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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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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缜自认为破军别无选择。得知破军答应前去调解,原本在他意料之中,却又隐约觉得哪儿有些不大对劲。

可想一想,如今十万雄师围城,泽国那点儿少得可怜且中看不中用的兵力,全数在牢牢掌控之中。纵然破军能够脱身,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更何况他如今未必还能取信于人。

他找不出什么不妥来,偏偏又有些愀然不乐。破军神色黯然,脸上反而是一片淡漠,垂着眼也不怎么看他。

易缜只得忍着不快,商定了三日为限。让青岚亲自送秦疏入城。又单独叫过青岚,交代了许多,却大多只是琐事。直到青岚略感诧异地道:“侯爷?”

他才回过神来,想一想又似乎没别的可说。只得道:“你仔细盯着他吧,让他死心踏地,最好什么小动作也不要有。”摆手让他去了。

青岚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这才低头应是。

城门处早换作北晋守军,城中严禁百姓走动,更是随处可见晋兵巡查。然而这许多人换防守卫,竟是人人律已恪守,无人喧哗说笑。只听闻整齐的脚步声,足见军纪严明。

两人乘了一辆马车入城,执着燕淄侯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秦疏从车上看着这一切,脸上一片雪白,却越抿紧了唇不作声。青岚也是不多话的,他倒认得路,亲自将马车赶到梁府上。

这才朝秦疏说一句:“到了。”

秦疏扶着车辕慢慢的下来,脸上隐隐有些忧惧。他自小离家就一直未回,此时瞧着一如儿时记忆中的家门,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回来,一时间几乎挪不动脚步。

青岚也不言语,径自上前去扣门。

桐城中各位要员的府上都被晋兵围住,梁相府上也不例外。不多时有家仆来应门,分明有些惊慌。可到底平时礼教严谨。疑惑的看了看两人,应答间仍旧客客气气。

青岚回头看看秦疏,见他怔在那里。于是自己上前同家仆叙话。

秦疏幼时离家,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这名家仆也并不认识他。听青岚把话说完,把一直站在后面的秦疏仔细打量了一番,却露出鄙夷的神色来。道:“我们家只有一个大小姐,可从没有过什么公子。”说完竟不等青岚解释,将门呯一声合上。

青岚微一怔,不由得微愠。待要上前再次敲门,衣袖被人轻轻一扯。回头看时,正是秦疏拉住了他。

“我们寻个僻静地方,自己进去。”

秦疏说这话时侧着头,既不看他,也不看向梁府,眼神空茫茫的不知落在何处。

青岚回头看了看那扇合上的大门,对此并无异议。

两人绕到一边角墙处。秦疏刚要提气纵上墙头。冷不防牵动伤处,顿时痛得眼前黑,不由自主倒抽口气,险些一头栽下去。

幸而青岚就在旁边,住他手上一托,拎着他跃进院子里去。松开手时,觉得手上的触感隐约有些怪异。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度高得惊人。

略略一想,还是忍不住住秦疏肋下虚虚一指:“最好尽快找个大夫看看,苍衍下手重,大约骨头断了。”

秦疏一落地就坚持自己站稳,转眼打量周围。对他的话混不在意,轻轻点点头道:“多谢。”

两人落脚处是个不大的花园,种满了花木,大多郁郁葱葱,果真僻静得很。

秦疏显然还记得这个院子,露出一种很怀念的神色。

他并没有感慨多久,很快就辩明方向,寻到南面一道角门走出院来。

青岚随着他出院子没走几步,就遇见一人匆匆忙忙从内院奔出来。猛然间见到两人,显然很是吃惊。指着秦疏道:“你……?”

