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石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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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柔声道,“轩辕城主,小女子早就提醒过你,指气颐使并不是一件好的习气,你怎就偏生不听。”
言毕,轻轻叹气。
或许疼得神志糊涂,或许被我几言几语扰乱了思绪,他没有及时去想自己可能中了什么毒。豆大的汗珠密密的从他额间沁出,一边痛苦万分的瞪着我,一边想用左手去抓中毒的右手。
我十分舍不得他就这么愚蠢的死去。
我要杀他不假,但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便宜,今日他死了,我还得千里迢迢去瀛洲城找他的党羽报仇,但今日他不死,有朝一日总会带着那些爪牙来寻我报仇。
孤身犯险还是以逸待劳,能选择的情形下,鲜有人会选择前者。留他狗命一条,能替我省去许多周折。
我忧虑道:“轩辕城主,我若是你,会赶紧封住自己的经脉,抑制毒性扩散,更不会将另一只手也搭进去。”
两只手都废了,他日兵戎相见,我还得顾忌自己是不是在欺凌一个残废,难免缩手缩脚,报仇不够酣畅。
轩辕破咬着牙,慌不迭点了右肘附近的肘髎、曲泽、尺泽三穴。
不紧不慢瞧着他忙活完,我自言自语:“听闻运城历任城主身上都有一种奇毒,专门对付对以下犯上的狂徒,不晓得这一次,陆城主用的是什么毒。”
轩辕破混浊的瞳仁在惊恐中渐渐放大。
这种毒叫做独霸,江湖人人闻风丧胆。但凡沾染到人的发肤,毒性便由表及里,蔓延全身。蔓延到哪里,哪里的肢体便废了,据说世上无解。
我精的是医毒之学,对悬济道人怀有崇高的敬意,所以毫不怀疑独霸的威力。但正因为长期钻研医毒之学,我深知万物相生相克,觉得“世上无解”这个词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
有足够的时间,药材和机缘,理论上来说,一切毒都是可解的。
不过有解也是枉然。毕竟独霸象征着运城威仪,说它无解,便是警示世人运城威仪不容侵犯。
世上没有一个医师敢公然同运城叫板,药王谷说它无解,悬济院说它无解,他便只能无解。
封住穴脉延缓了血液的流通和毒性的扩散,但光听独霸这名字便知它本身凶猛霸道侵略性极强。未能幸免的,轩辕破掌上的青黑肿胀还是一寸一寸长了触角攀上小臂。
他老眼一闭黑心一横,挥剑将自己的小臂斩落在地。溅起的血落在地上,呲呲呲冒起了黑烟。
有忍着剧痛点穴止血。
常人是杀鸡儆猴,陆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伤了猴王,以震慑一些蠢蠢欲动的猴崽子们。
杀伐果断,出手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
满座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英雄好汉,见此也不免皱起了眉头,唏嘘之后肃静下来。
陆荆摆摆手,两个秀丽的侍女上前,面无表情将血迹清扫得干干净净,连那截断肢一并也收了,想来真是拿去做花肥了。
看着轩辕破痛不欲生的表情,摩挲着茶盏,陆荆恍然道:“前几日龙骨山送了新研制的解药来,本城主方才还想试试究竟灵不灵验,没想到轩辕城主这么着急。”
轩辕破听闻这话,老气一抽,真正晕了过去。
陆荆喝了一口茶,沉声道:“三方五地,运城为尊,这是百年前先祖们共同立下的规矩,轩辕城主想将这规矩改一改,也得有改规矩的实力。你说呢,金夫人?”
说话间,轻飘飘瞥了一眼金夫人。
金夫人煞白着一张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轩辕破血淋淋的手臂,坑坑巴巴道:“祖上的规矩,确然不能改,不能改——”
……
初试身手便得满堂红彩,我心情甚是晴朗。
陆荆说殿堂上溅了血腥,不大吉利,原定于下午开始的莽林夺宝改期明日。我得了半日闲,本想回去补个觉,但更想熟悉熟悉场面,谋划谋划明日的行动。于是支开花寂吟霜,在几个年轻少侠的再三相邀下,结伴在菊山别苑晃了晃,顺便打听一些九龙离火塔夺宝的细节。
一路猜谜赋诗,穿过粉墙绿柳,我在千疮百孔的假山前又一度遇到那个半吊子道士。
他念了句“无量上尊”,明月清风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着他春风和煦、虚静闲淡的面容,思及他的难缠之至,十分想仰天嚎上一嚎。
风水轮转,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玉面小药师陆汀认出了道士,一改之前的欢脱,作揖后恭敬道:“清泉白石长为伍,九霄山上礼蒲团。乱世菩萨不问事,白君披剑保人间。道长可是九霄山的白石道人?”
他一头青丝半披半束,神情庄重而谦卑有礼,没有一丝世家子弟的纨绔,加之粉面朱唇,容貌秀美,让人莫名生了一种亲近之感。
白石道长慈善的笑道:“正是。”
“道长是来参加群雄宴?”陆汀诧异得睁圆了眼睛。
默念着白石道人这个称号,我模糊想起早些年,师父似乎和我提起过这个人。说近年来三方五地的烂泥中,也就勉强开出了这一朵白莲,可惜还做了道士。
道士都是一心向道。寻常道士追求天人合一,羽化登仙,求的是个人小道,但白石道人这般心怀天下的道士,追求却是扶危济世的大道。
群雄宴便是名利场,寻常道士都不屑,更遑论境界已经修升到天下大道的白石道人。他来这里,的的确确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稀罕事。
可惜这件稀罕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额上青筋跳了再跳,一颗老心突突突突,大有一种两条腿撒开就溜的冲动。
白石道人笑道:“我来寻人。”
果不其然。我内心长长一声叹息,苦于不能真的撒腿就跑。
陆汀身畔的玄衣少年凑前神叨叨道:“能让道长亲自来寻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人。”
白石道人清浅的笑着,淡泊无争的目光透过人群,毫无争论的落在我身上。
看吧,不用心怀侥幸,他果然是冲我来了。
玄衣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白石,笑了,道:“我原以为,就我这样的俗世之人才倾慕美人,没想到白石道长这般的方外高人也不能免俗。”
“阿湶!”陆汀皱眉道。“道长找云姑娘,自然有道长的道理。怎会同你我一般俗浅。舍弟鲁莽,还望道长莫要怪罪。”
陆湶不满的撇撇嘴,极不情愿退开两步,在我和白石道人之间让开一条道。
“令弟率真质朴,少年心性,老道听着舒爽,看着欢喜,又怎会见怪。”白石道人笑道,上前两步,看着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道长清名,云宿景仰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是不知何来又见之说。”我嘴上滴水不漏,内心已然焦灼起来,不知道如何才能妥帖的将这块狗皮膏药甩掉。
他若像上次一样阴魂不散缠着我,纵然天赐良机,我这仇该如何得报。
白石道人淡然一笑,说道:“常人看的是皮相,我们修道之人,看的却是气相。姑娘不管是什么样的容貌,身上的气都是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