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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命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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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觉得头中晕得厉害,连自己怎么出了卧房的都不记得。只见院中都是熟悉的将领,夜色下人人面容沉肃,沉肃得好像他死了一样。

枝头晃动的幅度不小,可见是在刮风的,但他仅穿着一身中衣裤,竟也不觉得冷……

看来,是死了。

大约是因为已经历过一次,此次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完全没了上一世死时的惊慌恐惧——反正恐惧成那般也是没用的,这个结果他无力逆转,甚至没有一个人会意识到他此时的恐惧,倒不如淡然些。

转过头,他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那道房门,能看见皇帝和舅舅皆在,另有御医、医女、禁军、宫人……

心下斟酌片刻,却着实没什么心情去见他们,轻声地一叹,他走出了广和苑。

夜色中,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走在自己的府邸中,看着下人们熟悉的面孔。唯一格外明显的“不正常”之处,就是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半个人搭理他了——他们看不见他。

南雁苑在广和苑的正后方,一个很好的住处。但成婚以来,红衣都不怎么在那里住过,他病倒前的几个月他们都在珺山,而再往前的那段并不算太久的时日里,她也顶多是白日在南雁苑待着,晚上多是和他同寝。

但现在……她应该是在那里的,这二十余日里,他都不敢让她和自己走得太近,生怕将这病传给她。

说起来,也真是对不起她了。他以为自己能熬过这一关,那么笃然地向她承诺过自己会活下来,和她一起迎接那个孩子,可最终,心中所愿到底敌不过那道阴毒的咒语。

他站在月门前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举步走了进去。

四下看了一看,正屋无人、侧间也无人,他进了她的卧房,却也没有见到她。

只有小萄在房中待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弄得婢子们大是无措。又是叫人去请席焕,又是反过来让小萄冷静些,告诉她说“娘子必是更难过,一会儿还得要你劝着”。

这话说的……让席临川再一次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是死了。府中众人大概都听说了他的死讯,只是不知道他的魂魄还没有离开而已。

掌心微热,他疑惑地抬起头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寻不到任何异常,但那热意并没有离开。

“红衣呢?”他有些失神地问小萄,小萄却仍只是哭着,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一次——他们看不到他。

在南雁苑前后又找了一遍,仍是不见红衣的踪迹。席临川有些心急起来,他记得上一世时,自己的魂魄一直跟着那个“红衣”到了关外,然后好像在某一瞬突然就断了记忆,重活过来。

他很怕这一回也是这样,魂魄毫无征兆地从这世间抽离开来、跑去投胎,连看她最后一眼都不能。

他是真的很想再看看她,哪怕没有什么意义,他也很想再见见她。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多守些时日,看着她从自己离世的伤心中走出去一些,再安心去投胎。

“红衣?”他心慌意乱地唤了一声,声音在房中一荡,没有得到回应。

皱了皱眉头,席临川又往后院走去,那片她很喜欢的小湖出现在眼前,他刚步入回廊,皱闻耳畔一句:“你说过会活下去的!”

熟悉至极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哭腔中又夹杂着委屈和愤慨。席临川脚下猛停,迷茫地四下看看,却是不见人影。

“我明确告诉过你了……我没有做过母亲!”她继续埋怨着,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现在是怎样的愠恼神色,“你还是非要让我自己带这个孩子么?他、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好意思不管?”

席临川焦灼不已地四下找寻着,想找到她身在何处。却是毫无思路可循,乍闻之下觉得可以循声去找,但实际上,那声音已是在他耳边及近的地方,任他怎样走动都还是一样。

“你连名字都没有起好啊!”红衣声音中的委屈又增了三分,颇是幽怨地说,“我学识不如你,字又丑……你知道繁体字对我来说有多难写么?”

那哭腔倏尔猛了起来,他一怔,眼望着面前空荡,脱口而出一句:“别哭……”

下一瞬,骤觉手上一烫。

他再度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看那仍旧寻不出丝毫异常的手掌,一分分感受着那点湿润的烫意逐渐转凉,全部感觉即将散尽的时候,又一滴滚烫坠入掌中。

一切的埋怨都没有了,只剩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耳边始终不断。他呆滞地听了这哭声许久,声音在刚弱下去一点的时候又陡然迸地更加厉害……

他听到她说:“就差一会儿……就是二十七日了啊!就一会儿!”