这人相貌十分的年轻,自然不可能是梁相。但他的表情显然同秦疏认识。青岚于是默不作声的去看秦疏。

秦疏勉强一笑,涩涩的朝他叫:“姐夫。”

“你……”这人神情中除了惊诧,隐约还有掩饰不住的慌张,难于置信的举着手指了秦疏半天,终于跺脚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见见父亲。”秦疏垂下头低声道。

刘应照瞪着他,眼中阴晴不定,似乎并没有带路的打算。秦疏在这个家里反倒像是个外人。他不说话,也就只好笔直的埋着头站在地儿。

青岚咳了一声,引得刘应照看他一眼,他似乎才觉青岚这个并不认识的人是跟秦疏一道来的。微微怔了怔。疑惑地朝青岚道:“这位是?”

青岚抢在秦疏面前,点头道:“我是破军的朋友。”他背对着秦疏,放出凌厉目光来往刘应照脸上一扫。刘应照只觉一把冰刀帖着脸皮刮了一遍,惊得往后连退了两步。

耳边听得青岚客气平淡的声音:“秦疏此次特意回来,正为了见梁相一面,有要事相商。”

定眼再看,青岚依旧是一付平淡无波的面容,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刘应照不敢再拦阻,迟疑了一下道:”父亲大人在书房。你随我来。”

他引着秦疏住里院走,青岗落后几步慢慢缀着。只听他一路走一路压低了声音对秦疏道:“不是听说你被燕淄侯捉去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秦疏满心苦涩,只能苦笑不答。

青岚提高了声音道:“你同令尊许久未见,我们不相干的外人不便打扰了,”

刘应照一怔,见青岚正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他虽不知青岚身份,却对此人有种无端畏惧。本想跟进书房里去,此时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朝秦疏强笑道:“你先去同父亲叙话,我去让下人准备茶水。”

青岚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说罢居然也不跟进去。

秦疏朝他颇为感激的点点头。在房门口站了片刻,终于咬牙推门而入。

青岚挑了假山的最高处,远远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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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相把他六岁就送入宫中,就只把他当作扳平边的亲侍破军。纵然心中挂念,却从不曾借逢年过节的机会去探视他。侍日后破军年岁稍长,可以跟在皇帝身边当值,甚至出宫为皇上办些差事,父子二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就算见了面也碍于彼此身份,不便表露得过于亲近关切。

而这个家,更是从送他出去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书房大至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连他幼时淘气而打坏了一角的雪石砚台,都还被父亲慎而重这的摆在书桌上,抬眼就可以看到。

唯一变化大的只是梁相本人。上一次见面不过是月前,然而数十日的工夫,梁相惊人的消瘦下去,忧虑和操劳在他清矍硬朗的面容上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白如霜雪般的已经攀上髯角,潮水般起不可收拾。就如同十年的光阴,在他身上一瞬间逝去。

而秦疏跪在他面前,无论人前如何强自支持,此时都如同在外受了委屈欺负的孩子,那满心的悲苦激愤,只恨不能痛哭一场。然而情知不能,只得强抑住心中酸楚,却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憋得嗓子都哑了,这才哽咽道:“父亲。”

“小疏。”梁相反而比他更加镇定一些。虽然乍见他惊喜不已,却还不至失态。仍旧能够保持端坐。轻叹口气拉他。“我们父子难得见面,更难得好好说话,有什么事都起来再说吧。”

秦疏不肯起身,梁相也不勉强,伸出手去慢慢摸着他的头,自从送走他,就没曾想过父子间还能有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刻,令两人都有些恍惚。一时都不说话,默默的过了一阵。

还是梁相先开口:“小疏,这几天你都上那儿去了?”

秦疏一窒,身体顿时僵住,冷汗慢慢渗出来,泅湿了整个背心,却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原本在来之前就存了死志,只求能见上父亲一面,而后以身相偿父爱君恩。但到了此时此刻,那个答案如一枚苦涩的青果含在口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父亲吐露。

就听梁相接着说道:“我听应照说,你早就投诚了燕淄侯,这几天就带着燕淄侯去搜寻淑妃的下落……”

秦疏困兽似的在喉咙里啊了一声,低弱得连梁相也未曾听到。他只觉得自己明明是全身冷,心头却有如火烧般炽热难受,偏偏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又有人说你跟在端王身边,这几日同进同出,那人我也曾远远见过,别人看不出来,我却认得不是你。这是有人假冒,故意坏你清白。”梁相低声道:“应照说的那人也定然不是你,对不对?”

