝一人的影子映在龙椅上,昭帝才终于幽幽地叹出一口郁气。若是派兵入岭南,平王的事儿恐怕便再也兜不住,甚至有可能激发平王铤而走险,父子情断……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一定要尽早决断,方可减少损害,可帝王亦是人,无法轻易作出决断。“咳、咳、咳……”昭帝举起帕子,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几声。老太监端着一碗药进来,见昭帝咳嗽不止,连忙放下药碗,为他倒了一杯温水,随后忧心忡忡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昭帝移开帕子,顺手合上密折,方才接过杯子,顺了顺气,便抬起手。老太监连忙送上药碗。昭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尽之时优柔也收起,道:“明日召谢卿觐见。”“是,陛下。”翌日,卯时一过,谢家主便候在太极殿外,等候陛下召见。昭帝身体不佳,昨夜回寝宫后,辗转反侧,睡得极晚,今日却未晚起,只半刻便召他觐见。谢家主踏进殿中,便躬身拜见。老太监等侍从引谢家主入内后,则是纷纷退了出去。“谢卿不必多礼,起来吧。”昭帝今日气色更差,即便威严,掩不住气弱。谢家主眼露担忧,问候道:“请陛下保重龙体……”昭帝不置可否,直接拿起密折,示意右相接过去看。谢家主恭敬地上前,接过密折,一打开便认出儿子谢钦的笔迹,待到一细看详情,惊怒交加,“这两族竟是犯下如此惨无人道之大罪!”但岭南之事不同寻常,谢家主即便气怒,却并未直接进言“严惩”,只语带怒意责骂岭南二族几言之后,请示地问:“陛下欲如何处置岭南之事?”昭帝久久无言。谢家主也只能拿着密折,垂头而立。“你不妨问朕,预备如何处置与岭南有勾结的平王。”昭帝目光扫过这偌大的、空旷的大殿,“朕既是帝王,亦是人父啊……”谢家主默然。“朕只得这三子,原也想效仿先帝……”昭帝登基,乃是先皇亲自教养扶持,早早立下储君,顺理成章地登基,虽与异母兄弟们生疏至极,却也未曾发生皇室兄弟阋墙之事。“可朕这三子,皆无帝王的心胸,成王有野心却不成器,定王沉得住气,然满心算计极易走偏,平王……”平王如此行径,恐怕已有造反之心,更加肆无忌惮。“朕能选谁?”帝王说自己儿子

的不好,已是不该听之言,臣子万不能附和,否则若是日后帝王忆起,心生不满,也是一桩罪。但昭帝召见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必定不会只是想与人倾诉。是以谢家主缄默片刻,并未就三王之事多言,只建议道:“陛下为大邺基业忧思,臣身为陛下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关于陛下所忧之事,臣有些浅见……”昭帝道:“谢卿直言便是。”谢家主避开三王,道:“陛下既是无法抉择,不若再看看皇孙,许是能决断。”昭帝闻言,沉思。但岭南之事,也必须要有所抉择,昭帝决定,先下密旨,悄悄调兵平岭南之事,趁此间隙,再考察一番,尽早决出储君之事。当日,两封密旨出京,一封送至黔中节度使手中,一封送至南越给谢钦,教他们里应外合,便宜行事。·南越州,蝴蝶谷矿洞——被拐来的人进入矿洞,在蝴蝶谷的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人,跟耕地的牛、拉磨的驴无甚差别。矿洞里时刻有人看守,他们这些人,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其他时间几乎皆在不停地干活,只能从换班的看守们大致分辨出时辰。他们吃得极差,每日只有两顿,干粮是粗粮,梆硬不说有时候还是坏的,粥就是浑浊的汤,几乎见不着米,时不时吃出些加菜都是常事。每时每刻,都是身体和心灵的无尽煎熬。有些人不甘,想要反抗,但蝴蝶谷对于调|教新来的劳力,已经极富经验,动辄便一顿打,且逮着一个闹得厉害的人,便往死里打,以此来杀鸡儆猴。胆小的人,直接便吓得再也不赶有其他心思。护卫们潜藏在众人之中,十分老实地干活,一丝一毫都不显眼,看守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刺头身上,慢慢便对他们这些“听话的”放下警惕。