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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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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这一觉睡得十分难受,虽说一直没有醒,但人始终都是昏昏沉沉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感到放松,仿佛完全没得到休息一样。

等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酸疼得厉害,也没有一丝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不过让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感觉到自己这次烧得很厉害,但醒来后嗓子里却没有以往那种干涩难耐的烧灼感,竟还有几分温润残留在那里。

于归动了动嘴唇,隐约想起来,在他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时不时地就被人喂进几口水,让他的喉咙那里始终都是湿润着的。

“于归?”床边的人这时已经察觉到他醒了,握着他的手凑到近前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要喝水吗?”

于归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然而下一秒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毫无征兆地滑了出来,滚落在枕头上。

那种一睁眼意识到自己已经家破人亡的绝望……在顷刻间就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

至于还有残留,还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支撑着他不任由自己走向破灭的理由,正坐在他身边,两眼通红满脸焦灼地凝望着他。

“于归……”颜殊看见他哭就弯身把人抱了起来紧紧搂进怀里,心疼的话已经无需说出口,全都化在了这个动作里。

于归的额头枕在颜殊肩膀上,双目微阖,眼泪便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

他其实不想哭的,但是他控制不住。

似乎自从他记事开始,身边重要的人就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妈妈,爸爸,习阳,现在又是奶奶……

每一次失去中间间隔的时间仿佛很长,但事实上用来平复伤口却完全不够……可他偏偏还要装出已经过去了,放下了,想开了,没事了的样子,不让剩下的人担心。

然而装到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了颜殊,他实在已经装不下去了。太累了。

于归垂落在身侧的手稍稍向前挪动了一点距离,用手指将颜殊的衣服下摆卷了一圈捏在手心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仿佛手里攥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颜殊不禁愣怔了下,紧接着就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袭遍全身。

这分明该是他的招牌动作……现在看到于归就这样下意识地做了出来,对调的情景让他感到格外刺心。

颜殊轻轻地将于归的手握|住,抬了起来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于归,别担心,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走掉,再也不会了……”

于归似乎是点了点头,把头在颜殊的颈窝里埋得更深,颜殊能感觉到他胸口处传来的轻颤,就把他拥得更紧,吻住他耳侧低声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为他那天晚上所说的那些诛心的话,也是为他没能在奶奶出事的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但更重要的,却是为他这长久以来心中一直藏着的那些隐匿心思,那些对心爱之人的怀疑和误解,还有曾经那甚至想要报复找补的邪恶念头。

颜殊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对于归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此时的于归对这些早已不介意了。

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些心寒和痛苦,在奶奶的离去面前都已变得微不足道。

经历过这样一番痛彻心扉之后,他此时此刻唯一想要的,也最离不开的,就是颜殊。

只要他爱他,只要他在这里、在他身边,对于于归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他不贪心,所求并不多,对于今后的人生会不会幸福这种事也不敢抱太高的奢望。但是万一,万一他还有那么极其渺茫的希望能够获得幸福的话……那必定得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才会实现。

所以,就算颜殊不那么说,他也不会再从他身边离开。

如果说人在极度悲痛的境况中都需要一个心理寄托才能让自己振作起来的话,那于归的寄托就只能是颜殊。

像叶煦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如果生命中遇到了那个无可替代的人,就一定要抓住了。

于归把手从颜殊的胸口处移开,绕到他后背上,紧紧攀住他的肩头,让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

“颜殊……”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颜殊贴在他耳朵后面应道。

“谢谢你。”于归闭上再次变得酸涩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颜殊喉头一梗,骤然传来的刺痛差点让他呛出眼泪来,还好于归并没有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没有人喜欢经历痛苦,如果有机会能够重新做选择,相信也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幸福人生去换取所谓的坚韧心性和品格。

然而,人生永远不会给人重新选择的机会。

不幸的事情生了,如果不想让自己以后都一直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就只能咬紧牙关去把这些痛苦都承受下来,以血肉之躯去竭尽所能地消化、排解,盼着自己在经受过洗礼之后,终能等来一场宛如新生的涅槃。

