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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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当不当信她,可别无选择。
碧穹的法子,便是幻影唤魂大法。能唤醒人内心最深的记忆,最大的恐惧。中术者如果被梦魇缠住,若不能在三天内醒来,神魂便会长留梦中,人自然也就成了一个活死人。
…
白逸尘被一丝不挂的泡在药桶里,热气升腾,药香如蝶,满室翩跹。
碧穹点上一柱香,拿了一个银铃,晃悠悠在我眉间打旋,一遍遍重复着药王咒。
墨凉随着她拿起碧玉箫,轻轻袅袅吹奏起来。
启请府国孙真人,三天门下炼丹成,骑虎闻风宁世界,长带妙药紧随身,身穿红袍多锦绣,满腹经罗振乾坤,一十三代名医祖,三百八十药女贞,点头兽医老龙眼,神化葫芦现真形,仙丹杯水救世人,疾病困苦早离身。人有疾病来相请,辅吾弟子救良民,千方有请千方应,万方拜叩万方灵,弟子***今启请,盼望真人速来临,服望尊神亲降临。
我只觉眼皮愈来愈重,身体愈来愈轻,慢慢沉睡过去,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草地上悠悠醒来,睁眼便见头顶上一朵朵洁白蓬软的云,轻轻的飘在湛蓝如洗的天空。
我慢慢起身,四下里绿草茸茸,野花遍地,溪流淙淙。还有若有若无行云流水般的天籁之音。
我身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和身着窄腰绿仙裙的碧穹,伴着彩蝶在绿草地上翩翩起舞。她腰肢柔软,冷艳中带着几分妩媚,漫不经心的将一波媚眼投向墨凉,又落在飞舞的彩蝶上。
墨凉一身银色水波纹的开衫,内着一身象牙色银丝勾边的襦裙,吹着翠玉箫,长身而立,温润如玉。
我们追着兔子嬉笑奔跑。
我们骑在马背上肆意驰骋。
我陶醉与这画卷般的美好,和天,和地,和声,和景慢慢融为一体,又一丝不挂孤独的躺在药汤里,浑身各处都疼,心口处尤其难忍。
一个男子走过来,将插满我全身的银针取下来,温柔的撩起药水清洗我的长发,问道“老怪物,都快一年了,她怎么还是不醒。”
“依我说,醒了已有一两日了。”和我身边男子相比,这个身音略显沧桑但更加跳脱,多了几分孩童般的顽性。
男子忧心道:“那怎么还不睁开眼睛。”
另一道声音笑道:“你想想她怎么不睁开眼睛。”
男子沉默一阵,过了很久温声道:“云宿姑娘,鄙人替姑娘施针以来,肢体间多有冒犯,破了男女大防。但实属无奈,望姑娘见谅。但白某绝非什么狂浪轻浮之人,既然木已成舟,就会对姑娘负责到底。”
我本就忍得煎熬,被他一通食古不化的说辞逗得笑出声来。也不好再装,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男子一身白衣,长得高大俊逸。古铜色皮肤,星眸剑眉下鼻梁高挺,唇如仰月,整张脸线条硬朗、棱角分明,正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明明已臊得脸红耳赤,还是强作坦然。
皮相是好,就是迂腐了些。
见我睁开眼,他星眸弯弯,很是欢喜,继续絮絮叨叨起来。“唔,天地为证,老怪物为媒,我同姑娘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以后我唤你阿宿,你叫我阿尘。至于聘礼,等出了冥月洞我一定补齐。”
我本想开口告诉他,蓬莱并没有男女之间看一眼摸两下就要绑成一家的习俗,成个婚也没有三媒六聘的规矩。
但蓬莱二字涌上喉咙,眼泪便哗哗哗流了出来。
见我泪流不止,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忙道:“姑娘放心,鄙人姓白名逸尘,剑城少主,尚未婚配,长得也还算体面,心肠不坏,勤快宜家,无任何不良嗜好,不会太辱没了姑娘。”
想来他自卖自夸太过离谱,洞中另一人忍无可忍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我抬眼望去,昏暗的光线下,一个鹤发童颜的精瘦老者正在另一头面壁打坐。
“小兔崽子,媒人岂是你这般请的!难怪每次我替她运功疗伤你都要我蒙上眼睛,针灸都在自己身上从头学起亲自来扎,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清脆的银铃声和悠扬的箫声将我带到了一间厢房。
