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二(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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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江承宗是个穷光蛋,温婉也照样喜欢他。
被舅舅送回家后她并没有安心学习,心里依旧想着江承宗。哪怕面前摆着书本也时时走神,面前总出现夏日的午后他穿着白衬衫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刷墙的单薄身影。
最近这几天天气很热,新房子里没有空调,江承宗这一天干下来得流多少汗?少女心不由有点心疼,又很想关心他一番。
在这种煎熬中温婉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就偷偷出门搭车去了舅舅家新买的小区。她没有上楼,就坐在小区门口的一家饮料店里喝东西。日落西山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本想冲出去和他说几句话,可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竟是没有动,一直等对方走过小店窗户这才匆匆付钱,悄悄跟了上去。
她很好奇江承宗住哪里,他家又是个什么情况,居然穷困到要让孩子出来挣钱的地步。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先是走路后是搭公交,再下来又是走路。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这期间江承宗竟是没有现她,不知是工作了一天太过疲倦,还是没料到温婉会这么大胆。
总之学霸在这方面充分展现了她的智慧,尤其是在公车上的时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她小小的身体极具隐蔽性,既可以让周围的高个子挡着她,又可以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偷窃江承宗的身影。
当她费尽千辛万苦来到江承宗的家门前时,惊讶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江承宗已经开门进去了,她一个人站在离门口大概十来米的地步,默默消化着眼前的这一切。
这里这一整片都是相当破旧的老房子,弄堂狭窄杂物乱堆,每个走过的人眼里似乎都没什么光彩,仿佛已被生活磨砺得失去了棱角。
温婉到底年轻,从不知道还有人生活在这种地方。破碎的玻璃窗上胡了一层纸,风一吹就哗哗作响。老旧的木门吱嘎个不停,必须非常用力才能关得上。
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些脚上都没穿鞋。女人大多衣着清凉头凌乱,至于男人,打赤膊还算客气的,她眼见着有一个男的居然端着大木盆出来,直接在家门口就冲起澡来。
美好如江承宗这样的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温婉想不通,又鼓不起勇气却问他,就一直这么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江承宗拿了一袋垃圾出来,看到了尴尬而羞涩的温婉。
温婉是被那个冲澡的男人搞得脸红的,但看到江承宗的一刹那,她觉自己愈加尴尬起来。
倒是江承宗大大方方,只在最初愣怔了两秒,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把垃圾拿到路口去扔掉,转身回来的时候本想走过温婉身边不管她的,可不远处一个男人冲澡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男的下身全/裸,下身穿一条三角内裤,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连他一个男的看了都不好意思,更何冲温婉一个小姑娘。
江承宗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妥协。他上前拍拍温婉的肩膀,轻声道:“走吧。”
“哦。”温婉下意识回了他一句,脸上还是烧得火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弄堂,到门口的时候温婉突然反应过来:“你、你真的住这里?”
“有意见吗?”
“没。”温婉咬着唇,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道,“你累了一天,很辛苦吧。”
江承宗身上还是工作时的那件白衬衫,上面布满油漆渍。原本这衣服让汗水给浸透了,这会儿干了大半,别人看不出来,他自己却知道这衣服究竟有多脏。
那一刻在温婉面前,他平生第一次觉得难受。班里那么多同学,甚至全校那么多学生,没有一个是像他这么生活的。可是却让温婉给看见了。
温婉是什么,是第一次敢这么大胆不屈不挠追求他的女生。她坚持了两年,哪怕再怎么不起眼,也早就印刻进了他的眼里,甚至是心里。
他不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温婉,可少年在少女面前总有一份自尊想要保留。偏偏轻易就被打破了。温婉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了解了他的处境之后,应该就会死心了吧。这或许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来纠结不休。
想到这里江承宗松一口气,冷淡地回一句:“你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剩下温婉一个人站在黄昏的弄堂口,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江承宗以为血淋淋的事实揭开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平静,没成想算无遗策的他头一回估计错误,温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粘得更紧了。
那个暑假她厚着脸皮去了他家很多回,刚开始打着坐客的名义,后来彻底进门看过后就开始走救济路线。今天拿袋米来,明天送一打包子过来,后来居然还给他买了件新衬衣来。
看着她一趟趟地搬东西来,江承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每天过来不累吗?”有一天他忍不住,终于开始下逐客令。
“不会啊,我才现我们两家离得很近哎,我们家就住那边的小区,走过来一刻钟,改天你上我家玩啊。”
江承宗自动忽略这个问题,用更重的语气道:“以后别再来了。”
“为什么,嫌我买的衬衫不好看?白色啊,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反正你穿都好看。你要不要试试大小?”
