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瑶真,夷天宗是个很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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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殷琇确实没有什么天分。
他的手并不笨,但是从来没有没有梳过女子发髻,难免有些无从下手。
陆瑶真等了半天,他只是拿着梳子,挑起她一缕发丝,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好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从水镜中见到他凝重的模样,陆瑶真抿嘴偷笑:“师父想给徒儿梳个什么发式?”
“呃……”殷琇眼珠子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遮掩,“梳个简单的。”
“可是,我喜欢精致复杂的。”
说完这句话,陆瑶真便看到殷琇的手抖了抖,她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你呢,就晓得欺负为师。”殷琇无奈。
“那也是因为师父宠我呀。”
只有被偏爱被宠爱的小姑娘,才会调皮捣蛋。
面对殷琇,她有敬,但没有畏,在确定了彼此心意之后,她更是放松了性子,越发没大没小,不过殷琇也不介意就是了。
两人说说笑笑,殷琇也没闲着,努力钻研,最后梳出来的发髻简单却好看。
陆瑶真摸着自己的头发,惊奇倒:“我只知道师父厉害,没想到师父在梳头方面也有天分,您这样全能,是一点没留给别人赚您灵玉的机会啊!”
她赞不绝口,但殷琇却对自己很不满意,下定决心要好好练练,一定要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药浴已经准备好,走吧。”
陆瑶真身子还有些虚软,被他搀扶着走进了浴房。
药浴所用的木桶很大,不容易爬进去。
“可要为师帮忙?”殷琇笑眯眯地看着她为难的模样。
陆瑶真觉得他这笑容多少有点不怀好意,连忙摇头:“不要,我自己可以。”
殷琇支着她的两腋,双手一提,陆瑶真就落入了浴桶之中。
做完怪,他立马闪出了屋子,陆瑶真看着自己打湿的衣衫,气呼呼地拍了一把水。
幸好她脱了鞋,不然药浴的水恐怕都要被弄脏。
她刚刚把衣衫脱下,就听到有人叩窗。
她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干什么?”
“跟你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
殷琇好声好气地哄她:“别气了,我们聊聊修行,或者阵法。”
陆瑶真来了兴趣,但是仍旧有些迟疑:“师父不是不喜欢阵法吗?”
殷琇擅长阵法,但是陆瑶真在学习阵法的时候遇到困难他却没有出口指导,可见他对阵法多么不喜。
现在虽说忌讳少了,他也偶尔会使用阵法,但是陆瑶真还担心他过不去那个坎儿。
殷琇显然也是想起来了什么。
这种事情可不能容许误会,不然拖下去迟早成大问题,他张了张嘴:“当初夷天宗之所以毁灭得那么快,就是因为我的传送阵。”
所以,他满心后悔,心魔丛生,少敢触碰阵法。
他不敢提,他怕一旦深想,就会被心魔控制。
他的语气很淡,淡得像是一缕风,似是随时都会消散。
陆瑶真心中一紧:“你若不想提就不提。”
虽然他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她却知道他的痛苦和煎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夷天宗的覆灭与他有关,那他的自责都能够毁了他。
对于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自责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是不是觉得为师特别蠢?”
他的仇他自己会讨回来。
再深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渐渐淡去,他不怕别的,他只怕小姑娘会看不起他。
毕竟,他是罪人。
隔着窗,陆瑶真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嘴拙。
“我不觉得,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最好的人,最好的师叔。”
接连三个最好,听得人忍俊不禁,最难得的是她说得真诚且理直气壮,仿佛这是最正常最理所当然的事。
殷琇只觉得心中的阴霾都因她一句话散去,心情颇好地调侃:“是吗?可是我只想做世界上最好的道侣。”
陆瑶真嘀咕:“我们还不是道侣呢。”
殷琇哈哈大笑:“那最好的师父要教导你阵法,你听不听。”
“还是算了,我现在还没有将我爹给我的典籍研究透彻,求助师父固然方便,但是也要我先努力试试。”
殷琇挺遗憾的,不过既然她有自己的主义,那他也不必勉强。
他笑眯眯地问道:“那最近可有修行上的问题?”
陆瑶真将前不久被抓的经历通通告诉他,然后才道:“我挺好奇那法器哪儿来的。”
“虽然人不是好人,但那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
听到他的肯定,陆瑶真有些惊讶。
毕竟,大乘修士说好的东西,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据他解释,那法器上面有法则之力,应该说某些大能担忧家族而特地炼制的。
这种东西无需灵力启动,就是耗血。
这样,就算家族败落,也能保他们不被灭族。
这种不需要灵力又威力强大的东西属于是万能难得一见,炼制不出来是主要原因,炼制出来后危害太大的另一个原因。
这件法器不限制使用者,如果一不小心落到恶人手里,肯定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就像这次,使用法器的是低阶修士和凡人。
他们平常没有炼心,就像乍然富贵之人,很容易稳不住心态,如果让他们拥有力量,无疑是件可怕的事。
想当初,那人炼制法器时唯恐家族里的人心思不正,所以极大地提高了使用者付出的代价。
可惜人心不足,总有人愿意犯蠢。
陆瑶真倒是庆幸自己的英明。
早就知道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她收捡战利品的时候都没有捡它。
“那……那个罪魁祸首又是怎么回事,他也太厉害了。”
陆瑶真有些感叹。
这样的人,若是走了正途,世界上必然会多一个天骄,可是他偏偏没经得住诱惑,走了歪路,就连她这个敌人,也有些惋惜。
尤其是,陆瑶真与他打了个旗鼓相当,虽然她技高一筹,但是对方本来是个资质不好的凡人啊!
