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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五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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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方涧流等人睡下,已是深夜。

冥界并无所谓白日黑夜之分,日光不可现于天空。为区分时辰之便,以双月为记。明月暗月相合之时,是为夜晚;相分之时,便是白昼。

白医生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秩序井然。凌远殇为人或许有诸多值得诟病之处,但作为领导者,他的才能毋庸置疑。仅凭一人就能将冥界治理得昌盛繁荣,政通人和,最终打败顾琰,坐拥江山,绝非偶然。

稍稍活动了下因连着几个辰施针而僵硬的手腕和头颈——两个人几乎都被戳成了筛子,方涧流却还有开玩笑的心思,顾城越听到他说话,也难得地放柔了刀刻般的嘴角。

眼前的繁华画卷仿佛在一瞬间褪了颜色,剩下苍黄的陈年旧书之上,林立高楼都变作低矮红墙,喧嚣也变商区为铺面云集,彼时宽阔大路都还只是千万条纵横阡陌,有人一袭青衫,牵了他的手在其中穿梭寻觅,悬壶济世,访遍疾苦。那人嘴边也总是挑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被他看过诊的人却都知道,只要这位青衫的大夫肯出手,再奇怪的疑难杂症也有更奇怪的灵丹妙方可解。

他所收的诊费更是奇怪,多至金银百两,少至针头线脑,只要他看上,都可充作诊金。最最可笑的是,有一回他看中了那家小孩手中的冰糖葫芦,自己几乎跑遍了城里所有旮旯角,终于凑齐他要的数量。等他回来之时,看诊早就结束,那人一手攥着大把冰糖葫芦,一手拉了气喘吁吁的白姓大夫去最热闹的市集上逛,两个男子携手多有怪异,他却浑然不觉,在众人嫉恨的目光中,映着的都是二人朝夕相伴。

而他为了救治都城中一场爆的瘟疫只身前往,瘟疫得到遏制,都城地方官却为了推脱责任,将瘟疫爆的来龙去脉都推到这既无家世撑腰,又无权贵支持的草根大夫身上。原先满口的赞誉变成恶毒言语铺天盖地而来,他被莫名囚进牢狱,直到最后以身奠基,都没来得及再见他一眼……

白净的指尖在结了水珠的床上草草勾勒出都城的形状,在它的中心位置上,镇着那人的身体魂魄!可笑他手下救过多少人命,最后这些人竟将他亲手埋入地基,只为了那昏庸官吏口中的“驱邪消灾、病神不扰”。

既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我便将京城的的砖瓦块块掀起,纵然将皇城倾覆,也要找到你当年的青衫骨殖,带你魂归故乡。

“在想什么。”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一阵温度袭来,才现自己的手竟已如此冰凉。

那人笑眯眯地如风一般轻出现在白医生身后,动作灵巧如猫,待白医生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用一袭白貂大氅裹在怀中,“冥界不比人间,夜晚极阴,死气蔓延。白医生这样独立中宵,可是在思慕何人?”

来人竟是文曲。

不知为何,文曲和那人虽然面貌毫无相似之处,某些细微时候的神态却是极为肖似,就连没事喜欢缠着白医生的习惯也一模一样。

文曲点了点窗上的涂鸦痕迹,“竟将千年之前的京都构造记得如此清晰,若我没猜错的话,阁下想要的人,想必就是当年皇城之下,用无辜性命祭了这座城楼的人。”

白医生被他一语说穿,心中骇然。文曲却仍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敲着那窗户笑道:“如我没猜错的话,这窗上所写的,可就是那人姓名?倘若白医生顺便将他生辰八字报上,在下别的能耐没有,好歹也是巫蛊星算的始祖,说不定能算出此人今世投在哪户人家,白医生还能和他有一面之缘。”

白医生冷笑,那人早就被压在都城的风水眼之下,魂魄被生生困死不得而出,怎么可能还有轮回转世。虽说如此,白医生仍是将他的生辰说出,文曲拈指一算,霎时间面白如纸,手指悬在空中,如泥塑木雕般呆滞不动。

别说此人生卒平生,就连这人是否存在,文曲都无法算出分毫。

文曲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医生,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关于那人的答案。后者却是一脸笃定地等着他的结果,神情恳切,丝毫不似作伪。

但手中算筹的结果却告诉他:三千界中,断无此人存在。

这竟是如何?