江承宗终于知道,温婉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我不需要你的衣服。”
“要你还要去工作是不是,你有换洗的衣服吗?前两天下大雨衣服都没干吧,你总不见得穿着湿衣服出去。”
江承宗确实缺衣服。其实他什么都缺,而最缺的就是钱。暑假是他赚钱的好时机,他几乎没日没夜地干,只为了多赚一点钱。最近这几天总下雨,他的衣服都没干透,他本打算第二天穿湿衣服去工作,却不料温婉雪中送炭来了。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这样。可他白天大多数时间不在家,温婉送东西来的时候只有妈妈在,妈妈倒是挺喜欢她的,对她送的东西也从不拒绝。江承宗想跟她说以后别放温婉进门,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
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出去工作,整天关在家里十分寂寞,难得有个人过来陪她说说话,也能让她开心一点。每天晚上他回家之后,妈妈总要拉着他说温婉的事情。这个姑娘人不错,这个姑娘对你很真心,就像要把他们两个凑一对似的。
江承宗虽然不爱温婉,却也经不过常年累月的洗脑,再看她的时候表情就略有松动,那件衬衫到底也没让温婉再拿回去。
但他还是要说:“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了,我不是乞丐。”
温婉知道自己伤到他的自尊了,赶紧低头认错,抬头的时候又笑得有些无赖:“那我可以继续来你家玩吗?”
似乎没有办法拒绝啊。江承宗无奈叹声气,终于妥协。
但他一直没跟温婉说自己母亲的病情。一来那段时间妈妈的病控制得不错,每天按时吃药,也不会累着,所以一整年都没有再犯过病。她会在家做一点小的活计补贴家用,国营厂里每个月按下岗的工资标准几百块钱过来,街道还有低保户的补贴,加上他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打工,日子还算过得去。妈妈心情好,病就不会。
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哪个少年会愿意向别人吐露自己的妈妈是个疯子这个事实。连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又如何做得到。
江承宗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自私的一件事情,也是最后悔的。
高三一整年温婉依旧缠着他不放。除了去他家外有时候还会猛地出现在他打工的地方。有一次是在工地上,他正在那里准备爬脚手架,不知怎么的温婉居然来了,连个安全头盔都没戴,当时吓得他脸色一白,立马摘了自己的戴她头上。
温婉却毫无惧色地冲他笑笑,热情打招呼:“好巧啊,江承宗。”
巧个屁,她明明就是跟踪自己来的。江承宗这样的斯文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人来。
工头很快赶了过来,拿了个安全头盔给他,又把温婉轰了出去,生怕小姑娘在工地出点什么事情,回头赔得他倾家荡产。
江承宗工作的时候魂不守摄,十分后悔和这个女孩儿走得过近。
整个学校除了她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她也从不跟人说,在校的时候依旧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看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炙热,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年轻人都视金钱如粪土,他不知道在温婉的心里,像他这种“身残志竖”的年轻人才更令人向往和崇拜。
总之整个高三江承宗也没能逃开她的纠缠,两个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连江承宗都渐渐的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他总想高考之后就可以了,到时候就能彻底摆脱温婉了。他甚至想过为了甩开温婉而选择去读大学,最好两人去到两个城市,从此再也不要见面。
可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生的,就在高考开始的前三天,温婉终于还是不能避免地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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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的受伤,是江承宗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的高考还在七月里,临近高考前夕天气热得简直能把人活活闷死。温婉事后说她是怕他热坏了考试挥不好,所以特意从家里“偷”了两个西瓜过来,送给他解暑。
