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十一章 只是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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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离开书架木梯,穿过窗户、通过庭院里摇曳的树叶,王玄姬看到那个子高高的身影来了。他穿着秋白色的官府、头戴小冠,但王玄姬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角度的微妙变化就让他的上半身被树梢遮住了。
王玄姬急忙将身子歪来歪去,调整角度,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去。
蠢死了!王玄姬暗骂一声,心道、自己何必在这里看?
她立刻从木梯上下来,然后站在门边,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一弹指(秒)、两弹指……这庭院的路她很熟悉,知道走过来大概要多久。
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呼出来,手在胸襟上按出了一个凹陷以定住心神。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回廊上。
廊道上的秦亮看到王玄姬,站定了片刻,马上又加快步伐迎面走来。王玄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吭声。
她可厉害了,心里刚刚还“噗通噗通”的,却用“放空心灵术”在此刻稳住了片刻情绪。
秦亮上前揖拜,两人相互稍稍行礼,秦亮便直接说道:“姑跟我去那间旧屋,我真的有些话要对你说。”
王玄姬道:“只是说话?我信卿才怪,跟卿说过了,继续做那种事很不像话,上次就是最后一次!”
“我誓。”秦亮道,“今天绝不强迫姑做那种……”
“停!”王玄姬忙道,“何至于?真的只是说话?”
秦亮点头道:“只是说话。”
于是两人又进了那间卧房,然后打开西侧的小门,走到了角落里那条铺着火熏木板的檐台上,隔壁的那栋房子就在前面。王玄姬看到那道熟悉的房门,顿时觉得脸上烫,走路腿都有点打闪。
已经下定过决心的!不能那样像个轻贱的歌伎了,不仅秦亮看不起自己、令君也会看不起自己。能见面已经足够!
王玄姬立刻道:“我们换一间屋说话。”
秦亮略微一想,点头答应。
两人遂来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外是洒满了上午的阳光,庭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一阵清风吹拂草木、轻轻摇曳。这样静谧的时刻,小声说话都能彼此听见。
王玄姬用玉白的手指、蹂躏着深衣衣袖一角,飞快地看了秦亮一眼,然后目光游离、仍在不经意地看着他,“有什么事,说罢。”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念着姑,我会贪婪地闻你留下的气味,内心几度混乱。”秦亮道。
他一开口,王玄姬就愣了,不禁抬头看着他的脸,手指也放过了那可怜的衣袖布料,完全停止了动作。
秦亮继续道:“不用姑说,我也知道是违礼之事,知道不对,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你,明知道是错的也偏要想。”他稍作停顿又道,“我也知道,姑对我的情意。”
王玄姬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问道:“那卿怎么一直不说?”
秦亮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未来,如何有脸说什么山盟海誓,为了吊着你?那不是害你吗?我犹豫纠缠了多次,确实觉得逃避不行,一样会辜负美人恩,于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玄姬的胸襟一阵起伏,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如同门外的阳光,身子也变软了。她贝齿轻轻咬了一下朱唇,声音也走样了,“想那么远做什么?”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是要说出心里的感受。”秦亮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前生……前半生很坎坷焦虑,经历过很多无奈。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如今会有你们这样貌若天仙、心灵美好的女郎,会有这么好的人、真心实意一心一意地待我。得到了这样的情意,夫复何求?就算以后有些事没成功、失败了,能遇到你,有你们这些年的陪伴,我死了也毫无遗憾……”
王玄姬急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颤声道:“不要说不吉之言!”
她直愣愣地看着秦亮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秦亮说的是真心的肺腑之言。她的脑子里“嗡嗡”乱响,完全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语言,还有这样的情。她的脑海里间歇性地一阵阵空白,好像在做梦一样。
王玄姬明知是他的真心话,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那样的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这个在淮南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能以不足的兵力、顶住吴国倍数大军进攻,还能反击追杀敌军的英雄!这个谋划得当、周密部署,动手时雷霆一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决除掉人间恶贼,听令君说还拿人头去祭奠受害村妇的大侠!这个让所有人都称赞,叫王广赞不绝口,处事沉稳、考虑周到的贤士!这个出口成诗,文章享誉天下,风流倜傥的年轻文人!