而护卫们观察许久,随着新来的人越发老实,看守们会慢慢不再那么严防死守,不过还没完全放松,休息的时间,整个矿洞皆静悄悄的,只要发出些异常声音,都会引来看守得到一顿打。因此也就只有吃饭的一点工夫,能够悄悄说些话。他们先和刺头们暗地里联合,让刺头们像是被打服了,都消停下来,等到看守们更加放松警惕,护卫们便开始悄悄做一些小动作。起初,两拨人比较容易区分,毕竟一群人已经瘦弱不堪,另一群人还算壮实,尤其是护卫们,即便涂黑了,看起来也颇强壮。等到众人每日挖矿刨石头,全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护卫们学着其他矿工那般佝偻着背,便不再显眼。他们没有急着靠近岩峡,慢慢试探看守们的警惕心,和拉拢来的矿工们,每顿饭轮换着,坐进早一批矿工之中,然后慢慢变成两个人,三个人……直到这一日,几个护卫连同拉拢来的矿工们,将岩峡团团包围在中间。一众人刻意制造出的大声吃饭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吃

。那些看守瞧见他们的动静,看了几眼,肆意嘲笑:“哈哈哈……吃得跟牲口似的。”众人忍着被羞辱的怒火,继续弄出声音地吃,一个护卫在他们的掩护下,低声问:“岩峡,你可发现了什么?”岩峡等了好些时日,时不时看着刺史夫人的护卫离他近些又远些,焦躁不已,此时终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忍不住,直接崩出眼泪。他端着碗,怕被发现,只能紧紧埋着头,眼泪滚落,漆黑的脸上出现两条极明显的泪痕。连受过严格训练的护卫都受不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情绪崩溃,护卫倒也能够体谅,只是现下处境,没工夫安慰。“时间紧,不是哭的时候,你若是有发现,赶紧说,我们便能避免些盲目查探的危险。”岩峡极力控制着情绪,抹了一把脸,脸上便跟和了泥似的。“我、我之前来,那些、那些看守故意折腾我,让我去抬、抬恭桶,我记住了去茅房的路。”岩峡越说越顺畅,给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去茅房。其中一个护卫一听茅房,眼睛便是一亮,他上一次潜进来,摸到了茅房,既然知道从矿洞到茅房的位置,他就能够找到出路。“还有别的吗?”岩峡道:“右边儿第三个的矿洞口,往南,继续向下,有地下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出口,但是那头有一座石桥。”护卫一听,记住了方位,又看向他,眼神询问可还有别的消息。岩峡攥紧破碗,颤着声音道:“之前有个病的快死的人,他们让我拖着人,扔进一个废弃的矿坑埋了,我看见有白骨,肯定不是一个人……”他说着,眼神越发惊惧非常,似是回忆一下那画面都能吓跑胆一般。护卫们心头皆是一凛,问他:“不能干活的人都会被扔到那里吗?”“是……”而岩峡也知道这些了,看守们又在催,众人便顺势散开,继续去干活。护卫们悄悄一合计,一人帮一个护卫藏了一些干粮,做好准备,那个护卫便在吃饭时利用浑粥和干粮,作出急症的样子,口吐白沫,翻白眼倒在地上,身体诡异地扭曲抽搐。他那样子极为吓人,一些不明所以地矿工立时便吓得四散开来,唯有他们的同伙,散开的时候还不远不近地在他身边。看守走过来查看,见他踌躇完,便嘴歪眼斜地昏死过去,呼吸也几乎没了,骂了一声“晦气”,就近点了两个矿工,抬着他离开矿洞。看守们不亲自抬人,但始终看着他们抬人,以防他们有任何意动。那两个矿工装作怯懦地抬着人,一路来到岩峡所说的废弃矿坑,闻着腐臭味儿,怕直接扔摔伤人,就贴着坑边放下他。“磨蹭什么?赶紧回去干活!”看守在后头催促,两人迅速松了手,起身时透过火把光,隐约能够瞧见坑下似乎真的有白色的东西。他们也不敢多看,心里稍稍同情了一下底下那位兄弟,赶忙