床榻上,白逸尘面色铁青,嘴唇乌紫,已然奄奄一息。
他中了七彩绝寰瘴,危在旦夕。
温柔的容颜令人心动,紧蹙的眉头叫人心疼。
我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覆上一吻。轻轻解了他的衣衫,拿起旁边不知道谁接过来的银针,一寸寸按摩着他的肌肤,一根根找准要穴扎下去,每扎一根,左旋三圈,右旋三圈,再轻轻推深一点。
没多久,他整个人就像极了一个长满银刺的刺猬。
“用点什么药好呢?”不知谁问。
我喃喃答道。“七彩绝寰瘴,毒性烈,劲头猛,看他这样子,大约中毒半日,已然毒入肺腑了。调养将息自是来不及了,只能以毒攻毒。彼岸花一钱,蛟龙肝一钱,曼陀子半钱,无寰草两根,鹤顶红五钱,无根水三碗,徐火慢熬两个时辰——。”
…
金凤殿前,师父一剑结果一个差些被我放走的探子,带我上了蓬莱之巅,在碧海潮生高高的俯瞰着漂浮在海上的蓬莱。
眼下风景如春,山河如画。
她睥睨四方,傲然道:“云儿,你看这蓬莱,一砖一瓦雕龙刻凤,一亭一殿巧夺天工,老老小小锦衣玉食,与世无争,都是你我的子民。陆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仁假义的称我们为邪魔歪道,却一个个对这里的金砖玉瓦、绝世神功虎视眈眈,只是苦于找不到来蓬莱的路。今日你放过一人,他日他就能带更多人来这里烧杀抢掠,血洗蓬莱。”
我似懂非懂。
她又道:“云儿,作为蓬莱天女,日后的蓬莱阁主,你切莫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蓬莱的残忍。”
她令人从水牢中提来些陆上来的探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盯着我一个个剜筋剔骨剥皮,直到我能熟练的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被关了三日禁闭。
碧穹也在所难免的替我挨了五十记玉鞭,身上的血连衣服都渗透了。
一切皆因我的一念之仁。
良心,的确是害人的东西。我的世界不该有自己的是非对错,只能有蓬莱的荣辱成败。
我在森森白骨间立了个冢,将我的惊云剑葬了进去。
自此,我云宿再无良心。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蓬莱的残忍,师父这话分毫没错。但瑶池蓬莱,并非败在我的良心,而是毁于师父的于心不忍。她当初带人逼死墨无殇夫妇并屠了飞凰山庄,就应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然“应该”并不能挽救悲剧。
不知是出自对稚子的悲悯,还是对墨氏夫妇心存愧疚,师父带回墨凉并收为首徒,多年来师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还请遍名师多方栽培,成就了蓬莱今日风光无限的大护法。
有朝一日养虎为患,墨凉在一个海风咸腥的夜晚带领一众强敌杀入蓬莱。
那一场仗,打了整整三天三夜……
“云儿,跟我走。”恍惚中师父红裙如焰满身莹光,伸着手微微笑着。
“师父—”我一瞬间泪如雨下,跑过去伸手拉她,问道:“师父,我们去哪儿。”
“去蓬莱。”师父笑得越来越妩媚,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被攥得难受,想抽开一点,她却越攥越紧,长长的红色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肉里,妩媚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
耳边忽听得墨凉急急喊道:“云儿,你醒醒,云儿,云儿!”
我喃喃回道,“师兄,你听,师父在叫我们,喊我们回蓬莱。”
墨凉沉默不答。
过了良久,一滴滴温凉的液体滴在我脸上,他方哑着嗓子道:“云儿,师父死了,蓬莱没了。我们,回不去了。”
我脑中忽然划过师父沉入东海前的死不瞑目的眼,划过蓬莱连天的火光血海,划过插在我胸口上的君子剑,一瞬间泪如雨下。
再看师父,不知不觉化成了一具红粉骷髅,张着血盆大口,阴恻恻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