她送来的那天江承宗本来是在家的,可他平时打工的奶茶店老板前一天和他商量,让他多上一天,顶另一个员工的班。他为了多挣点钱就同意了,所以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才到家。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就觉察出不对来了。薄薄的门板根本藏不住声音,里面打闹声不断,间或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江承宗听出来是母亲的声音,没顾得上找钥匙,一脚把门踹开。屋里的情景令他触目惊心。温婉倒在地上,身上有斑斑血迹,母亲手里拿着把刀,作势要往她身上砍。一见到他两个女人都是一愣,他趁机上前夺过母亲的刀,三两下就顺利地拿了绳子,直接把她捆在了椅子上。
然后他扑过来看温婉的伤势。温婉脸色白嘴唇抖,显然疼得厉害。她的两只手死死捂着腰腹部,血从伤口里不停地流出来。
江承宗顾不得其他,立马抱起她往外跑,出门的时候敲开邻居家的门,拜托他们看着自己的母亲一下。
温婉被送进医院紧急治疗,总算伤口不是太深,性命没有危险。
可那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两天了,她腰部有伤缝了针,轻易动弹不得,几乎没办法上考场。
在医院的病房里,江承宗第一次见到温婉的父母。他们都是老实人,并未对他做太多苛责,只是心里难过,脸色都不好看。温母还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深深后悔自己对女儿的放纵。
温婉有个喜欢的男生并且整天追着他温母是知道的。可她那时候不敢反对,生怕弄巧成拙。女儿虽然早恋,成绩依旧保持第一,所以她觉得恋爱或许没有太大的影响。万一棒打鸳鸯采取高压政策,可能会适得其反。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最后竟是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遭受如此大的挫折。
温家一时乌云罩顶,人人脸色都不好看。温婉也有点被吓傻了,父母劝她放弃今年的高考,她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喊着道:“我要去考试,我一定要去考试。”
努力了十几年,怎么能到最后放弃呢?身边的同学全都参加高考,就留她一个人怎么行,她不要经受这种孤独和寂寞,她承受不起。
江承宗在一边看得心里难受,蹲下身来拍拍她的手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别担心,以你的成绩晚一年高考学校也不会差。”
“不,我要参加。”温婉竟不顾父母在场,直接扑进江承宗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江承宗,帮帮我,我要参加高考。”
那几天是江承宗过得最艰难的日子,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摄。温婉坚持要上考场,医院和学校方面对这个尖子生做了特殊的安排,允许她打着点滴上场。
高考的那天早上江承宗早早到了温家,亲自把温婉背下楼送上出租车。考场里本来就安排有医生值班,他们负责给温婉打点滴。监考老师则在校领导的指示下把温婉的座位调到了最门口的位置,以防万一。
全校考生都轰动了,永远考年级第一的温婉居然临考试前受伤,抱着点滴瓶来考试。这件事情成了学校的一个热门话题,很多年后还被老师拿来激励自己班上的学生刻苦努力。
可温婉带病上阵的结果并不好。她一直着低烧,精神集中不了,伤口也疼得很,考试的时候整个人不停地冒虚汗,两天的考试考下来,她几乎一下考场又被送进了医院住院治疗。
考试的结果自然也不甚理想。她那一年是估分报志愿,考完之后江承宗把印有试卷和答案的报纸拿到病房来,一道道题和她对。最后算出所有科目的总成绩填报志愿。
报上去后大约过了半个月,成绩正式公布,温婉的成绩并不算太差,但远远没有达到她平时的水平。她报的本一三个学校都很不错,都是本省的名校。那一年本省的学校分数普遍高,似乎上一年分数太低大家扎堆报,结果把分数抬得很高。
温婉的成绩没够得上第一志愿,第二三志愿因为报在后面也没上,最后只能委屈地上了个二本医科大学。
江承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去找她。当时温婉看上去还挺冷静,竟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说要和他一起去逛街吃冰淇淋。
怕她心里难过,江承宗没有拒绝,两个人并肩走在炎热的小路上,温婉突然开口问他:“你考得怎么样,第一志愿录取了吗?”