跟着看守们离开。而那个被选中的护卫,也不敢真滑到底下去,实际上手在同伙的掩护下,死死地把着边缘,等到他们一离开,便赶紧爬上来。护卫省着干粮,在矿洞里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躲藏查探,也摸到了岩峡所说的石桥。石桥上有人走动,确实极有可能连着另一个出口,护卫越过石桥,忍着饿,在附近蹲守了许久,摸清楚了他们来回走动的规律,趁着个间隙,终于摸索着找到了洞口。他踏出洞口的一瞬间,即便遮住眼睛,眼睛也教光刺激的看不清东西,眼泪直流。护卫也不敢耽搁,记住这个洞口,迅速离开,回去复命。州城里,谢钦一面等着回复,一面继续推进他的政令。尹明毓的蹴鞠赛也在有序的举办。此时才进行了三场蹴鞠赛,但新宅里,小娘子们一合计,这三场蹴鞠赛结束,没有花钱不说,竟然还赚了一大笔。而账本上统计出来的钱数和钱匣里的银钱,对于寻常只拿些月钱的小娘子们来说,实在不菲,一众小娘子们全都惊讶不已。她们经了这些日子操办蹴鞠赛,处事全都长进许多,心性也有些变化,可到底还没练到处变不惊的地步,不知如何处理,便将账本和钱匣带到刺史夫人跟前,请她处理。尹明毓用人便表现出十足地信任,一直也没看过账本和钱匣。这些小娘子们没为了钱的事儿找过她,她便估计她们那儿有余钱,但真瞧见钱匣里为数不少的银钱,也被这些小娘子们惊艳了下。一场蹴鞠赛,花钱的地方不少,她们拿到的赞助数目是固定的,这得是抠成什么样儿,才能省下这么多。尹明毓从来就不吝啬于夸奖,直接便挑起眉头,满眼惊喜地称赞道:“你们如何做到的?属实厉害。”小娘子们脸上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欣喜,且她们每一个人负责的不同,便依次说道——“我们想着茶楼能赞助银钱,别处应是也能赞助。”“先头那家舞狮的,我们让人跟他们谈,他们每场蹴鞠赛前都在蹴鞠场上舞狮,百姓们知道他们家,日后请他们的人肯定多。”尹明毓挑眉,“所以?”那小娘子腼腆地笑,“不要钱。”另一个小娘子又说道:“您又说,不能逮着一只羊薅,也不能让哪一家独大,扰乱秩序,让百姓无法谋生,是以乐师、舞姬等我们便找了不同的班子商谈,也不要钱。”“还有,有些活计,州城里的乞丐不用给工钱,给饭就能干……”所以钱就省下来了。尹明毓笑容越发大,夸赞:“做得极好。”小娘子们一听,更加雀跃,全都激动不已。而这时,刘娘子问道:“刺史夫人,上一次蹴鞠赛之后,我们便发现,似乎有人就蹴鞠赛悄悄做赌局押注,时日久了,不知会不会出问题……”尹明毓欣赏地看着她们,眼光长远是极难得的品质。不过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谢钦教

人在百姓之间广宣大邺律法,是有些效果的,至少连这些小娘子们都懂得些律法了。既然涉及到大邺禁赌的律法,那是谢钦的事儿,尹明毓可不操心,而且错的并非是蹴鞠赛本身,反倒蹴鞠赛让一些百姓寻到了新的谋生出路。尹明毓笑道:“我会跟刺史大人说明此事,到时州衙有什么政令,你们可关注着。”一众小娘子们听后,纷纷应下。“至于这些钱……”尹明毓等小娘子们全都看过来,便道:“你们一同忙活了几场,想必已有分工,你们一起商量,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你们的酬劳。”小娘子们一听,连忙拒绝道:“刺史夫人,我们整日在您这儿玩儿,不能拿,您收回去吧。”“我是刺史夫人,如何能拿这钱,岂不是落人话柄,万一害得刺史大人受人攻讦,怎么办?”小娘子们没想到这处,顿时又是一惊,纷纷否认道:“我们绝没有害您和刺史大人的意思。”“我只是说有那一可能。”尹明毓安抚她们,“该你们拿的酬劳,是你们应得的,拿的正当,不必推辞。”“剩下的那部分钱,留一份作备用,再拿出一部分做善事。”小娘子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应声:“是,刺史夫人。”而具体做什么善事,尹明毓没多言,也让她们商量去,只是也提醒她们:“账目一定要清晰,不可生邪念,否则便不会再用你们,我大可找别的人做。”背后不定有多少人在算着她们赚到的钱,没有一个有权势的人支持,她们一群小娘子,肯定没法儿掌控这事儿。尹明毓喜欢丑话说在前头,作为提醒,免得真有那一日,她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小娘子们此时也都纯质,满口答应。待到午后,尹明毓接了谢策回州衙,便跟谢钦说了蹴鞠赛引发的一些不甚好的事儿,让他处理。谢钦对于尹明毓折腾出事情又甩手的行为,已经极为习惯,什么都没说,直接颔首表示他的态度。尹明毓见了,瞬间便撇开来,无忧无虑地该吃吃该喝喝。