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年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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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
王凝之靠在门框上,努力地保持清醒。
这一晚上没睡,讲了半宿故事,又与他们玩牌,还喝了些酒,大清早的,鸡叫声和爆竹声不绝于耳,着实让人难受,感觉脑袋都快爆炸了。
看着王徽之,王操之,与王献之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让人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不过年轻人也有自己的苦恼,王操之一脸拒绝,想要后退,却被王徽之押着往前,一起瞧王献之响爆竹,最后还是王肃之过来,将他解救,至于王羲之夫妇二人,已在前厅坐着,翻阅着年节下要来王家拜贺之宾客名录。
而王玄之也起得很早,正在院子外头,安排着初一的各种事项,气度自若,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那是把父母两人的优点都给继承了。
至于小妹王孟姜,趴在窗台上,不时地喊着,要五哥再把爆竹放得近些,让她看仔细点。
不过对于这种要求,王徽之是不敢答应的,万一出点事儿,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啪!’的一声,在不远处响起,王凝之转眼看过去,只见王献之不知何时,居然以积雪轻盖,又用火烧竹,毕剥发声之间,竹子剧震,还带着雪花四溅,这也是王献之的经典好戏了。
当年在以爆竹炸鸡,吓得鸡飞狗跳,院子里一摊乱,再被老娘按在膝盖上,狠狠抽打了屁股,惨烈而悲壮地嚎叫,又被兄弟们嘲笑,尤其是王凝之还作画一副,起名‘爆竹吓鸡,好生大气,屁股开花,新年欢喜’之后,王献之就老实了许多,如今终于是安安分分玩雪了。
迷迷糊糊,靠在门框上,王凝之的脑袋在不停地往下垂,就要睡着的时候,剧烈的声响在耳边出现,惊得王凝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抖擞了一下,一看,王徽之就把爆竹丢在自己附近,还冲着自己傻笑。
于是,爆竹活动就变成了暴打活动,直到王徽之嗷嗷乱叫着,王羲之不胜其扰,出门来喊了一嗓子才算结束。
和王凝之并排坐在里头,王徽之又被狠狠训了一顿,也算是新年新气象,连打带骂都挨了。
等到王玄之安排好,进来汇报之后,一家人这就到了后头的家祠中。
正月之朔,是谓正旦,躬率妻孥,洁祀祖迩。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室家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柏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王羲之一脸严肃,站在前头,郗璿让过他半个身子,侧立在身旁,后头儿子们乌泱泱地跟着肃穆而立。
将香焚上,王羲之行礼,朗声:
“后人王羲之,今于正月初一,携妻郗氏,子王玄之及妻何氏,王凝之,王涣之,王肃之,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一女王孟姜,敬告祖先,琅琊王氏,一如从前,瑾孝恭顺,忠义平正……”
王凝之抬起头,瞧了一眼,掐了掐手臂,疼的龇牙咧嘴,这也总好过不小心打盹儿,要是被老爹看见了,那可不是挨一顿板子的事儿。
经过了漫长的祭祀活动,进酒,降神,絮絮又叨叨,王凝之深刻感受到,自己做二儿子的好处,这样以后就用不着自己来做这些事儿了,别的不说,就这长达一个时辰的话,自己怕是要了命,都记不住。
看了一眼严肃认真聆听的王玄之,王凝之心里偷笑,大哥这么认真,估计也是在努力背诵老爹的话。
最后,由王玄之夫妇,负责以椒柏酒举寿,为长辈祈福。
再回到前厅里,日头已经起来许多了,孩子们各个都有些无精打采,毕竟,经历了老爹那一通兀长的话,谁还能有精神呢?
