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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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染并没有忘记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骤然僵住,松开了攥着厉埏川的手。她知道她睡得时间够长,足够厉埏川想清楚很多事情了,既然已经将所有事情和盘拖出,便不需要再故作情深了。
厉埏川察觉到卓染的异样,他也松开了手,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在那刚睡醒还带着点水汽的眼眸里看到了另一个卓染。
恐惧,怯懦,孤注一掷。
她再无动作,将那仅剩的茧盖在了那双能说明白一切的眼睛上,只是她太迟钝了。厉埏川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强迫分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似乎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为什么要傻到这种地步?”厉埏川皱着眉,他很不理解,在卓染耳边轻声说:“这才刚及笄一年,你怎么就敢这么赌?”
卓染用另一只手抚着厉埏川的面颊,她哑着声音,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能够早些完成我的承诺。弛越,只要我扳倒了严家,我就能放开这些事了…”
厉埏川微微抬头,卓染的手滞留在半空,他很不明白蝼蚁尚且偷生,这个人却三番两次想把自己作死,即便是与周聿之间达成某种约定,可决计做不到这个地步。
这个人在仇恨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他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之前也是凭恨走到了现在,一步步隐忍着,此时去拦她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她越来越疯狂。只是不拦,卓染就只能在他面前跳下深渊。
这四年里这个人到底是怎样被煎熬的他一点也不知道,行事乖张狠戾,这不是能言传身教的,况且卓染年纪实在太小,她不会像大家闺秀一般被养在荷花池里,也不会有人真正关心她心里想着什么。
这人极会伪装,城府深不可测,厉埏川却生出了一种要将她一层层剥开,再放回正常的卓染的想法。
“瑕丘…我既然知道了你在想什么,那你就不要轻易再做什么事情。”厉埏川暖着她的手,说:“我长你六岁,日后我会看着你的。”
卓染摇了摇头,她看着厉埏川的眼睛,将她的拒接传递给厉埏川,她说:“…哥哥也长我六岁,他也这样说过,可是他食言了…”
“我不会。”厉埏川咬紧了字,说:“瑕丘,我不会食言。”
她面上毫无血色,甚至随着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苍白,卓染尽力将夺眶而出的泪憋回去,她手上血腥越来越多,就像泡在那日永州血水里一般。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直视如今自己的丑陋不堪。
“你的师父教你不要恨我…”卓染双手抵在厉埏川胸膛上,她没什么力气,就轻轻搁在两人中间,她
说:“…你做到了,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厉弛越,你…”
厉埏川俯首吻着她,将她的双手带到了脑袋上面,一只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面颊,想将那处摸得染上红色,至少看起来像个人。
那些苦涩通通被搅化在唇齿间,厉埏川在用行动告诉卓染,他不恨,他有另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尚洛秋只是提点,是厉埏川自己看清楚了到底该怎样做才能真正自在。不是一味抓住往昔不放,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失去的东西也永远不会重新来到他的身边。他只有看清局势,真正懂得取舍,才不会被人左右。
卓染不同。她似乎天生骨子里就比人极端,或许是她师父的法子出了岔子,又或许是她将自己逼成这般模样,无人走进过她的心,因此就算想要解救她也无从下手。
果然,是个大胆的小孩子。
卓染被他温柔的亲吻哄得丢盔弃甲,那种感觉让她学会了呼吸。厉埏川将脑袋埋在卓染的脖颈处,许久没有说话。
“…我杀了太多人…”卓染啜泣着。
厉埏川将她抱在怀里。卓染知道这些日子若是换了一个人,绝对不会像厉埏川一样在她耳边说很多话,不会有人想让她活过来,她化成了一滩水,被厉埏川暖在怀里,很乖很乖。
“瑕丘啊,”厉埏川轻轻拍着她的背,萧子邑就很喜欢人这样拍他,看起来卓染也喜欢,厉埏川轻声说:“乖一点,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卓染揪紧了他的衣物。