秦疏如堕冰窑,本想坦白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不是。这几天我一直藏在城外……”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整个人都几乎瘫软下来。明知自己对父亲说了谎言,却再也没有力气也勇气去纠正。

梁相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但随即想到什么,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朝他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先起来。我有话同你说。”

秦疏见他神色十分的肃穆,依言坐到一旁,收敛心神仔细听着。

梁相却似十分的不放心,这不放心里又有十分的悲凉,半晌才慢慢道:“小疏,你可知道,贪狼一行在淮芜一带遇上端王精锐……据说,贪狼……已经战死……”

就听得器物倒地的声音,秦疏似乎想起身冲过来,却一连撞翻了两张椅子,连本人也被绊倒,一同跌在地上。他却如同混然不觉,死死攥着一只椅脚,口中却茫茫然道:“不……”

“小疏,你冷静些!”梁相知他同贪狼七煞一同长大,彼此之间亲如手足。只道他是一时悲痛而难以接受所致。急忙要拉他起来。

“不……”秦疏神情惊恐莫名,茫茫然的抬头看人,带着最后一丝期望轻声问:“那,郦贵人呢?”

梁相黯然轻叹,原本是摇头。半晌才道:“北晋将消息锁得严,消息传递得十分不易,也是昨天才得到只言片语,也未必就是真的……“说到后来,却知道这可能十分渺茫,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拉住了秦疏的手,觉得温度滚烫,然而秦疏脸上青白茫然,那双乌乌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自己,好似木头雕就,从此不会转动了似的。毕竟是骨肉连心,梁相不由骇极叫道:“小疏,小疏你怎么了?”

恍如晴天霹雳轰然击下,将最后一丝侥幸化为粉齑,秦疏如置身汪洋,放眼皆是滔天巨浪,而他在洪流中载沉载浮,纵然手中紧攥着木棍硬物,却空荡荡的半点不由自己,

耳边听得梁相唤他,却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他勉强扯出个笑脸,看了却比哭还要叫人难过。低声道:“我没事。我只是想,臣也愿如贪狼战死,以报圣上天恩。”

梁相望着他,眼中十分担忧,自小教他君父为重,朋友以信,儿子说出这样的来并不足为奇,就算想安慰一句,也是有心无力,无从提起。未了只能轻叹一句,说:“好孩子!”

他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向秦疏交代,在他手上轻轻一握。将翻倒的椅子扶好,又把秦疏强拉到上面坐着。自己快步走到一旁,启开书架上暗格,从其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来。

秦疏几乎将牙齿咬出血来,父亲的话如同刀刃,一字字扎进肉里,有如撕心裂肺,只恨不能就此死去。贪狼战死,而帝国最后的希望,敬文帝剩下的唯一血脉,却是由他亲手断送。面对老父,他却不敢吐露一个字——他是这个帝国的罪人!

梁相走过来,并不明白他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见他仍然十分难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梁相一边将瓷瓶交到他手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道:“从前不许你看杂书,不知道你是否看过一些记载,上古曾有一道方济,可以令人与男子之身承孕……”他多年研读的都是诗书礼义,圣人之说。提起此事来颇为尴尬为难。只寥寥几句把药效用法说尽。

“我得到这药有一段时日。只因此事讳逆伦常有伤天和,又不曾料到如今情形。一直也未曾有机会交给你。事到如今,再顾不得这许多。虽然淑妃从京中脱身,但凤凰尚有一年才能再次临世庇佑我朝。这唯一的血脉吉凶难料。北晋势胜,反而不欲战取而要降服。总还能拖沿数日。你有机会接近陛下身边,寻一个可靠之人……”

“男子总不如女子般引人注目,你要护一个男子逃出北晋之手,也总比女子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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