两日之后,从蝴蝶谷矿洞之中出来的护卫回到州衙,向谢钦禀报矿洞之中的见闻,并递上一份简易的矿洞地图。谢钦听到护卫禀报的内容,神情冰冷至极。拖一日,那矿洞之中便可能多一个受害之人,可京中旨意未到,他们不能轻举妄动。所幸,昭帝也重视此事,终于在谢钦送出信十余日之后,快马加鞭地送来密旨,他可以着手准备安排黔中军进入岭南。尹明毓和褚赫也都在一旁,褚赫问他:“你打算如何悄无声息地安插黔中军进来?”谢钦道:“修路。”既然南越州百姓忌惮修路建桥,他们只能从外面招工,一切都顺理成章。尹明毓则是问道:“准备何时动手?”谢钦道:“南梦族和蛮族联姻,于州城之中举办盛大的婚礼,想必整个岭南有名望的人,包括侥族的族长等人,都会

来参加。”尹明毓又问道:“那两族所行恶事,自然死不足惜,但南柯算是无辜之人,若是礼成,是否算在蛮族之列论罪?”朝中不知如何计较,可若是诛两族全族,成婚的南柯以及一些无辜的南梦族女又当如何?谢钦明白她的意思,道:“陛下密旨有命,令我事成之后,尽快入京述职,定会就此事有妥善的处置。”尹明毓这才知道,陛下的密旨中竟然要谢钦亲自回去述职。而褚赫也颇为惊讶。谢钦则是问尹明毓:“二娘,届时应是走水路,你是随我一同回京,还是留在岭南等我回来?”若是无事,尹明毓肯定不爱折腾,不过若是三月回京,许是还来得及参加表妹白知许的婚礼,也能见见妹妹们,是以她立即便道:“我跟你一道回京。”不过,她才来南越三个月,就又要回去了吗?尹明毓想到远在扬州的谢老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忍不住期待。谢钦对她如此顺畅地要同回京城,微微默了一瞬,复又毫不犹豫地抛开,他们夫妻是要携手至白首的,若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便是庸人自扰。谢钦和褚赫就具体引兵入南越的事细致地商定一番之后,一面着手开始安排,一面派人去和黔中节度使沟通。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必须要做的,那便是让戚节度使为黔中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南越大开方便之门。岭南军中确实有可能被此地势力渗透,但戚节度使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亲信和人手。因为有陛下的密旨,谢钦极有把握戚节度使会同意,不过到底是越过戚节度使,他还是打算亲自向戚节度使说明劝说,免得日后同僚之间留下芥蒂。而且,他们动手之日,有些事情也需要戚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帮忙,若是他们心甘情愿,总归是一大助力,可确保万无一失。尹明毓和谢钦带着谢策一起去的,劝说劝双,戚夫人那里通了,到时帮着劝慰戚节度使几句,戚节度使也就更通了。他们是正儿八经递了拜帖,拜见夫妻俩。戚节度使一见拜帖,便知道谢钦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两人一单独在书房之中,谢钦便扔给他一个惊雷。“怎么莫名其妙便要入兵?!”谢钦一五一十地讲了蛮族和侥族在蝴蝶谷做下的恶事,认真道:“戚大人,你我为官,初衷定然有为民请命,造福百姓,如今百姓受苦,怎能视而不见?”后院,尹明毓也给戚夫人讲了蝴蝶谷之事,“伯母,女子虽弱,亦知善恶大义,见此不平之事,如何视而不见?”他们在来之前,从未沟通过如何劝解戚家夫妻,但相处日久,已有默契。前院书房里,谢钦道:“戚大人,为官不仁,何以为官?”后院堂屋里,尹明毓则道:“伯母,人若麻木不仁,何以为人?”戚夫人是将门之女,本就有几分嫉恶如仇,早就已经气愤难当,加

