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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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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原是计划得很好。

明着去求皇帝放红衣一条生路,实际他也知道皇帝不可能这善心。但此举却会把他这软肋暴露无遗,加上此前舍命救红衣的事,皇帝自会明白红衣对他有多要紧。

两国再度交战难免,他相信皇帝还是用得上他这将军的,能留便不会杀,而想既留他为己用、又不出别的岔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掐住他的软肋。

让皇帝押住红衣做人质正好,他自会自证清白然后保她性命无虞,总好过皇帝盛怒之下直接杀他了事,然后再迁怒红衣。

这绕着弯的保命方法,也算是“兵者,诡道也”。席临川却没料到,皇帝轻而易举地就向他证明了另一件事——姜,还是老的辣。

“为了一房妾室,你在朕面前施心眼。”皇帝声音愈冷,淡看着他,没有一丝笑容,“你该知道这是欺君。”

席临川听得冷汗涔涔,又一句话都辩不出。

阁中的死寂维持了须臾,皇帝拍案离去。

只留下一句:“传旨,骠骑将军失礼,着削侯位,留珺山思过三月,无旨不得入长阳。”

郑启一听,心头骤松,刚要说出的求情话咽了回去,隐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地瞪席临川一眼,一声沉叹,随皇帝一同离去。

席临川在原地怔了片刻,俄而终于轻笑出来,手一撑地想要起身,眼前蓦地一黑,不受控制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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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在府中,急得直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已全黑了,席临川还没有回来。一刻之前却传了一道圣旨入府,旨意中言辞狠厉,她就算听得半懂半不懂,也知是圣颜大怒。

末了点明了重点,席临川的侯位就此没了,且连随驾同回长阳都不必,就此留在珺山“思过”。

她心中焦灼得紧,不知他这一行出了什么事——明明重伤未愈、明明连皇帝都为他担忧着,怎的就闹出了“思过”的结果!

晚风轻拂,树叶干枯的枝头一阵沙沙响动,紧阖的府门终于打开,红衣疾步行去,蓦地驻足。

虽是伤重,但他好歹是走出府去的;现下,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将军……”她小跑着足下生风,随着仆人们一并将他送回房里,又等着御医搭完脉,四下安静了,才终于不必再忍话:“出什么事了?将军重伤未愈,陛下怎么能下这样的旨?留在珺山,若再出什么岔子怎么办?圣旨中说是‘失礼’——可将军伤成这样,怎么可能还礼数周全!”

她说得慌而急,因为方才忍得辛苦,目下便不管不顾地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全丢了出来。清泠语声仿若玉珠砸在他心头,席临川凝神听完了,微微一笑,只说:“我歇一歇,一会儿再说。”

红衣一怔,忙安静了。窘迫得脸有些红,觉得自己一连串的催问实在不合适。

安静地过了一阵子,其间有婢子奉了口味清淡的晚膳进来。如早些时候喂他吃药一样,她将瓷匙送到他嘴边,他就张口吃进去,一句话不说,也不提合不合口。

他苍白的面容离她只有咫尺,红衣全神贯注地一勺勺喂完了,才意识到他又是一直望着她。

狭长的睫毛下,目光比晌午初见时多了几分精神。她怔了一怔别过头去,心里却忍不住暗道一句:这张脸生得真是……很好看。

耳边一声低笑,好似有点嘲她的意思。红衣复又转回头去,轻挑着黛眉一瞪他:“笑什么!”

他便当即噤了声,目光未挪,却是弱弱地回了句:“笑你好看。”

“……”

明显不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红衣悲愤地继续舀粥,气恼间手上添了两分力,瓷匙穿过粥在碗上磕得一响。

送到他口边时却又没了怒气,如旧温温和和、平平稳稳的,她只好冷声添一句:“喏!”

席临川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清晰,依她的意将这口带着赌气味道的粥吃下去,而后道:“不吃了。”

红衣瞥一瞥他,伸手将碗搁在了一旁,刚欲再问一遍方才在行宫中的事,他却先道:“你先去吃饭。”

一脸“不吃饭就什么都别问”的表情写得明白,红衣咬牙一瞪,气鼓鼓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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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心神不宁,刚才又乍闻那样的旨意,红衣并无甚食欲,硬逼着自己吃了些。

——不吃会熬不住的,关乎健康的事还是不要随性而为的好。

米饭吃了小半碗,素菜荤菜各挑了一道喜欢的动了两筷子,一碗鸽子汤饮下去,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再回到席临川房中时,他正平躺着睁着眼睛愣。

红衣如旧走到他榻边坐下,他瞟她一眼,不待她再问便主动道:“别担心了,算是好事。”

怎么……算是好事?

