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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螭吻初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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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以往中原很多王朝一样、大胤的开国之君在统一天下后,继续连接和修缮前朝遗留的紫塞长城——在左据高昌楼兰,右褒莫高迦夏两窟,披甘陀磐沙之地,立河州,兰州,凉州、幽州,肃州之地,建立了紫塞军事内外五城。

在这华夏神州最为混乱黑暗的一百七十年里,也算是——英俊之域,绂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也。

而哥舒本人,就是这堵长长石墙的泥瓦工,修补匠。

镇守紫塞近三十余载,踏入帝都的次数也不过寥寥。

少年时,他以部曲的身份,随胤太祖南征北战,数有战功,迁牙门将军。

后来,又在名帅如云,猛将如雨的文帝时代,被破格提拔为督紫塞中护军,领幽城太守,一时间,三军尽惊。

到了武帝时代,又陆续进拜大将军,官封紫塞太守,三边巡抚。

武帝薨,轮到景帝继位,又加封其为大胤少保兼领兵部尚书衔,一时风头无两,拔尽江淮之地气!

可是,每次的加官进爵,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和危机感。

那种窒息感,是他从军五十年来,压迫在他骨子里的生存本能。

而那种危机感,却是从其最隐秘的内心深处冒出来的。

比如:在电光石火,千军万马的紫塞边关;在百花缭乱,杀机四伏的帝都;交织着杀戮阴谋,背叛与対峙的六镇五胡之中......

仿佛他,哥舒,生来注定就应该在这样的乱局中游走。

虽说,他早已厌倦,然而面对此刻严峻的局势,他又不得不重新点燃他心中的战斗意志。

朝野上,太后及其身后的陇川势力,近日蠢蠢欲动,潜流暗涌,只恐不日便要对淮泗集团发难。

此刻,谭叙虽已然进京奏对,前路茫茫却不可预期。

关外,北蛮来袭,他心系紫塞安危。

从而无法进京驰援淮泗的诸位同僚。

而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在临行前,特意交待边军次席军事幕僚——常戚风的单独嘱托:

淮陇之间,激变不日立至,兄苦虑多日,不得不涉险进京,以求反败为胜。然紫塞事关重大,吾四顾身侧之人,唯有晖(呼延晖)可冒险相托。然此人虽与吾同为袍泽多年,但心计之深,手段之狠辣,为兄多年也不曾看透。无奈此刻淮泗危局,又暂无他人可托。弟与之共事,也应心怀戒备,多多劝导。

念及于此,哥舒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呼延晖,心知,靠常戚风来制衡自己这位‘老兄弟’失败了。

回顾其所做之事,口中下意识地喊出了那句——风雨欲来

“所以更要同舟共济!”

也在这瞬间,背后的人已开了声:“老帅,是我。”

说话的,当然是杨霆风。

不管怎么说,哥舒老帅在地位上是‘紫塞都督’,‘大将军’兼大胤少保,在职位上,是杨霆风上级中的上级。

而在淮泗集团内部,哥舒也是名义上的首领,是前辈中的老前辈。

但在行止上,他与杨霆风,更似忘年之交,像朋友,多过于师长。

作为师长,哥舒可以教杨霆风做人之理;作为上级,哥舒可以在杨霆风困难时扶他一把;两人亦可作为朋友,把酒言欢,说笑间毫无顾忌。

可今晚,不知为何,这位“亦师亦友”的上级,在月色掩映下,脸色不再是那么胸有成竹,反而显得忧心忡忡,而且,看来还很有点心事。

杨霆风轻咳了一声,向哥舒问道:“恩?眉宇间似有忧愁耶?”

哥舒一愣,随即指了指自己的秃顶,笑道:“霆风啊,你说,这人为什么会有烦恼?”

杨霆风笑了笑:“人这一生,许多烦恼都是自己带给自己的。越是怨天尤人者,越是烦恼倍增。佛家《大乘庄严经论》上说,‘烦恼即菩提’,可既然这烦恼就是菩提,那为何还要断呢?”

“说的好!”哥舒颔首,再次反问道:“那你呢?有没有烦恼?”

杨霆风嘻嘻笑道:“我也是人,当然也有烦恼。只不过,像老帅是为大事烦恼;在下呢,为小事烦恼;有的人,为自己烦心;有的人,为国事烦忧。凡人有,神仙亦有。可别说什么当了神仙就可以免烦,依在下看,这神仙凡人总一样!”

哥舒背着手,怃愁道:“可神仙烦,却有法力随身。面对劫,可以渡。面对缘,可以灭。实在不行,也只需两袖清风彩云飘飘,远离尘世!可凡人能行吗?终日奔波劳苦,一刻不得偷闲,柴米油盐如何逃得掉?”

杨霆风嘿嘿一笑,道:“人生苦短,何必烦恼些有的没的?”

“说的也是,人嘛,来这世间走一遭,便是受罪啊!”哥舒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二人感慨良多,沉默片刻。

突然,哥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刚才,你看到那个女娃娃的‘小擒狼手’了吧?虽说招数奇快,内力雄浑,也不见得有多么惊世绝俗。但偏偏长孙在她面前,却只能落得俯首就擒的下场,这妙就妙在此处!”

杨霆风微微一怔,不知哥舒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心中奇怪,但还是接上了话,“老帅啊,荆什长用的,并非是‘小擒狼手’呀,倒像是一力降十会之类的感觉。”

哥舒却略略一笑:“哦?是吗?为何我眼中看到的,却是正儿八经,阵前擒狼的小擒狼手啊,可从未疑有他!”

杨霆风闻言,神思恍惚了一下,似略有所悟。

顿了顿,哥舒又道:“我听老梁头说,你平时在西烽火站岗时,闲来无事,经常修习那‘神机门’摘叶飞花的暗器出手法,怎么样,可有什么心得?”

杨霆风摇摇头,说:“实在不好练,要练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那么高的境界,我练不来。甚至我怀疑,这只是本门前辈对那至高武技的幻想。”

哥舒哈哈一笑,摸了摸那蹭光发亮的秃头道:“哦,是吗?小子,老夫倒不这么看。说起来,这次回紫塞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位剑客,他竟能做到‘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的境界!风儿啊,若论起运用难度,草木和飞花应该是对等的吧?”

闻言,杨霆风倒是十分吃惊,他蓦地大声道:“当然对等,老帅您的意思是说,‘草木竹石均可为剑’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最高境界是一致的?”

哥舒笑了笑,并未作答,而是指了指遥远祁连山深处,那连绵不绝的灰影,正色道:“那位剑客说,每一座山,都有它的峰,但却不一定都得要遇山而上,遇峰而攀。人只需做到,意登绝顶,心则为峰即可。”

杨霆风漫吟道:“意登绝顶,心则为峰!”

哥舒笑道:“所以,这小擒狼手因人而异,却能够使出不同效果……”

杨霆风眼神一亮,又吟:“山登绝顶吾为峰!”

哥舒也接上道:“海到尽头天做主!”

杨霆风轻轻“啊”了一声,微微竖起了大拇指。

哥舒则眼里充满了深意,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明白了么?”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头没脑的说着,倒叫旁边的呼延晖,曹无名,听了个寂寞。

尤其是呼延晖,饶是他心机深成,才思迅捷,偏偏想不出他二人之间的谈话,究竟是何意。

曹无名则更不必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不通为何新收的小弟会认识紫塞边军的最高统帅?

呼延晖捻须沉思良久,只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天色已晚,老哥哥又是轻骑疾驰赶回的紫塞,想必也是水米未进,鞍马劳顿,不如先回帅府用膳歇息,再做计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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