之这些年在岭南,亦是多有忍让,当即便一拍桌子,干脆道:“从前不知,尚可装聋作哑,如今再视而不见,我便白活了!”书房里,戚节度使沉默许久,也叹了一声,应下。京中确实收到了谢钦的密折。然苍老的昭帝端坐于大殿之上,对着一本摊开的密折,久久无言。傍晚,空旷的殿中渐渐昏暗,老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点起几盏灯,便又退出去。烛火昏黄,昭帝孤影茕茕,独坐至夜深。老太监复又进来,请示:“陛下,夜深了,可要就寝?”昭帝下垂的眼始终注视着御案上的密折,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手,摆了一下,示意他下去。老太监无法,只得面色担忧地退出去。待到大殿里又只剩下昭帝一人的影子映在龙椅上,昭帝才终于幽幽地叹出一口郁气。若是派兵入岭南,平王的事儿恐怕便再也兜不住,甚至有可能激发平王铤而走险,父子情断……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一定要尽早决断,方可减少损害,可帝王亦是人,无法轻易作出决断。“咳、咳、咳……”昭帝举起帕子,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几声。老太监端着一碗药进来,见昭帝咳嗽不止,连忙放下药碗,为他倒了一杯温水,随后忧心忡忡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昭帝移开帕子,顺手合上密折,方才接过杯子,顺了顺气,便抬起手。老太监连忙送上药碗。昭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尽之时优柔也收起,道:“明日召谢卿觐见。”“是,陛下。”翌日,卯时一过,谢家主便候在太极殿外,等候陛下召见。昭帝身体不佳,昨夜回寝宫后,辗转反侧,睡得极晚,今日却未晚起,只半刻便召他觐见。谢家主踏进殿中,便躬身拜见。老太监等侍从引谢家主入内后,则是纷纷退了出去。“谢卿不必多礼,起来吧。”昭帝今日气色更差,即便威严,掩不住气弱。谢家主眼露担忧,问候道:“请陛下保重龙体……”昭帝不置可否,直接拿起密折,示意右相接过去看。谢家主恭敬地上前,接过密折,一打开便认出儿子谢钦的笔迹,待到一细看详情,惊怒交加,“这两族竟是犯下如此惨无人道之大罪!”但岭南之事不同寻常,谢家主即便气怒,却并未直接进言“严惩”,只语带怒意责骂岭南二族几言之后,请示地问:“陛下欲如何处置岭南之事?”昭帝久久无言。谢家主也只能拿着密折,垂头而立。“你不妨问朕,预备如何处置与岭南有勾结的平王。”昭帝目光扫过这偌大的、空旷的大殿,“朕既是帝王,亦是人父啊……”谢家主默然。“朕只得这三子,原也想效仿先帝……”昭帝登基,乃是先皇亲自教养扶持,早早立下储君,顺理成章地登基,虽与异母兄弟们生疏至极,却也未曾发生皇室兄弟阋墙之事。“可朕这三子,皆无帝王

的心胸,成王有野心却不成器,定王沉得住气,然满心算计极易走偏,平王……”平王如此行径,恐怕已有造反之心,更加肆无忌惮。“朕能选谁?”帝王说自己儿子的不好,已是不该听之言,臣子万不能附和,否则若是日后帝王忆起,心生不满,也是一桩罪。但昭帝召见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必定不会只是想与人倾诉。是以谢家主缄默片刻,并未就三王之事多言,只建议道:“陛下为大邺基业忧思,臣身为陛下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关于陛下所忧之事,臣有些浅见……”昭帝道:“谢卿直言便是。”谢家主避开三王,道:“陛下既是无法抉择,不若再看看皇孙,许是能决断。”昭帝闻言,沉思。但岭南之事,也必须要有所抉择,昭帝决定,先下密旨,悄悄调兵平岭南之事,趁此间隙,再考察一番,尽早决出储君之事。当日,两封密旨出京,一封送至黔中节度使手中,一封送至南越给谢钦,教他们里应外合,便宜行事。·南越州,蝴蝶谷矿洞——被拐来的人进入矿洞,在蝴蝶谷的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人,跟耕地的牛、拉磨的驴无甚差别。矿洞里时刻有人看守,他们这些人,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其他时间几乎皆在不停地干活,只能从换班的看守们大致分辨出时辰。他们吃得极差,每日只有两顿,干粮是粗粮,梆硬不说有时候还是坏的,粥就是浑浊的汤,几乎见不着米,时不时吃出些加菜都是常事。每时每刻,都是身体和心灵的无尽煎熬。有些人不甘,想要反抗,但蝴蝶谷对于调|教新来的劳力,已经极富经验,动辄便一顿打,且逮着一个闹得厉害的人,便往死里打,以此来杀鸡儆猴。胆小的人,直接便吓得再也不赶有其他心思。