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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风将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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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沾满肩头,人们近到嗅着彼此的鼻息,用肩背为彼此挡去刮骨寒风。

几片雪花落在陈潇湘一绺翘起来的额发,沈如松垂下眼睛,手捂住嘴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只见赵海强伸手摘去了她发梢间的晶莹雪丝。

“换班还有一个来小时,聊点什么吧,唔,干冻着太难受了。”赵海强拧上酒壶盖,直接霸占住,然后提议道。

沈如松“嗯”了声,他脑袋里想的全是天气,开太阳后雪会不会弱一些,没有减弱他们就必须沿着备案,取直线以最快速度抵达山背后的甘井子兵站,那里是一个有一整个步兵排驻守的小型兵站,有充足物资,完全可以留在兵站,等到雪停了再重新出发。

陈潇湘伸手要抢回自己的酒壶,但掏了半晌无功无返,她气恼地撩了撩额发,无奈道:“你要聊什么?”

冷得只剩穷嘚瑟了,赵海强递去了自己的水壶,里面满是热水,说道:“你急什么,和你换行了吧。”

“哼。”陈潇湘收下,径直揣进内衣里,鄙夷道:“你很会做生意啊,姓赵的。”

“我家真是做生意的,我妈就在楼下开了杂货铺,一到放学,一群小屁孩围着要买炸面筋。”

陈潇湘摘过沈如松叼在嘴上的烟头,深深吸了口,烟气漂浮在她莹白的脸颊旁,又旋即凝结沉降。她嘲笑道:“呦,那怪不得长这肥呢。”

不理会陈潇湘的讥讽,赵海强自顾自说道,拢了拢衣领,回忆道:“那时我在班上是红人,想吃串的得先向我登记,一人一串,先来后到。”

“在我初二时候,快分配考试的时候,有个高中的混混插队,我去拦,反手一拳打得我鼻子喷血,我妈急啦,去扶我,要理论。”

“理论有什么用?”陈潇湘回道。

“不,理论有用,要是咱会读书,咱们这会儿也不至于蹲这儿挨冻了。”赵海强应了声,接过烟头,抽了口,悠悠道:

“不过嘛,我放学回来的姐,一声不吭端了油锅,直接泼那混混身上了,烫得他嗷嗷叫,屁滚尿流跑喽。”

陈潇湘听得有趣,又抢回来还剩一点烟丝的烟头,一气抽完,弹飞出去,追问道:“后来呢?没带人揍你?”

“你中学时候揍了好多人吧。”赵海强稀罕道。

“废话,老娘十二岁起打群架都是我挑的头。”陈潇湘翘起大拇指道,自豪道:“老娘的废物同学受欺负,找老子去报仇,老子抄起板凳就奔隔壁班去了,那群男的亏是少年兵计划里的,不好意思群殴,单挑打不过,就派女的来,我一巴掌能抽翻三个。”

赵海强咽了口唾沫,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咋的了,说道:“牛逼啊陈姐。”

陈潇湘“呵呵”笑了声,继续问赵海强道:“后来你姐呢?带男朋友还是叫爹来帮场子?”

“哦,后来那混混堵我姐在校门口,也不想想,吃了我家面筋有多少人?一条街的兄弟过去,差点揍到他进医院吧。”

陈潇湘又“哈哈”笑了几声,看她样子是想放声大笑的,但现在实在太冷,冷气钻喉咙里呛住了。

见沈如松全程不吱声,陈潇湘捅了他一肘子,问道:“喂,你家几个?”

沈如松又冷又困,猛然遭这一下戳,惊醒过来,头转着,积雪簌簌落下,他“啊”了声,挠挠眉头,回道:“两个。”

“废话,谁家不都两个,你家能多生?你是弟弟还是哥哥?”

沈如松心说你好奇这个做什么?而且我是不是那天在礼堂还是操场聊过这个事,你路过难道没听到?现在冷得呼气成冰,能不能省省力气?

“哥。”沈如松吐出一个字道。

“咕咕咕咕咕~”赵海强手缩在身前,学着鸽子声叫道。

“……”

陈潇湘顿觉不乐意,向来都是别人找她搭话,求赏几句话半句歌听听,那些故作清高的人到头来要么自觉走远,要么自觉挨顿揍老实,在学校或是军校、军队,会打架、讨上级喜欢的好兵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她就是这样的巾帼豪杰。

“你弟还是你妹,多大了?”陈潇湘点点下巴。

“十六。”

“哦,明年统一考试?”