算筹落空,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人超脱五行三界,自然不限于生死常数,无法算出;另一种便是应了命卜中的一条铁律:算者不得自算。

白医生见文曲面色变化无常,想到他之前只身一人前去和冥主交涉,那凌远殇脾气不可以常人理喻,不知是否做了什么不利之事,拉过文曲的手腕,搭上尺脉三寸,便想看看他是否有异。

此刻,文曲心中,许多碎片正在逐渐拼合,想到先前凌远殇对他提过的含糊其辞,真相的形状如此惨烈,令他不忍直视。

和往常一样,天庭众仙见了文曲都纷纷绕着走,如同路遇疯子,不得不让。

寻常神仙哪个不愿意在天庭安安稳稳某个位置,一生清闲无事,如若还能享享香火供奉,更是极好。哪有一个像文曲星君这般,在天庭之上被帝君亲笔点了入凡历劫,还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

除了帝君之外的天庭第一聪明人,倒不如说是天庭第一神经病更为恰当。

文曲今天心情却是极好,一手捧了圣旨,一路哼着小曲,见到个人便要上前招呼一番。他本就生得俊朗风流,一张嘴更是能说得瑶池生波白莲尽放,别说一般仙女,就连那位昆仑山的西王母娘娘,也照样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文曲在天上兜了一圈,收了好些仙女们赠送的宝物法器,挂在身上叮叮当当沉重不堪,不得不稍作停留收拾妥当,却在这时,遇见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文曲也曾想过,如果不曾遇见这个人,就算闯下一些祸事,大不了厚厚脸皮蒙混过去,而不用在那双洞悉因缘世事的碧色眼眸之下无所适从。

可惜的是,就算仙丹里面,也没有一味叫做后悔药的。

“星君可是文曲?”那时凌远殇尚且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小鬼,一张冰山脸因仍是包子的形状,再怎么面瘫也只让人看了想捏。

“正是。”文曲见他目光沉着,双手紧扣,一副十足认真的姿态,心觉有趣,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这位大人,不知有何事指教?”

手指突然感到一阵灼痛。文曲眉头一皱,看向指尖,分明是被三昧真火灼烧的痕迹。玄色真火,玄为水,水中生火,阴中生阳,阳中生阴,是为极阴而至极阳之体,文曲至今还是第一次见。

“麒麟额角,岂是尔等能随意触碰。”那小孩将小脸一扬,一副烧了你还是对你手下留情的姿态,“孤名凌远殇。”

文曲心中登时亮堂,原来这小家伙就是帝君新封的麒麟主。麒麟一族本就繁衍不易,血统纯正的正支更是少之又少。但麒麟本为瑞兽,这位麒麟少主,竟然一身青黑玄色,且命相凶厉,不知是福是祸。

“此次入凡历劫,星君若想顺利,须听我的安排。”凌远殇将字条递到文曲手中,文曲接过来一看立刻绿了一张脸,若是依了他的安排,这入凡……还不如把他绑到斩龙台上直接让天雷劈上三千下。

这字条上为文曲规划的凡人人生实在太惨。天残地缺不算,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后因天生残疾,被乞丐捡走,沿街乞讨直至十五岁之前,皆凄苦不已。更别说那张脸半是被烂疮毁坏,半是因风餐露宿而格外衰老,纵使后来时来运转,被人慧眼相中从此平步青云,但终其一生,仍是孑然一人,无亲无故,连个送葬的后人也无。

文曲看得嘴角抽搐,但还是勉力说道,“殿下……费心了。”

凌远殇显然没听出这话的含义,小脸一扬,颇为得意地说道,“不敢,若星君愿意,便持此物前往幽冥司。上面有我亲笔朱砂印,轮回司也定会卖星君一个面子。星君此次入凡,艰难险阻无数,孤也是好容易才想出一条避开所有劫难的路子,还望星君依此行事。”

文曲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如果不以此而为,将会如何?”

那双碧色的眼中竟然凛起厉色,哪怕文曲都不由得竦了一竦。

“星君入凡,正应倾天之劫。若不依从孤的意思行事,他日后患无穷,虽悔而晚矣!”

文曲自然是没有听他的话。

一来对一个小毛孩言听计从,委实太没有面子;二来入凡对文曲来说本就是当做下放旅游项目,虽然苦逼的人生也诚然是一种体验,但文曲并不是前去练级打怪,也不想借此机会提高政治素养,一辈子独守空房什么的,绝对不在他的清单勾选范围内。

虽然历经轮回便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成为凡人的文曲星君自打一睁开眼,便自认为周身有仙气缭绕,这辈子就该做点不是凡人做的事情。比如成为天下最不正经的神医,还比如——

把那白姓行医世家的清秀公子拐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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