护卫们潜藏在众人之中,十分老实地干活,一丝一毫都不显眼,看守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刺头身上,慢慢便对他们这些“听话的”放下警惕。而护卫们观察许久,随着新来的人越发老实,看守们会慢慢不再那么严防死守,不过还没完全放松,休息的时间,整个矿洞皆静悄悄的,只要发出些异常声音,都会引来看守得到一顿打。因此也就只有吃饭的一点工夫,能够悄悄说些话。他们先和刺头们暗地里联合,让刺头们像是被打服了,都消停下来,等到看守们更加放松警惕,护卫们便开始悄悄做一些小动作。起初,两拨人比较容易区分,毕竟一群人已经瘦弱不堪,另一群人还算壮实,尤其是护卫们,即便涂黑了,看起来也颇强壮。等到众人每日挖矿刨石头,全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护卫们学着其他矿工那般佝偻着背,便不再显眼。他们没有急着靠近岩峡,慢慢试探看守们的警惕心,和拉拢来的矿工们,每顿饭轮换着,坐进早一批矿

工之中,然后慢慢变成两个人,三个人……直到这一日,几个护卫连同拉拢来的矿工们,将岩峡团团包围在中间。一众人刻意制造出的大声吃饭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吃。那些看守瞧见他们的动静,看了几眼,肆意嘲笑:“哈哈哈……吃得跟牲口似的。”众人忍着被羞辱的怒火,继续弄出声音地吃,一个护卫在他们的掩护下,低声问:“岩峡,你可发现了什么?”岩峡等了好些时日,时不时看着刺史夫人的护卫离他近些又远些,焦躁不已,此时终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忍不住,直接崩出眼泪。他端着碗,怕被发现,只能紧紧埋着头,眼泪滚落,漆黑的脸上出现两条极明显的泪痕。连受过严格训练的护卫都受不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情绪崩溃,护卫倒也能够体谅,只是现下处境,没工夫安慰。“时间紧,不是哭的时候,你若是有发现,赶紧说,我们便能避免些盲目查探的危险。”岩峡极力控制着情绪,抹了一把脸,脸上便跟和了泥似的。“我、我之前来,那些、那些看守故意折腾我,让我去抬、抬恭桶,我记住了去茅房的路。”岩峡越说越顺畅,给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去茅房。其中一个护卫一听茅房,眼睛便是一亮,他上一次潜进来,摸到了茅房,既然知道从矿洞到茅房的位置,他就能够找到出路。“还有别的吗?”岩峡道:“右边儿第三个的矿洞口,往南,继续向下,有地下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出口,但是那头有一座石桥。”护卫一听,记住了方位,又看向他,眼神询问可还有别的消息。岩峡攥紧破碗,颤着声音道:“之前有个病的快死的人,他们让我拖着人,扔进一个废弃的矿坑埋了,我看见有白骨,肯定不是一个人……”他说着,眼神越发惊惧非常,似是回忆一下那画面都能吓跑胆一般。护卫们心头皆是一凛,问他:“不能干活的人都会被扔到那里吗?”“是……”而岩峡也知道这些了,看守们又在催,众人便顺势散开,继续去干活。护卫们悄悄一合计,一人帮一个护卫藏了一些干粮,做好准备,那个护卫便在吃饭时利用浑粥和干粮,作出急症的样子,口吐白沫,翻白眼倒在地上,身体诡异地扭曲抽搐。他那样子极为吓人,一些不明所以地矿工立时便吓得四散开来,唯有他们的同伙,散开的时候还不远不近地在他身边。看守走过来查看,见他踌躇完,便嘴歪眼斜地昏死过去,呼吸也几乎没了,骂了一声“晦气”,就近点了两个矿工,抬着他离开矿洞。看守们不亲自抬人,但始终看着他们抬人,以防他们有任何意动。那两个矿工装作怯懦地抬着人,一路来到岩峡所说的废弃矿坑,闻着腐臭味儿,怕直接扔摔伤人,就贴着坑边放下他。“磨蹭什么?赶紧回去干