可事儿还没完呢。
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进敷于散,脚却鬼丸。各进一鸡子。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必饮酒次第,从小起。
王羲之和郗璿端坐上位,带着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大儿子和儿媳,那叫一个满意。
在王玄之夫妻二人行礼祝贺之后,郗璿还没忘了勉励几句。
可等到王凝之的时候,气氛就变了。
“正衣冠,便如正品行,望你以后,端正态度,严谨方正,勤勉克己,勿要让长辈操心。”
王羲之义正言辞,还打算再教训几句,却被郗璿眼神制止,这才想起来是正月初一,又瞪了一眼二儿子,希望用眼神让他小心些,最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新年伊始,愿你学有所成。”
王凝之满心不爽,直到老爹也严厉批评了老五老七,这才高兴起来。
丫鬟们端着盘子,依次进入,这就开始了折磨时刻。
有一说一,椒柏酒、桃木汤、屠苏酒、胶牙饧、五辛盘、敷于散、却鬼丸、这些东西,是着实不好食用,等到这一堆下了肚,最后那个鸡蛋都会感觉变味儿了。
椒柏酒,是用花椒和柏枝泡的酒。桃汤,则是用桃树皮煮的水。据说这椒,乃是玉衡星精,服用下去,人身轻耐老,柏为仙药,桃则是五行的精华,能够镇压邪气。
屠苏酒则是一种药酒,传说是华佗的配方,服下去可以保四时安泰。
至于胶牙饧,就是麦芽糖,吃了会粘牙,这个东西,其一当作贡品用来祭祖,其二就是现在要吃,算是唯一一点正常人吃的东西了。
至于五辛盘,那就更不必说了,薤、蒜、韭、葱和胡荽,混合而为料,制成的饼,这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那叫一个回味无穷。取名五辛,就是说它吃下去,嘴里会有很重的味道。
敷于散、却鬼丸,长得像粽子,味道也像粽子,但属于恶毒版本,吃下去像魔鬼,最后再加上一个鸡蛋,王凝之用了十几年的功夫,都没想明白,这些东西下了肚,究竟是驱鬼,还是召鬼。
不过所幸老爹和老娘,多少还讲点理,不必以药酒抹身,否则这寒冬天气里,简直要了小命。
不过这一系列苦命的事情,也有一个小惊喜,那就是必饮酒次第,从小起。
于是,在大家各自不同,或同情,或悲伤的目光中,王孟姜苦着小脸,第一个走上前去。
轮到王徽之的时候,他就突然捂着肚子,叫了一声:“爹!娘!我腹部骤痛,难以忍耐,请容儿子先去躺一会儿,吃些药,晚点儿再来伺候。”
“站住!”郗璿喊了一声,“老五,你既然不舒服,就过来娘这里,娘来照料着你,新年第一天,就身体难受,必然是有邪祟上身,今日椒酒,桃汤,你都要多饮一些,正好去去邪气!”
王徽之张大了嘴,试了好几次,才发出音来:“娘,这就不用了,我突然就不疼了。”
“我告诉过你,你这些把戏,那都是你二哥玩剩下的,我被骗过一次,还能被骗第二次?”郗璿冷笑。
王凝之看着五弟那忧伤委屈的眼神,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用鼓励而同情的目光凝视着他。
不过王徽之大概是会错意了,在感觉到王凝之这是幸灾乐祸后,悲愤地端起椒酒,一饮而尽,颇有些大丈夫一去不回头的风骨。
这边兄弟们轮番折磨,外头,桃仙木已经挂好。
传说,东海里面有座桃都山,山上有颗大桃树,有三千里那么大,上面有一只金鸡,天亮就会叫。桃树下面住着两位神仙,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他们俩手里拿着芦苇编的绳索,到处捕杀不详的鬼怪。所以用桃木,刻上两个神明的名字“荼”和“垒”,挂在门外面驱邪,谓之桃符。
而作为敬道尊仙的老爹王羲之,每年都会亲手雕刻,还非常自豪地将这一本领传给了儿子们。
不过这件事情,与王凝之无关,当年还很幼小,天真无邪的王凝之曾问了一声:“爹,你是怕我们以后吃不上饭,所以传点儿手艺活?”之后,就被踢出了刻桃符小队伍。
日至中央。
“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
王羲之笑呵呵地把画有鸡的纸贴到门上,又指挥着仆役在鸡的上方悬挂芦苇编绳,在门旁插桃符,“驱鬼辟邪,以桃木为佳,你们可记住了?”
