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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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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义坊中,宜膳居被突然而至的士兵团团围住。

正在就餐的客人被驱散,居住在此的房客也不得不暂时离开。三层楼中登时安静下来,只有店中的伙计与掌柜还留在正厅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看着四周五步一个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男子稳健的步伐踏过门槛,驻足四下一扫,有人上前禀道:“将军,二楼那间。”

他便抬眸看去,二楼一圈围栏后士兵列得齐整,唯有一扇房门外多了四个人把守。略一点头,席临川提步行上二楼,在那扇门前停下脚。

“将军。”两旁的守着的人齐一抱拳,他睇着房门淡道:“开门。”

门被推开的同时,刀剑出鞘的声音齐齐一响,抬眼看去,满屋明晃晃的寒光。

“骠骑将军。”聿郸坐于案前抿着茶,眼也不抬地颔轻一笑,“将军这是有公事?”

席临川沉容看着他:“竹韵馆的人回来了。”

他略一顿,又道:“你该清楚出了什么事。”

聿郸的神色微微一黯,手中茶盏搁下,叹了口气,看向他轻言道:“我听说了。在将军来前,我正准备去向谨淑翁主登门谢罪。”

他说着站起身,稍一抬手周围十数人手中的刀剑皆回了鞘。他提步向外走去,道出的话有些虚弱:“曾淼的事,我已告诉禁军都尉府不做追究。她们这一行……”

聿郸停下脚深深颔:“抱歉。”

“谢罪就不必了。”席临川冷睇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叫来门外候命之人,声若寒刃,“逐出大夏。”

“什么?!”聿郸骤惊,猛地向后一退。

席临川回视着他,神色毫无波澜:“带着你的人,从大夏的领土上滚出去。”

“你无权……”

“你也无权在大夏的领土上杀大夏的子民!”席临川狠然切齿,“你们赫契人挑衅得够多了。这三条人命,必须算清楚。”

聿郸愕然不已,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冷声道:“你没有皇帝或大将军的手令……”

“我不需要他们的手令。”席临川蔑然看着他,寒笑涔涔,“我有能力做到这件事便够了。事后陛下要如何治罪,是我们大夏的事。”

他一壁说着一壁向门外一退,短舒口气后声音微提:“逐出大夏。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不能任由着聿郸再留在大夏了,哪怕再度挑起战事,也必须驱逐他!

那一百名由赫契贵族潜来“保护”聿郸的勇士躲在暗处,查起来必不容易,若他们要做一些保护他之外的事……

也许比一战再战之后迎来瘟疫还要可怕!

“来人。”踏出宜膳居,席临川一唤,“让禁军都尉府暗中注意近来离开长阳的赫契人,应会比往日多很多。如若没有,来告诉我一声。”

他挑明敌意驱逐聿郸,那些人应该会随着他一同离开大夏了。

“诺!”听命的士兵抱拳一应,立即着手去办。

席临川侧过头眺望北边。从此处望过去,中间有太多的遮挡,看不到皇宫的影子。

但,大概很快就能“看”到了。

.

红衣在席临川离开泽平、赶回长阳的当日晚上,见到了曾淼。到底还是年纪小些,这些日子虽有席临川打点着,禁军都尉府并没有委屈他,他担惊受怕之下也还是瘦了许多。

红衣一时却无心多拉着他嘘寒问暖。

席临川离开时分明神色冷肃,传给余衡的命令也听着嚇人。她一把拉住送曾淼来的那士兵,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将军呢?”

“将军……”那士兵犹豫了一阵子,只告诉她,“将军下令驱逐了那赫契富商,现下入宫面圣了。”

……驱逐?!

是因她们此行遇险了么?!

不安的感觉在红衣脑中狠然刺过,她一时惊得懵住,再回过神时,那士兵已挣开她的手,有意躲避什么似的离开了。

眼前的过道空荡荡的,有夜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人周身寒,一直寒到心底。

.

宣室殿中的死寂压得一众宫人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谁许你擅自调兵做这样的事!”皇帝怒然冷喝,“你清楚他是什么人!”

“所以臣不能让他留在长阳。”席临川颔抱拳,眸中却没有半分悔意,他坚毅道,“陛下若寻他回来,臣也会再逐他一次;若不能,臣就拼死杀了他。”

“你威胁朕。”

“是他屡次威胁大夏!”席临川的声音不觉间提高些许,上前一步,又道,“长阳是大夏的都城,臣不能任由百余赫契王廷的人潜在长阳而坐视不理!”