活!”看守在后头催促,两人迅速松了手,起身时透过火把光,隐约能够瞧见坑下似乎真的有白色的东西。他们也不敢多看,心里稍稍同情了一下底下那位兄弟,赶忙跟着看守们离开。而那个被选中的护卫,也不敢真滑到底下去,实际上手在同伙的掩护下,死死地把着边缘,等到他们一离开,便赶紧爬上来。护卫省着干粮,在矿洞里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躲藏查探,也摸到了岩峡所说的石桥。石桥上有人走动,确实极有可能连着另一个出口,护卫越过石桥,忍着饿,在附近蹲守了许久,摸清楚了他们来回走动的规律,趁着个间隙,终于摸索着找到了洞口。他踏出洞口的一瞬间,即便遮住眼睛,眼睛也教光刺激的看不清东西,眼泪直流。护卫也不敢耽搁,记住这个洞口,迅速离开,回去复命。州城里,谢钦一面等着回复,一面继续推进他的政令。尹明毓的蹴鞠赛也在有序的举办。此时才进行了三场蹴鞠赛,但新宅里,小娘子们一合计,这三场蹴鞠赛结束,没有花钱不说,竟然还赚了一大笔。而账本上统计出来的钱数和钱匣里的银钱,对于寻常只拿些月钱的小娘子们来说,实在不菲,一众小娘子们全都惊讶不已。她们经了这些日子操办蹴鞠赛,处事全都长进许多,心性也有些变化,可到底还没练到处变不惊的地步,不知如何处理,便将账本和钱匣带到刺史夫人跟前,请她处理。尹明毓用人便表现出十足地信任,一直也没看过账本和钱匣。这些小娘子们没为了钱的事儿找过她,她便估计她们那儿有余钱,但真瞧见钱匣里为数不少的银钱,也被这些小娘子们惊艳了下。一场蹴鞠赛,花钱的地方不少,她们拿到的赞助数目是固定的,这得是抠成什么样儿,才能省下这么多。尹明毓从来就不吝啬于夸奖,直接便挑起眉头,满眼惊喜地称赞道:“你们如何做到的?属实厉害。”小娘子们脸上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欣喜,且她们每一个人负责的不同,便依次说道——“我们想着茶楼能赞助银钱,别处应是也能赞助。”“先头那家舞狮的,我们让人跟他们谈,他们每场蹴鞠赛前都在蹴鞠场上舞狮,百姓们知道他们家,日后请他们的人肯定多。”尹明毓挑眉,“所以?”那小娘子腼腆地笑,“不要钱。”另一个小娘子又说道:“您又说,不能逮着一只羊薅,也不能让哪一家独大,扰乱秩序,让百姓无法谋生,是以乐师、舞姬等我们便找了不同的班子商谈,也不要钱。”“还有,有些活计,州城里的乞丐不用给工钱,给饭就能干……”所以钱就省下来了。尹明毓笑容越发大,夸赞:“做得极好。”小娘子们一听,更加雀跃,全都激动不已。而这时,刘娘子问道:“刺史夫人,上一次蹴鞠赛之后,我们

便发现,似乎有人就蹴鞠赛悄悄做赌局押注,时日久了,不知会不会出问题……”尹明毓欣赏地看着她们,眼光长远是极难得的品质。不过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谢钦教人在百姓之间广宣大邺律法,是有些效果的,至少连这些小娘子们都懂得些律法了。既然涉及到大邺禁赌的律法,那是谢钦的事儿,尹明毓可不操心,而且错的并非是蹴鞠赛本身,反倒蹴鞠赛让一些百姓寻到了新的谋生出路。尹明毓笑道:“我会跟刺史大人说明此事,到时州衙有什么政令,你们可关注着。”一众小娘子们听后,纷纷应下。“至于这些钱……”尹明毓等小娘子们全都看过来,便道:“你们一同忙活了几场,想必已有分工,你们一起商量,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你们的酬劳。”小娘子们一听,连忙拒绝道:“刺史夫人,我们整日在您这儿玩儿,不能拿,您收回去吧。”“我是刺史夫人,如何能拿这钱,岂不是落人话柄,万一害得刺史大人受人攻讦,怎么办?”小娘子们没想到这处,顿时又是一惊,纷纷否认道:“我们绝没有害您和刺史大人的意思。”“我只是说有那一可能。”尹明毓安抚她们,“该你们拿的酬劳,是你们应得的,拿的正当,不必推辞。”“剩下的那部分钱,留一份作备用,再拿出一部分做善事。”小娘子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应声:“是,刺史夫人。”而具体做什么善事,尹明毓没多言,也让她们商量去,只是也提醒她们:“账目一定要清晰,不可生邪念,否则便不会再用你们,我大可找别的人做。”背后不定有多少人在算着她们赚到的钱,没有一个有权势的人支持,她们一群小娘子,肯定没法儿掌控这事儿。尹明毓喜欢丑话说在前头,作为提醒,免得真有那一日,她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小娘子们此时也都纯质,满口答应。待到午后,尹明毓接了谢策回州衙,便跟谢钦说了蹴鞠赛引发的一些不甚好的事儿,让他处理。