这就很难得了。
不是陆瑶真自傲,但是她的本事确实不差,所以,那能与她打个两败俱伤的青衣文士,想来也是个难得的。
殷琇凝重道:“他领悟了法则。”
对于这样的人,搁平时他可能还会有些欣赏,但是对方伤了陆瑶真,那他心里就只剩厌恶了。
“法则?!真的吗?!”
也莫怪陆瑶真失了分寸,但是就连大乘修士能领悟法则的都是少有,可见青衣文士的悟性达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他偏偏走了歪路,如今身死道消,什么都不剩,就连名字也随风而去,陆瑶真也只记得他是青年文士的模样,何其可叹。
“是啊,血之法则,”殷琇语气淡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你也莫觉得可惜,他既然走了歪路,那就必然要承受结果。”
其实说白了,一个是心态问题,一个是本事问题,落到这一步,怪不了别人。
陆瑶真撇嘴:“我是可惜怎么他领悟了法则却不晓得珍惜。”
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很多人说她是天才,看看看看,人家这才叫天才,唉,世界之大,戒骄戒躁啊。
不过她也没有多同情他,解开了疑惑就将事情抛到了脑后,她换了个坐姿,一边撩起药水玩儿,一边问道:“师父你可有领悟法则?”
殷琇矜持道:“运气好,领悟到些许。”
“师父好厉害!”
听到它毫不犹豫的夸奖,殷琇心里美滋滋,如果不是隔着窗户,肯定能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双眼,还有崇拜的眼神,可惜了,没看到。
心里暗戳戳地惦记着俘获小姑娘的崇拜之心,他谦虚了两句:“还行还行。”
“那师父领悟的是什么法则?”
法则这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但是这不妨碍她的好奇和向往。
“湮灭法则和暗之法则。”殷琇只说了一种。
陆瑶真瞪圆了眼。
暗之法则她没有听过,但是湮灭法则却是如雷贯耳。当初她进入夷天宗所遣立的契约,可就是一位领悟了湮灭法则的前辈所创。
殷琇感慨道:“是的,为师便是在进入宗门签立契约的时候领悟了湮灭法则。”
陆瑶真嘴角微抽。
她捂住了胸口,安慰自己:淡定淡定,不就是天才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淡定……个屁啊!
难怪殷琇说起血之法则语气没有一点波动,原来他比青衣文士更妖孽。
难怪年少时候的殷琇那么张扬不羁,原来是因为有本事在身,有那个傲气的资本。
想起殷琇对敌时一挥手敌人就瞬间湮灭的场景,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虽然不知道暗之法则用出来什么效果,但是听名字就知道那一定也是个霸道的。
陆瑶真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领悟一种法则试试看,但是这种事情并非她能控制的,所以,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喃喃道:“法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们说领悟法则,领悟法则,实际上这句话应该倒着将,法则,是一种领悟。”
陆瑶真是见得少,所以才这么惊奇,实际上,法则并不少见。
有些种族亲近自然,天生就掌握着法则,有些血脉和天赋影响,自然而然就能领悟。
要问殷琇法则是怎么悟出来的,他也不知道。
每个人都方式不一样。
他之所以能领悟湮灭法则,是在签订契约的时候福至心灵,忽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种透彻的感觉。
他的意识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俯视万物,仿佛他一念之间,就能让着一切瞬间消失。
伴随着一场顿悟,他不知不觉就掌握了这种恐怖的力量。
领悟暗之法则的过程要主动得多,他从典籍之中了解到了这种法则,那时候他就认定,这种法则一定会成为他的力量。
这种想法哪怕是回过神的殷琇同样觉得可笑,可那时候他就是这么笃定。
有人获悉了他的想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着他碰一鼻子灰。
就连亲近的师长同样觉得他异想天开,虽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但那些恶劣的长辈们设下了赌局。
最后压他能够领悟法则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亲爱的师父,怂恿他压上了全副身家,意图让这个一帆风顺的弟子受到打击,行事收敛一些。
殷琇没想那么多。
别人的想法他也压根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认定了这件事,那他就要去做,拼尽全力,哪怕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他那时候天天昼伏夜出,把以往的功课和修炼全部压到了白日,而每个晚上就是格物格物,不断地思考放空。
“那时候有人说我是个傻蛋,笑我痴。有人趁我入定,在我脸上画王八。我没搭理他们,同门有时候回来围观我,有时候说我是块望夫石。有顽劣是,带宗门外的人过来看我笑话。”
哪怕是说起那些相处不睦的同门,他依然带着笑意和怀念,被岁月沉淀的平静,好像过往都已如烟消散,如今似乎也能侃侃而谈那些旧事。
可是谁都知道,伤口会愈合,但是那时候的疼痛却会越来越深刻。
陆瑶真鼻子微酸,压抑得想要大哭一场。
“最后我赢了啊,我是谁,我是夷天宗千年难得一见的天骄,不就是领悟一个法则吗?小意思。他们个个都输得惨兮兮的,大师兄拉着我的腿,让我把他的宝贝还给他。”
“你说他们好笑不好笑。”
“瑶真,夷天宗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好的人。”
“瑶真,我想我的宗门了。”
陆瑶真咬着唇,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他感受到殷琇的绝望和愧疚,宛如八千里的深海,黑暗压抑得恐怖。
她知道他的悲恸,她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她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她哭泣的声音。
过去了吗?
根本过不去。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看着殷琇长大,与他争斗竞争,却也指引他的道路。
或许是隔着窗户,或许是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他终于将压抑了许久的心事掀开了一个角,但就只她看到的这一点,就已经让人心惊。
陆瑶真不知道殷琇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
但是她总算明白了他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