被削了侯位,怎么听也不像个好事。

“我伤得不轻,若回长阳又是一番折腾,陛下让我在珺山安心养三个月,不好么?”

他风轻云淡地说完,红衣被他这自我安慰的本事惊呆了。

他眉头微挑:“我不是在逗你。”

明明就是……

他静了静,又说:“嗯……削侯位是因为朝中的一些事。但那原是很大的事,我以为连命都要没了,现在已是很好。”

那些纠葛不便同红衣解释,但他是明白皇帝的意思的。

旨意中不提他与赫契储君的交集,也没有提什么“欺君”,只说了个“失礼”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见这事的惩责大抵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更严重的后果。

至于如何查出赫契眼线的事,大抵是皇帝权衡之下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背后着人暗查便是。

这般决定之下,添一句把他留在珺山“思过”三个月,可当真是为他的伤势着想了。

对上红衣将信将疑的目光,席临川噙笑一喟:“信我,我不会害你。”

她默默点一点头,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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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半个月后返回长阳,珺山延绵数里的行宫、府邸一夜间归于安寂。

皇帝留了御医在珺山照顾席临川的伤势,另留了禁军保护安全。红衣这才放了心,不再为半月前的那道旨意担忧。

席临川的伤逐渐好转,终于能在不需人帮忙的情况下撑身坐起来了。于是喂他吃饭的红衣喂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眨眼望一望他,目光又顺着划过他的胳膊、停在他随意搁着的双手上。

——应该可以自己吃了呢……

挑一挑眉,觉得当面说出“你自己吃”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于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忍完了这一顿。

晚膳的时候,席临川定睛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不再用他案头的矮几搁菜,而是吩咐下人直接在榻上支了小案。菜量比之前大了些,足够两人吃饱,摆了满满一桌子。

案桌两边各搁了一碗米饭,显然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

显然就一个意思:各吃各的。

席临川衔笑摇摇头,会意地自己端了饭碗起来,啧嘴说她:“挺精啊!”

红衣挑挑眉头,悠哉哉夹了一个丸子搁到自己碗里,笑意微微:“将军谬赞。”

席临川嗤声一笑,同样悠哉哉地伸了筷子——理所当然地就把她碗里那个丸子夹走了。

“……”红衣怒然抬头,看他吃着饭一脸笑吟吟的表情,端然是故意挑事、静等着她火。

暗道一声:就不火!

再夹一筷个丸子,不经碗里,直接送进口中。

这顿饭吃得……真是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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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一贯心思浅,一赌气便专注赌气,一边吃着一边跟他较着劲,应是“较”了一顿饭。

席临川心里则五味杂陈。

若不算去竹韵馆看舞那晚,这便是她入府以来二人头一回一同用膳。偏她心思简单得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赌气上,他可是思绪千回百转。

养伤的半个月,二人的关系可算是近些了。

起初那三两日,他伤情尚有反复,几次睡着觉就又突然起高烧,弄得伤口愈不适。

彼时他就算忍着也没什么大用,伤势的事御医总是要告诉她一声的。几次她送御医离开,再回到他房里时,就变得眼眶微红,还硬要死扛着骗他。

——她又不是什么会扯谎骗人的人,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风沙大,迷眼了。”

他倒没戳穿过。眼下伤势稳定好转了,却突然想拿这个调侃她。

席临川打量她片刻,看她一身淡蓝色薄绸曲裾很是轻便,似是无意地道:“深秋了,穿得这么少。”

“天还暖和。”她毫无防备地这样一回,他旋即接口:“也没风?”

“嗯,天气可好了。”她蕴起笑容来,边说边吃。心里还念叨着这道鱼片做得不错,忽而惊觉他安静了,猛抬起头,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搞得脑中一阵懵。

“原还想给你寻快面纱什么的遮面的。”他悠悠说着,终于戳到了这一句。

红衣一思就知这话从何而来,顿时面红耳赤。

“下个月必定冷了。”席临川凝视着她,沉吟了一会儿,颔询问她,“再等几天,等我的伤再好些,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他语中微顿,循循善诱地又续言说:“你想看瀑布还是悬崖、花草还是动物,珺山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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