谢钦对于尹明毓折腾出事情又甩手的行为,已经极为习惯,什么都没说,直接颔首表示他的态度。尹明毓见了,瞬间便撇开来,无忧无虑地该吃吃该喝喝。两日之后,从蝴蝶谷矿洞之中出来的护卫回到州衙,向谢钦禀报矿洞之中的见闻,并递上一份简易的矿洞地图。谢钦听到护卫禀报的内容,神情冰冷至极。拖一日,那矿洞之中便可能多一个受害之人,可京中旨意未到,他们不能轻举妄动。所幸,昭帝也重视此事,终于在谢钦送出信十余日之后,快马加鞭地送来密旨,他可以着手准备安排黔中军进入岭南。尹明毓和褚赫也都在一旁,褚赫问他:“你打算如何悄无声息地安插黔中军进来?”谢钦道:“修路。”既然南越州百姓忌惮修路建桥,他们只能从外面招工,一切都

顺理成章。尹明毓则是问道:“准备何时动手?”谢钦道:“南梦族和蛮族联姻,于州城之中举办盛大的婚礼,想必整个岭南有名望的人,包括侥族的族长等人,都会来参加。”尹明毓又问道:“那两族所行恶事,自然死不足惜,但南柯算是无辜之人,若是礼成,是否算在蛮族之列论罪?”朝中不知如何计较,可若是诛两族全族,成婚的南柯以及一些无辜的南梦族女又当如何?谢钦明白她的意思,道:“陛下密旨有命,令我事成之后,尽快入京述职,定会就此事有妥善的处置。”尹明毓这才知道,陛下的密旨中竟然要谢钦亲自回去述职。而褚赫也颇为惊讶。谢钦则是问尹明毓:“二娘,届时应是走水路,你是随我一同回京,还是留在岭南等我回来?”若是无事,尹明毓肯定不爱折腾,不过若是三月回京,许是还来得及参加表妹白知许的婚礼,也能见见妹妹们,是以她立即便道:“我跟你一道回京。”不过,她才来南越三个月,就又要回去了吗?尹明毓想到远在扬州的谢老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忍不住期待。谢钦对她如此顺畅地要同回京城,微微默了一瞬,复又毫不犹豫地抛开,他们夫妻是要携手至白首的,若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便是庸人自扰。谢钦和褚赫就具体引兵入南越的事细致地商定一番之后,一面着手开始安排,一面派人去和黔中节度使沟通。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必须要做的,那便是让戚节度使为黔中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南越大开方便之门。岭南军中确实有可能被此地势力渗透,但戚节度使经营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亲信和人手。因为有陛下的密旨,谢钦极有把握戚节度使会同意,不过到底是越过戚节度使,他还是打算亲自向戚节度使说明劝说,免得日后同僚之间留下芥蒂。而且,他们动手之日,有些事情也需要戚节度使和节度使夫人帮忙,若是他们心甘情愿,总归是一大助力,可确保万无一失。尹明毓和谢钦带着谢策一起去的,劝说劝双,戚夫人那里通了,到时帮着劝慰戚节度使几句,戚节度使也就更通了。他们是正儿八经递了拜帖,拜见夫妻俩。戚节度使一见拜帖,便知道谢钦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两人一单独在书房之中,谢钦便扔给他一个惊雷。“怎么莫名其妙便要入兵?!”谢钦一五一十地讲了蛮族和侥族在蝴蝶谷做下的恶事,认真道:“戚大人,你我为官,初衷定然有为民请命,造福百姓,如今百姓受苦,怎能视而不见?”后院,尹明毓也给戚夫人讲了蝴蝶谷之事,“伯母,女子虽弱,亦知善恶大义,见此不平之事,如何视而不见?”他们在来之前,从未沟通过如何劝解戚家夫妻,但相处日久,已有默契。前院书房里,谢钦道:“

戚大人,为官不仁,何以为官?”后院堂屋里,尹明毓则道:“伯母,人若麻木不仁,何以为人?”戚夫人是将门之女,本就有几分嫉恶如仇,早就已经气愤难当,加之这些年在岭南,亦是多有忍让,当即便一拍桌子,干脆道:“从前不知,尚可装聋作哑,如今再视而不见,我便白活了!”书房里,戚节度使沉默许久,也叹了一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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