“嗯,录取了。”
温婉挥失常,江承宗却是正常挥,成了第一届的全校状元。温婉听了挺高兴,又有点担心:“学费怎么办,要申请助学贷款吗?”
江承宗犹豫了一下,骗她道:“嗯。”
其实那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找到了他,提出要资助他念大学。江承宗本不想收他的钱,可他同时提出会给母亲治病,前提是他必须进大学。
因为这个,他才上了第一志愿,却一直没有对温婉提起。那是他不堪的过往,而这个女孩儿明显比他想的要好得多。
温婉听他说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嗯,我也准备去大学了。和你一个城市哦。我报的每一个学校都和你一个城市,只要你去我也去。”
或许就是那天那番话,让江承宗终于清楚地看清了温婉对他的感情。不是小女生一时的迷恋,也不是贪慕虚荣好面子,她是真的爱他,甚至把他放在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
江承宗有感动也有愧疚,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不是因为意识到温婉对他的深情,而是在那一刻,他竟意外地感觉到有些心疼。
他第一次心疼母亲以外的人,还是一个女人。她就这么甜甜地冲自己笑着,完全没有因为人生轨迹的变化而怨天尤人。
她甚至上前不害臊地挽着他的手臂,厚着脸皮道:“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在一个城市了。江承宗我得看紧你,至少在大学里不能让别的女生把你抢走了。我会经常去找你的,你可不许背着我偷偷交朋友哦。如果,如果有一天……”
温婉突然停住不说了,江承宗不由好奇,甚至忘了要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推开:“如果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生,一定要赶紧告诉我,别让我像个傻瓜一样继续苦苦追着你。被你拒绝没什么,可被你的女朋友嘲笑侮辱就不好了。你知道吗?”
江承宗心念一动,突然有些冲动起来,竟直接伸手抚上温婉的背,一个用力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他把下巴顶在她的头上,轻笑道:“好,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这番话时,温婉是什么心情。她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砰砰地就像要从胸膛里直接穿破皮肉跳出来一样。江承宗说的什么她其实根本没有听清,所以也没有品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很久以后当两人终于在一起后,温婉才想起来清算:“好啊,你那天的意思是说,你在大学里很有可能跟别的女生好上?江承宗,我看你敢!”
江承宗不是不敢,是根本不想。
他从没想到恋爱这种事情,那对他来说是种奢侈品。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可他现在却有些情不自禁,总觉得温婉小小的身板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偏偏这些压力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有愧疚也有可惜,更多的是心疼,高考是人生中多么重要的一步,特别是对温婉这个的好学生来说,本一和本二的差距足以改变她未来的整个人生。
而这些,都是他欠她的。他应该早点说明母亲的情况,而不是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把温婉置于危险的境地。
而温婉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那一天真是从地狱到天堂的经历。本来在认清现实决定念本二的学校时,她是很难受的。那些云淡风清不过都是伪装罢了。可当被江承宗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受点伤不算什么,学校差一点也没有关系,这些都可以继续努力。人生还长,现在认输未免太早。而能让这个男生对自己改变态度才是难能可贵,简直令她有种轻飘飘的错觉。
他这是爱上自己了吗,还是纯粹只是想要安慰她?
那天晚上温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竟是头一回失眠了。哪怕受伤后的那个夜晚,她都没有心绪如此混乱过。安静的房间里除了她的呼吸声外似乎还有一个声音,那是心脏砰砰跳动有力的声音。
是她的还是江承宗的?她回忆起白天的情景,被紧紧抱着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她在想,难道自己的春天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