他半步不肯让的态度让皇帝面色愈沉,殿中复静了一会儿,皇帝口气森寒地提醒:“骠骑将军,你的职责是带兵打仗。”

“但带兵打仗是为守护大夏。”席临川并未示弱,一语驳回后耳闻周遭宫人齐吸冷气的声音,强自平复一番心绪,始终紧握成拳的手终于一松,“陛下。”

他单膝跪下去,垂道:“此事臣问心无愧,但于例律而言,是臣错了。陛下依律惩责便是。”

十二旒后,传来一声沉重叹息。

“有人让你这样做了。威逼,或者利诱。”天子的话语意有所指,“告诉朕是谁。”

“陛……”

“不会是你自己的意思。”皇帝又道,沉肃的语气让人寒,“久经沙场的将军不会这般行事。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席临川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亦有那么短短一瞬,他也想将这罪责推出去,寻个不相干的、无关紧要的人来担这罪……

但这想法转瞬即逝。

“长阳城里都在说,你对一个舞姬很上心,是清惜手底下的人。”皇帝站起身,一步步踱向他,在离他还有两步的时候才停了脚,居高临下地睇视着他,“她从祁川回来后,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朕。”

红衣!

明明白白的帝王心思搁在了眼前,惊得席临川浑身悚然。他放在地上的手狠狠一按,凛然道:“与她无关,陛下多虑了。”

“朕再告诉你一次。”皇帝紧咬牙关,气得恨不得动手打他,“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但这就是臣自己的意思。”席临川抬起头回望过去,“陛下觉得久经沙场的将军不会如此行事。但若臣把此事推给个不相干的女子,臣就连人都不是,更枉为将领。”

“席临川……”皇帝面色铁青,语中的警告森然。

“是臣擅作主张驱逐的聿郸。”他俯身一拜,话语轻松起来,“红衣素爱瞎想,臣怕她思虑太多、顾虑太多会出言阻拦臣做此事,故而着人将她扣在了泽平。”

他语中一顿,说得十分明确:“和她没有关系。”

沉寂中,离得近些的宫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良久,听得皇帝又一声沉叹,一壁转身回去落座,一壁淡声道:“传旨,骠骑将军擅自调兵,着……”他说着短促一喟,才又续言,“着令禁军都尉府严查个中原委,骠骑将军暂入诏狱看押。”

一时无人应声,倒是当即有侍卫进来,押了席临川出去。皇帝冷着脸缓了缓气息,又道:“传郑启。”

.

十数匹快马踏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直入泽平城。

在客栈前,诸人一齐勒马停下,为以黑巾遮面的女子翻身下马,提步便要进门。

门口的士兵刚欲伸手拦她,一见她举在手中的腰牌又忙退至一边,几人大眼瞪小眼地愕了一会儿,心中忐忑地向里望去。

“红衣!”她推门而入,房中二人一惊。看她脸上遮着黑巾,一时还倒是江湖人士。

直至她伸手一拽,露出面容来,红衣绿袖才同时一讶:“翁主?!”“速随我回长阳。”谨淑翁主紧蹙着秀眉,睇一眼二人的怔然,紧抿的朱唇轻启,“君侯入狱了。他着人递了信出来,怕陛下为给他脱罪将驱逐聿郸的事情安到你们头上。”

二人一嚇,绿袖愕然:“驱逐聿郸?!”

红衣同样愕然:“将军入狱?!”

“马上跟我回竹韵馆。”谨淑翁主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叫来随从,“把人都叫出来,东西先不必收拾了。”

这么急……

红衣头中木,听着马车行驶中的辘辘声,不言不语。

连日来的风波也太多,而且这和她先前所历过的事都不同:从前,孤儿的事、缕词的事、淮乡楼的事……都不过是她在其中格外恐惧,事后才知其实一直有人在其中斡旋,趋利避害。

可这回……

席临川竟然入了狱!

他是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皇帝亲封的冠军侯……

红衣直想得失了神,也无法想象一夕间如何会出现这样骤然的起落,更脑补不出……亲历其中的那个人,心中该是怎样的阴霾。

“翁主……”红衣轻轻唤了一声,谨淑翁主回过头来,她道,“翁主去见过将军么?”

谨淑翁主摇一摇头:“没有。总共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还没来得及。”

“哦……”红衣轻应一声,心中思忖着,犹豫不已地又道,“那……将军递出来的那封信,我可以看看么?”

谨淑翁主眉心稍蹙,神色复杂地端详她一会儿,从袖中将那信取了出来。

并没有信封,只一张信纸而已。

红衣强沉了气,竭力平静地将信打开。字迹映入眼帘的同时,心中皱紧。

这字……

她对他的字迹并不算熟悉,唯一一次深刻写的印象,应该就是他上一战时从战场上写了封信给她,嘱咐她务必好好保管腰牌。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他的字很好看,间架结构中显得气势十足,又透出几许凌厉、亦能嗅到些许傲气。

眼前的自己并不是这样。

寥寥数字而已,凌乱不堪的散落纸上。执笔之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笔画末梢带出的毛躁看上去极具不安。

前面原该是还有两行字,好像是写完又被划掉了,有一处甚至被墨汁浸破了一些。

最后留下的、让她们得以看到的那句是……

“劳翁主护红衣周全,勿让陛下迁怒。临川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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