“记住了。”回答他的是,孩子们真诚而有些无奈的声音。
王凝之是很不能理解的,为什么老爹就这么喜欢教育这些事情,从小到大,没有一年缺过,就算是道教‘居不可无桃’以表吉祥,平安,长寿,那也不至于这么沾沾自喜吧,好像这是他发明的一样。
不过这种话,心里说说就是了,要是被老爹知道了,一顿胖揍那是躲不过去的。
“闻琴知雅意,落榻无人省。今日午饭后,你们都来园中,我会亲自教你们抚琴,盼你们能多识雅趣,勿要只知嬉戏。”
站在大门口,王羲之满意地打量着自己亲手刻的桃符,起了兴致。
“爹啊,我们都是一夜未睡的人了,又折腾到现在,要不您明儿再教琴,让我们先睡会儿?我是不打紧的,但弟弟妹子年纪尚小,如此过于损神。”
王凝之耷拉着眼皮,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王羲之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确实如此,几个小的都眯着眼,就连一向严谨的王肃之,眼里都有些发红,至于王涣之,则恰到好处地打了声哈欠。
“好,那孩子们就用过午饭之后,先去休息吧,琴声本就高雅孤绝,他们也还不到年纪,恐怕理解不了。”
王凝之大点其头,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啊,就连老爹都与往日不同,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和蔼可亲。
走到门口,王羲之又补上一句:“伯远,叔平,你们不打紧的话,就来听我弹琴吧,这一年来,咱们父子三人,都不得空,伯远刚入府衙,叔平又远赴钱塘,今儿再陪为父下几局棋。”
王凝之一个哆嗦,急忙开口:“爹,你是知道我的,我那棋艺,就是纯粹的臭棋篓子啊!跟我一起下棋,你和大哥哪儿还能有雅兴?到时候平白再生气,没意义的。”
“哼!”王羲之瞪了一眼,“你自己还知道?既然棋艺不佳,就该多多学习,为父与你大哥对弈,你便在旁好好学着!免得出去丢我的脸!”
瞧着老爹的背影,王凝之无声叹息。
书到用时方恨少,琴要弹时才知难,棋至落子更觉艰,人生到处凄惨惨!
……
午后的阳光,温润而静谧,沐浴在阳光下,就如同融入一片安静的水塘中。
琴音缈缈,似风似雾,又如轻纱拂面,又同红霞漫天。
一曲罢,青细的手指,掠过琴弦,收回袖中,白色的裙摆似被惊扰,渐渐地在身边荡开层层涟漪。
“姐姐的琴艺,越发高超了,南调本活泛,你却融于平音之间,然不仅毫无阻隔之感,反而有些端正气派。”
谢道荣坐在旁边,笑着开口。
谢道韫闻言,只是笑笑,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可不见这么好说话,说罢,想问些什么?”
谢道荣稍微往前坐了一点,“姐姐,我想知道,你真的想嫁给王二哥?”
谢道韫顿了一下,回过头来,打量着谢道荣,有些奇怪,“怎么会这么问?”
“嗯,”谢道荣迟疑着开口,似乎很是苦恼犹豫,说的很慢,“姐姐,你素来便与我们不同,自己心中有计较,有决断,你自然是自己愿意嫁的。”
“年前,他时常来咱们家里,我也接触过几次,确实和外头传的那些话,什么纨绔公子,喜好打人,又爱馆中听曲儿不同,这我是知道的。”
“但是,”谢道荣皱了皱眉,“就算如此,我也没觉得,嗯,怎么说呢,姐姐,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说到这里,谢道荣抬眼看去,却见到谢道韫面色从容,一如往日,明媚又清丽,点了点头,回答:“喜欢啊。”
“可是,”谢道荣眼里疑惑,“我有看过你们几次,不过是两人坐在一起,喝点茶,说些话,更多时候,就是他在写故事,你自己看书,这就算是喜欢了吗?”
“姐姐,”谢道荣俏脸微红,语气却坚定了些,“究竟,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