他竟然说,能得到她王玄姬的陪伴,能遇到她,死而无憾?
王玄姬的心跳已无法掌控,鼻子却很酸,她咬着牙没有出声,但是眼泪止也止不住,沿着艳美的脸颊往衣领上滴。
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蠢死了!我竟然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像歌伎一样轻贱。
但似乎也怪不得她王玄姬,她又不是没见过那些有本事的大人物,譬如王凌就是出镇一方的诸侯,别的达官显贵她也见过。他们几乎全部都对妇人冷酷无情、把女郎当作玩物,当作可以随时送人和丢弃的衣裳!
王玄姬以为有本事的人都是那个样子,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比那些人能耐大多了的人,却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愿意用性命来疼惜。
不枉她王玄姬的感觉也和秦亮一样,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煎熬磨人,数着日子等见面的那一刻。
她忽然用力抱住了秦亮,拿自己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生怕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跑了似的,抱得非常紧。她的头也昏,感觉站不稳。
秦亮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好吃的、好看的,风景好的地方,但凡世间美妙的体验和过程,我都想有你们在场,无悔人间这趟短短的过程。我想感恩你们的恩情,我是真心实意的,绝不是在说谎,多想
把心掏给你看。”
“别说了。”王玄姬哭得喘不过气来,“再说下去,我要死了。”
王玄姬在秦亮的脖子上贪婪闻着气味,摩挲着他的身体样子,她的胸襟紧贴着秦亮、已经感觉到有点硌得不太舒服,长袍里沿着整条腿也很不适。这时王玄姬也察觉到了秦亮的异样,她这么贴着他又是闻、又是蹭的,秦亮估计也无法忍受。
果然他这时也不吭声了,可能想到了别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温情脉脉的气氛。
王玄姬呼吸困难,早就把之前的什么决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全都没意思,我只要卿有这份心,卿要了我罢。”
她松开了秦亮,终于脱离了心口硌得微微疼的感觉,她开始自己解衣带,先把深衣扔到了地上。正要去除里衬时,秦亮道:“稍等。”王玄姬沉声道:“还等什么?卿给妾罢。”
秦亮道:“我去隔壁取个东西,马上就来。”
若不是秦亮刚才那含情脉脉说话的样子,她听到这句话、简直又想骂人。
秦亮不由分说,一溜烟就跑了!好像生怕被她王玄姬吃了一样。
好在他没说谎,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回来了!秦亮手里拿着个布袋,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有玉石和沉香木的珠子,珠宝?
王玄姬慌慌忙忙地只瞟了一眼,心道:你永远不知道秦仲明下一弹指之间想干嘛,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像他那种时候的动作力度。都这种心情了,他难道想送我珠宝?太奇怪了。
她不管那么多,忍耐了半个多月,今天一定要秦亮。王玄姬继续做自己的事。
还没完全解开,秦亮却说道:“别丢掉里衬,我喜欢交领上的刺绣花纹,看着端庄有气质,像精致漂亮的领结。”
王玄姬道:“卿拿着这个珠宝作甚,快扔掉。”
秦亮好言道:“不必担心,只一小会儿时间才用。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还是先不要把关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才有机会慢慢想办法。”
……那天早上的中年妇人,厨房里那个。妇人准备做豆腐、在过滤麻袋里的豆汁时,叫人心情憋屈,压半天麻袋只能滤出来一点豆浆。王玄姬看得难受,主要是头天傍晚她在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试了很多种睡姿,总是找不到适合的方式,就像厨房那麻袋不管怎样都只有那么点,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头还疼。
今天不知怎地,王玄姬又想起了那妇人用麻袋滤豆浆的场面,她在想象里、实在忍无可忍,走上去拿锥子用劲刺|破了麻袋,顿时豆浆洒得满地都是。不管怎样,反正她心里终于感到了痛快。
若非今天秦亮说的话太让王玄姬太感动,她铁了心对秦亮千依百顺,她绝对不会同意秦亮用那件珠宝,何况她刚才接连大哭了几次,哭得头脑昏昏沉沉。若是今天之前,她必不愿意,真是无言以对简直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