滚烫的潮湿漫了满手,席临川借着月光望着手掌,似乎能看到一点泪珠。

湿意蔓延到衣袖上,他仍只能怔怔地望着,眼见那一滴一滴的湿渍晕开,越晕越大,终于连成了一片……

忽地心头一颤。

他觉得这感觉是真的,是她真的在哭、眼泪落到了他的手上。但……她并不在他的魂魄边上,那就只能……

在他的“尸身”旁边!

席临川猛吸口气,大觉自己必是高烧太多日烧得傻了。方才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门,竟也没有回去看一看房中究竟如何了!

他脚下愈走愈急,不过片刻,便已回到广和苑门前。未及提步进去,忽觉胳膊被狠狠一拽。

不禁滞了一瞬,回了神又忙往里赶。踏入房门的瞬间,那一直萦绕耳边的哭声蓦然真切了许多,他呆立住脚望着,四名婢子两左两右,正齐力要将红衣扶开,红衣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不管不顾。

“娘子节哀……”有婢子忍着泪劝说着,顿了顿,又道,“您还有着身孕,公子在天有灵……必不想看到您这般……”

另一名婢子也说:“是啊娘子,陈夫人那边还需您劝着……府中上下,目下全倚仗着您……”

席临川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绞痛不已。缓缓走过去,他蹲在红衣身前,看着她哭得妆容尽乱的样子,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有一滴眼泪落下来,让他这一缕孤魂感受分明,苦笑着看一看榻上的“尸身”,手上同样的位置也多了一颗晶莹。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去碰那颗泪珠,甫一相触间……竟猛地被死死粘住。

一点都挪不开来,席临川讶异地看着粘在尸身上的魂魄的手,失措地滞了一会儿,心念微动,又犹豫着向下按了一按……

两只手重合在一起,一阵酥麻袭来,紧接着,对手上传来的感觉都更加敏感真实了些。

.

红衣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

明明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御医方才那么小心、又那么确信地对她说了第一句:“夫人节哀。”

她知道怎样的哭闹都是没用的,但又完全克制不住,任凭那些没用的话和哭声一起从喉中沁出来,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说给谁听。

他是听不见的,再也听不见了。

这具尸体会先热,让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他尚未离开,只是仍在烧;然后就会残忍地冷下去,一点点地失去温度……

红衣只觉眼泪多到哭不完,一阵耳鸣后终是浑身脱力,蓦地将身子伏在了榻上,尖锐的哭声化作低低的呜咽,惊得几个婢子一时都不敢再动她……

伏在榻上的手轻觉一硌。

她哭得恍惚,未有什么反应,仍在抽抽噎噎的。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一硌。诧然惊觉似是被她压在胳膊下的他的手在动,正惊愕得愣住,就听得一句虚弱到几不可闻的:“麻了……”

红衣腾起身子惊惶地望过去,旁边的婢子也都吓得没了动静。

席临川试着抬了抬胳膊,便再度感受到衣袖被浸湿是什么感觉,嘴角轻一扯动,他看向她:“还是浑身无力,你……过来些?”

红衣仍没有反应,圆睁的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之后,猛地抬手揉起了眼睛。

“……我没死。”席临川苦笑着看着她,再度说,“能不能离得近些?”

反应快的婢子陡一声惊叫,他眼看着她们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一叠声地急唤“御医”。目光再度挪回红衣面上,默了会儿说:“不理我了?”

红衣仍自愣着,终于,搁在榻上的手犹豫着向前挪了一寸,手指戳在他手心里……

一下子便被他反握住,清晰地感触让她心中一热,继而又是眼眶一湿,咧着嘴再度大哭起来:“你好烦!!!”

“……”席临川眉头轻挑,看着重重撞在自己胸口的她,忍着没抱怨她这一下太使劲、撞得骨头都疼了。

缓了口气,他只说:“‘好烦’?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表达喜悦的词么?”

“闭嘴!”红衣将脸完全埋在他的衣服上,余悲未消、惊喜叠至,偏他又在这会儿立刻调侃起她来,弄得她情绪愈显复杂,简直应付不来。

席临川低笑着,运着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手抚到了她背上。

子时的打更声传进来,在夜晚听上去大有些空灵。席临川舒心一笑:“二十七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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