“……”

“海子,给他喝一口,人冻住似的,舌头打结了。”

沈如松抿了口,觉得身子暖和了一点,思维也清晰了,他那双杏眼迎着陈潇湘的凤眼眨了眨,随后慢慢道:“嗯对,她成绩很好,要考龙大的。”

“卧槽?龙大?”陈潇湘惊讶道。

“很牛逼啊松子,你从前怎么没说。”赵海强拿回酒壶,递还给陈潇湘。

沈如松有点烦,他马上就冷回去了,他冷的一个标点符号不想说,你们两个哪来的精神在你侬我侬呢?人家辛婕全程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你们!而且,除了这会儿在雪壕另一边的高克明和同样在千山某处挨冻的邵钢,在这两个发小外,沈如松并不乐意其他人喊他“松子”这个小名。

“我说的时候你们乐意听?”沈如松反问道。他想的是训练这几天时,他提了不少关于遵守条例的意见,这两位一开始还听听,到后面直接走人。

由于沈如松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陈潇湘活气多了,不爽道:“我现在不是在听?你妹在哪个中学,平时多少分,年级排名多少啊?”

“龙大附中,一般年级前三,竞争有时太激烈,不过她从小到大还没掉出过年级前十。”说到这个,沈如松语气坚实无比。那自然,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做哥哥很长脸,真考上龙山大学,可比一个撑死军士长退伍的军人哥哥出息几百几千倍。

陈潇湘倾过身子,重重捣了沈如松一拳,由衷道:“龙大附中的前十,真能进龙大的门!考上的时候,要请假回去办酒席吧。”

“看她意思,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吧,我反正给她存了钱和劵。”沈如松感叹道,心想眉虎她现在睡得正熟,会不会梦到她哥哥,在两千多米高的山上快冻废过去的哥哥。

“我不管她将来去哪里,只要不嫁给地表人就好。我这几年给她置办好嫁妆,一年五百元,两年涨一级,战地补贴多,我就她一个妹妹,她是要高嫁的,不能太让夫家看轻。”沈如松想的比较远,他上中学时就知道妹妹聪明得很,也许她才是光大门楣的那个。

果然,陈潇湘赞道:“你想的很远,是个好哥哥。”

沈如松没回答,嘴上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后面怎么做了。

陈潇湘是性子活泼的,她扬头问起一直不吱声的辛婕,喊道:“3班长!聊聊天嘛,你家几个啊。”

赵海强赶紧把陈潇湘嘴捂住,小声道:“别问了。”

“她哥哥去年在凤林牺牲了。”

“她接的是,她哥哥的班。”

陈潇湘眼神变得复杂,良久之后,风里才飘过辛婕被撕扯碎的话。

“一个,我不想聊天。”

愈发冷了,三人也不想再多说了,靠的更紧了些,风雪咆哮间,偶尔能听到陈潇湘在低低哼唱。认真聆听,能听到她在唱到了“草原啊草原,见过了无数悲伤,被血液浸透,过去的血液……”

她低沉而哟有些悲怆的歌声,飞雪也仿佛听懂了,更是纷纷,雪满肩头,落满肩头。

沈如松想到了猎兵山洞里留下的刻字,那个叫李敏博的排长留下的记录,没有战斗的描述,只有一句“任务在继续,我无法带他们三个回家。青山埋忠骨,葬在这里。”

陈潇湘的歌声在风雪中荡高飘低,沈如松忽然间心有戚戚焉,想到十几年前,一群疲惫的猎兵在齐膝深的激流中战斗,在大雪里打垮了兽群。然后从染红的水里抱起没有呼吸了的战友,可能沉默,可能悲伤地看着他们化为飞灰。最终,这个猎兵班长看了眼山洞外的严冬,亲手埋下了牺牲战友的骨殖。

是不是在那个山洞里,在匆匆立起的坟墓前,有战友低低唱着一样的歌曲。

沈如松仰着头,望着天穹,跟着调,在心里唱着。

“风将吹散,

绿色草原上

他们豪放的歌声

过去的歌声

而留给他们的

仅是战斗的荣誉

和尘土飞扬的征途。”

草原啊草原,草原啊,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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