当然,这个过程一定是万分艰难的。

但是倘若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愿意不离不弃地陪在你身旁,跟你一同走完这条荆棘之路,那应当就是这不幸的境况中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一个人走可以收获坚强的内心,而两个人一起,收获的就是一份坚不可摧的牵绊。之于爱情,就是刻骨铭心。

“谢谢你。”

让我爱你。

奶奶的葬礼,是在两天之后。

麦启贤和李初谨得到消息后专门从台|湾买了最近一趟航班赶回来,下飞机哪儿都没去直奔颜殊这里,正好赶上于归坐在床上喝药,麦启贤看到他人形消瘦的样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归归……”就上来把人给抱住了。

于归还没怎么着,麦启贤眼睛倒先红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我才刚走不到一个月……怎么会这样……”

于归抬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想劝一句,可自己被他这么一勾心里又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放下手,在他怀里缓缓地做深呼吸。

还好李初谨这时过来先把麦启贤给拉开了,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当着于归的面伤心。

麦启贤本来刚在来的路上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需要克制,但是没想到刚才一见到于归,看着他整个人那种由内而外的憔悴,他就心疼得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被李初谨这么一提醒,他才拼命把想哭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归归……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麦启贤坐在床沿上勾着头说。

于归把手伸过去盖在他的手上,握了握,虽然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做出一个想让他安心的表情,“没关系,回来了就好。”

可麦启贤听到他喑哑的嗓音反而更难受了,实在受不了,站起身用力捏了下于归的肩膀后就自己一个人冲到了颜殊家的卫生间,在里面待了好久才出来。

于归能懂他的心意,再看李初谨,虽然话不多,也没有多余安慰的举动,但是在看向他时眼底的悲伤和心疼却是真真切切的。

还有颜殊。

于归抬起头跟站在床的另一边的人对视一眼,苦涩却深情的微笑,让他觉得自己终究还不算可怜得无可救药。

葬礼当天,于归、颜殊、麦启贤、李初谨、叶煦,甚至连习阳都来了。

习阳的腿还没有彻底好,不过已经可以下地走动。

在他见到于归之后,从第一眼看到他看他的眼神开始,他就明白于归已经知道真相了。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现于归竟然不怪他。在他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和责备,反而是一种仿佛过尽千帆后的释然。

从前是他欠他多一点也好,如今是他欠他多一点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以一念之差做出的最冒险的一个决定,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去赌他在于归心里份量的一个决定,却彻底将他们两个的关系推到了绝路上去,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一次,是真得应该放下了。

一场葬礼,便将过去也一同埋葬了罢。

从曼哈顿乘坐地铁去法拉盛,七号线,这条路线于归曾经坐过无数遍,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印象深刻。

或许他从来都是紧紧张张、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在地铁上,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让自己抓紧看书或是补觉,根本无暇顾及到沿途的风景。

直到今天。

第一次,想让自己再好好感受一次这段路程的他,才终于现原来这条地铁线在刚过曼哈顿的这一段竟然这么美。

曼岛和皇后区中间是由东河隔开了的,地铁从隧道过河之后,再行驶一站,就由地下转到了地上,站在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就正好能看到隔河相望的曼哈顿,那些林立而极富标志性的建筑,帝国大厦,克莱斯勒大厦,还有高盛总部等等……

正值黄昏,太阳悬在天边将落未落,染红了远处由高楼分割开来的曲折的天际线,余晖洒在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反射着阳光透出一种宛如金色系带又近乎透明的质感。

“真美。”

颜殊贴在他身后站着,手臂将他轻轻环住,跟他看着同样的方向低声感慨道。

于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是啊,真美。

夕阳并不刺眼,却不防被那金色的光芒闪到了眼睛,一瞬间竟然泪流满面。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后就将他搂得很紧,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落下三个字,于列车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于归脸上泪流更甚,却在几秒之后,情不自禁地让唇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无论如何,他很庆幸自己还能找到坚强的理由。

这是最后一次哭了。

对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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