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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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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书院,前院,宽阔的场地,四周青石围墙高高耸立,墙边的松树挺拔错落。

孔夫子石像前,一张香案端端正正,红布上两支粗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陈夫子坐在侧面的一张桌子后,身边两个杂役垂手而立,至于学子们,则是各自站在两边,静默肃立。

至于小厮们,都远远站在外围,隐约之间,已经分成了两派。

马文才手下微胖的小厮名叫马统,就算是在仆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毕竟他脚下的箱子里,还有几把剑侧立着。

不过马统的脸色并不好看,自家公子是什么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作为钱塘马太守的独子,马文才不仅有背景,自身也算是文韬武略,样样不差了。

可是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是高傲无比,加上马太守平日里对儿子的教育,也是与众不同,用马太守的话来说,就是:

“老虎要捕食,难道会在意猎物的情绪吗?”

马文才从小就立志要入伍,做一个大将军,而马太守对于儿子这种争雄斗狠的个性,是相当赞赏。

但是今儿在书院门口,虽然看上去胜负未分,可是对于公子来说,这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了。

站的很远,马统都能看得见马文才衣袖下露出的拳头。

想到这里,不由得看向站在马文才另一边队伍里的王凝之,这位倒是坦然自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还有兴趣观察旁边的大柳树。

不过王凝之突然伸出手,这是要干什么?

“喂,小个子,往前点,这片树荫我承包了。”

一把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祝英台,王凝之没好气地说道,这家伙明明就认识自己,偏偏装着不认识,这也就算了,还非要往自己跟前凑,因为刚才的争端,现在王凝之与马文才一样,身边都是空无一人的。

不过,马文才是因为那张阴沉的脸,让人不敢靠近,而王凝之则是因为始终都在懒散地张望,看上去对那个孔子石像的兴趣要比人大很多,同样让几个想要去搭讪的学子,害怕被他无视丢脸而犹豫。

回过头来,祝英台恶狠狠地瞪着王凝之,低声说道:“王公子,你就是这样跟老朋友打招呼的?”

“不见得你很老,也不见得是什么朋友,要是真朋友的话,那就为我两肋插刀,去给我把那个马文才拿刀剁了。”王凝之淡淡回答,声音一点儿不低,尤其是最后一句。

他的话让整个场面都尴尬了起来,那头马文才一眼横了过来,青筋暴起。

“看什么看,找死吗?要不咱们山下见?”

王凝之冷笑一声,对马文才目光中的威胁不屑一顾,老大嘛,谁不想当,马文才这种小弟,足可以让自己这三年轻松很多。

收小弟,当然要收最强的小弟。

“吉时已到,奉束脩,勤学问,通圣贤,绝妄念!”

陈夫子突然开口,声音传了老远,马文才要来读书,这是马太守早就打了招呼的,他当然知道,可是在书院门口,就瞧见这个年轻人居然要杀了马文才,他一边阻止,一边派人调查,这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位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

一个是当地的父母官,一个是琅琊王氏,惹不起啊惹不起。

不管怎么样,反正不能出事儿。

“见过夫子。”

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陈夫子微微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接过束脩册,宣读:

“东阳许世康,束脩十两金,后边座位。在花名册签字。”

“谢过夫子。”

……

“宣城姚一木,束脩十两金,后边座位。”

“钱塘张齐杜,束脩十两金,后边座位。”

“丹阳余锋至,束脩十两金,后边座位。”

“吴郡王蓝田,束脩,,,”陈夫子瞪大眼睛,看了看束脩册,又抬起头看向王蓝田,见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之后,陈夫子也终于露出笑容,声音变大了许多,“束脩一百两,请于花名册签字。中间座位!”

“夫子,给我个靠边的座位,方便我课上休息。”王蓝田眨眨眼。

陈夫子愣了一下,又瞧了一眼手里的束脩册,低声说道:“你自己挑选。”

“谢谢陈夫子。”王蓝田回过头,笑得张扬,不过在看见马文才的脸色之后,就下意识闭了嘴,又看见那头树荫下王凝之的目光,马上转过头,提着箱笼就跑。

“钱塘马文才,束脩,怎么是空的?”陈夫子疑惑地看向站在面前的马文才。

“夫子,束脩在乎心意,我马文才对圣人之道,心有仰慕,无谓单薄数字,您需要多少,请自行填上便是了。”

“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前面座位!”陈夫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笑容和蔼,冲着马文才笑眯眯地点头,同时衣袖一抹,那封束脩册就消失在他衣袖中。

“会稽祝英台,束脩黄金一百两。中间座位!”

在得到祝英台肯定之后,陈夫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

“会稽梁山伯,束脩,十两金。”

在经过几个出手阔绰的学生之后,看着梁山伯的十两金,陈夫子明显有些不满了,随意指了指旁边的花名册,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夫子,请问我该坐在哪里?”

“等其他学子挑选之后,剩下的自然是你的。”陈夫子撇撇嘴,不屑一顾地回答。

梁山伯脸上的表情停滞了几分,还没说话,站在一边的祝英台就开口了:“夫子,凭什么要别人先选,留给梁山伯的是最后的?”

“就凭我是夫子!”

中气十足,霸气侧露。

就连站在后头的王凝之,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来夫子这个职业,做多了还真是有那么点气质,尤其是在学生面前。

“算了,英台,不必为我如此,坐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求学在勤,不在位次。”

梁山伯拉了拉祝英台的衣袖,笑得有些勉强。

‘啧啧,这就是正面人物么,’王凝之心里暗笑。

不过祝英台明显是很吃这一套的,走上一步,直视陈夫子:“我会和梁山伯坐同桌,还请看着办!”