***
严承轩随着柳玉霖在国子监里自由来去,卓染病重的消息被柳玉霖锁住了,国子监整顿,初世羽下令将闹事学生暂时押进了牢里,尽快恢复正常教学进程。
晚间严承轩回了府,见严应贞还坐在庭中发呆,院落里点了几盏灯,被雨声打得稀稀落落,严承轩叫人将大氅拿了下去,走到了严应贞身边。
“父亲。”严承轩轻声说:“我回来了。”
严应贞那日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跟永娘没有彻底将事情说清楚倒成了他的遗憾。很多时候,有些话还是得早些说才好,时间一久,味儿就变了,或许再说出来,不会起到之前的作用,反而会伤到人。
严应贞借着光看着他,说:“阿轩,坐下来,跟我说说话。”
严承轩着人换了热水,现在吃茶只怕会睡不着。严应贞望着儿子的脸,觉得光阴似箭,严承轩再也不是当年让自己处处操心的孩子了,此时能够为了他亲手将康盛安处死,严应贞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说是要说话,彼此相对无言,留得雨声滴滴答答,奏了一曲凄凉。
“爹。”严承轩抬眸,说:“我知道您一定怪我没有留康盛安一命,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康盛安若是被严家留着,迟早是个祸患,永娘怎样对您的您也看到了,也不确定到底康盛安有没有被影响。我这样做,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严应贞将水饮尽,说:“你长大了。”
“爹,我知道您在怪我。”严承轩叹了口气,说:“可我不想父亲被这些不相干的人打乱阵脚,如今形势不好,随随便便一件小事都能落得满门抄斩。即便康盛安是父亲的孩子,我也不能松懈半分。”
“阿轩啊。”严应贞闻言笑了笑,说:“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真正的做过决定,永娘是,你母亲也是,这些事你暂时不懂没有关系,往后你自会明白的。”
严承轩没有听他提过他母亲,他只是听严青瑶说过母亲的样子,画像满足不了他,而他只能靠想象。
严应贞身子一直很好,但从永娘去世后他就一整天提不起精神,他被严承轩送回屋里歇下了。本来就是无话可说,非要说这些没什么作用的话也是徒增烦恼,严承轩跨出了屋子,一出门就见着在转角处等他的温容希。
灯火尽头的温容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严承轩微微抬唇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
“先生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温容希看着严承轩,说:“父子之间哪有这么多仇呢?二少一向大度,可别在此事上犯糊涂。”
严承轩点点头,说:“可是颜述,你说我杀了康盛安到底对不对?我真的…当时头脑一热,又听着武修亭说了很多话,觉得他确实留不得,我才…”
温容希拉着他进了屋,屋内暖和,将严承轩身上的冷气全蒸干了。温容希皱着眉,说:“你几时见的武修亭?他不是被砸的腿都快断了吗?”
严承轩坐下来,看着温容希说:“那夜我将你送回府的时候,他派人来说有事与我说,我便去了。”
“他与你说了康盛安的事?”温容希问道。
“是。”严承轩说:“颜述,我们之前对他们母子两个百般照顾,我以为你的意思是等到康盛安学成就要他们离开皋都的,可是我发现你一直没有其他动作,就怀疑你是不是想要父亲接他们回来…而且,就算父亲肯这样做,严家的其他人也不会接受他们,我就想…”
温容希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何不与我说呢?”
严承轩眨着眼睛,说:“你一直在忙,我哪有时间和你详谈这些事?只不过
是走一步猜一步罢了…”
“二少。”温容希正色说道:“你与我一同对他们母子俩好,没让先生知道,我是想到时候康盛安会懂得感恩,不论是留在皋都还是去别的地方,他都会是二少的得力助手。十多年的恩怨并非一朝一夕可化解,所以只能循序渐进……”
永娘和严应贞相认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可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只要永娘和康盛安一如往前,严家只会恭敬对待他们,甚至会得到更多,他们之前的因果报应也可以云淡风轻的解决,只是没有想到,永娘会这样做。
他怀疑永娘受人所迫,想到了是卓染。严承轩虽然告诉了他卓染为了救康盛安挨了一棍,而且因为旧疾一病不起,但这并不是可以开脱的理由。卓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很想知道。
严承轩没有怀疑卓染,她冲出去保护康盛安只让严承轩觉得卓染很念情义。他不知道温容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卓染在想什么。
“二少。”温容希浅声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严承轩抬起头。
温容希说:“让我见武修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