“你,好你个祝英台!梁山伯,中间座位!”陈夫子似乎想发怒,却忍了下来,等你们开始上学了,有的让你们受!

眼前的学生们都已经交过了束脩,王凝之缓缓走上前,站在陈夫子面前,从袖子里一掏,一把匕首就出现在手上。

“你,你要干什么!”陈夫子往后一仰,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王凝之微微一笑,把匕首收回袖中,又取出来束脩册。

还留在那里观望着的学子们,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陈夫子迅速接过来,打开就念,似乎一秒钟都不愿意和王凝之面对面了。

“会稽王凝之,束脩,,,一两金?”陈夫子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王凝之。

“是啊,一两金,怎么了?”

“岂有此理,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人是一两金的?你这是藐视书院,藐视夫子,藐视圣贤!”

陈夫子在金钱面前,明显忘却了恐惧,一只短小的手指抖啊抖,就差戳在王凝之脸上了。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束脩乃以表心意,何曾以金量学问?”

王凝之冷笑一声,淡淡回答。

“你!”陈夫子还要说话,却被后头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老者大步而来。

一件宽松的朴素长袍,一串玉坠挂在腰间,虽然丝毫没有贵气,却显得气质过人。

腹有诗书气自华。

“好一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王逸少的儿子,果然有几分乃父风采!”

王凝之微微一笑,这么称呼自己老爹的,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凝之见过叔叔。”

“哈哈,好,好,你父亲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本来还想着,你这臭小子,十几年不见,是否仍有少年时的灵性,今日一见,甚是有趣,看来我这万松书院,从今天开始,就要热闹起来了。”

王迁之笑容和煦,笑眯眯地看着王凝之,又说道:“你婶婶托我转告,今晚来家里吃饭,你的两个妹子,估计你也记不得了。”

“山长,他,”陈夫子忍不住开口。

“子俊啊,”王迁之转过头,虽然还带着笑容,眼神中却有些威严,“这孩子虽是胡闹,说的却也在理,束脩本就是个礼仪,表达学生对圣贤的敬意,何曾是以钱财多少,来衡量求学之心呢?”

“好,您说了算。”陈子俊横了一眼王凝之,却发现对方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见过山长。”学子们都围拢过来,拱手行礼。

王迁之笑了笑,说道:“众位学子,你们的先去后院吃饭,等饭后,寝室安排便会做好,到时候大家按照分配好的寝室入住即可。”

吃了一顿午饭,王凝之一直保持着的笑容,终于消散了。

青菜,豆腐,白米饭,几片薄薄的烧肉,还有一条看着就很猥琐的小鱼,加上些干煸的豆子。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是我这种贵族过的日子吗?

很后悔没有把家里的烧烤炉子带过来,虽然当初自己发明的时候,被王玄之带着兄弟们一致讨伐,但是吃的时候,大家可都不客气。

虽然自己只会做几道家常菜,而且做的也不算好吃,毕竟不是大厨,不过王凝之还是懂得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油大,肉大,料足。

而烧烤的话,和那些精美的菜肴不同,简单易操作,上好的羊肉烤的金黄,自然能堵上他们的嘴。

一想到要在这里做三年的苦行僧,王凝之就悲从中来,看来必须要找个时间下山去改善一下生活。

前院里,一张大榜单被贴在墙壁上,下头学生们都瞩目着。

王迁之则站在前头,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寝室安排,大家自己记下,然后各自入住,对了,书童的话,统一住在侧面院子里,自行分配就是了。”

还没等王凝之走上去看看自己在哪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是两人一间?山长,我要自己住一间!”

言辞激烈,不容拒绝,祝英台站在山长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而站在她旁边的梁山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刚才看见自己和祝英台一间房,刚打算庆祝一下,就听到祝英台的话,搞得他很尴尬。

“这怎么行?万松书院一向都是……”王迁之刚说了半句,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如果可以一间房,那我也要自己住,这里的房间那么小,怎么能两人一间?我交了那么多钱,足够买下一座山了!”

说话的正是马文才,他就站在另一头,目光冷冷地看过来,而在他身边,那个称呼王蓝田做老大的秦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一脸媚笑地跟着马文才了。

“书院是授课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享福用的,如果想要优渥的生活,就请离开万松书院。”

王迁之的脸色一沉,说话虽然温和,言语之中却自带威严,和陈子俊明显不同。

王凝之微微一笑,走上前一步,说道:“山长说的在理,各位同学,书院是求学之地,自然是学问为先,而不是看钱财,否则何必要来读书,直接回家搬金子过来称斤两不就可以了?”

王迁之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王凝之。

“不过,也许这件事情可以商量一下,山长,您也知道,学子之中,或有志趣相投,愿同房谈天说地,如东汉之时,便常有同席之谊。”

“但也有不愿多做无谓之事,只想专心用学的人,于他们而言,一人独居,反而有更多的时间来思量学问。”

“既然书院是为了学子们读书,那么因材施教当然是好事一桩。不同品性的学子,住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当然了,”王凝之的口气硬了几分,“我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独居,生活舒坦些,那我们就该有个章程才好。”

“你继续说,”王迁之淡淡开口。

“简单,书院嘛,学问高者自然得以更多选择,我们可以统计一下学生的屋子,看看能空出几间用作单人入住,而谁可以住进去,首先是自己想独居者,其次就要请山长来亲自考较学问。”

“学问优者,入住,学问差者,只能退让,每一年山长重新考较,或者您可以出份试卷,统一考察。”

“如此,学问好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屋子,自然要努力,不敢懈怠,而学问差的,为了能住进单人间,当然要更加勤奋,万松书院的学子们,想必会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山长,您看这样可好?”王凝之微笑着询问。

王迁之还没回答,那边王蓝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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