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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火车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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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松把饭盒交给了邵钢拎着,自个儿手揣袖子里暖和,不过邵钢这混小子更绝,携行具都脱车站了,又是个烟不离嘴的德性。

那饭盒夹在咯吱窝里,每随手肘摆动一下就往下赖一点,搞得沈如松直翻白眼,宁愿把自个儿袖扣解松点灌冷风进来,也要把饭盒塞袖里去。

光有烟也禁不住邵钢的嘴巴,来了兴致四处点评起过路的女兵,沈如松肯定没这精神和他扯这个淡,心说隔着黄头盔黄马甲呼吸面具能看出朵花来?

但邵钢偏偏还真就每回都指对了,沈如松多瞄个两眼就能发现确实长的标致,不禁腹诽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出的火眼金睛。

二人吊儿郎当东盼盼西瞅瞅的报应倒也来的快,不留神晃过了几个街道口,等到沈如松反应过来,自己就莫名其妙被人群裹挟着停在了铁轨前。

想想就知道来时可没有穿过这地方,那完了,迷路了。

沈如松恨不得现在就照胸给邵钢来个窝心脚,他听得铁轨口警铃大作,分明是火车要进站,那鬼知道会不会错过了自家的班次。

所幸找旁人问了路,晓得他们俩绕是绕远了点,不过顺着这条铁轨走到头,就能回到始发站,这才让邵钢免了一脚。

邵钢脖子探探,感觉列车还远着,六根宽轨也就九米多宽,眨眼就穿过去了,省的平白多磨几分钟。于是就拽着沈如松悄悄地往道卡那儿窜着。

哪知守卡卫兵早关照着有异动的,直接把钢枪横起,手一伸,证件要起。

两人自是乖乖地双手奉上证件。

“呦,今儿下部队啊?”哨兵比对过照片和真人,见钢印很是鲜红,好奇问道。

沈如松接回证件,塞贴身内兜里,眼睛余光带着逐渐驶近的火车,说道:“对对对,肚子饿找食堂吃了个饭,走错了路怕晚点,这才想……”

卫兵顺手弄掉了围肩上积着的薄雪,说道:“不担心,我接岗到现在这才第一列,误不了你的事。”

沈如松心下大定,摸着暗袋拿出包平时带身上,但轻易不抽的牡丹烟来,卫兵拿过一支搁耳朵上,又看散到烟的同伴满不在乎地点上了,便干脆抽掉算了,他还稀罕有破坏分子闯过天罗地网,到这里来给他送功劳嘞。

火柴转一圈,好烟下肚,卫兵指着火车道:“喏!都是大家伙!送基地来做个按摩,挂装完了马上送前线,你们赶上了这阵子,后边的车也得像你们这样,蹲车站蹲几个钟头!”

沈如松手撑着挡杆倾身看去,驶过的是军备列车,拉的全是坦克!他简单数了数,差不多五十辆。

不过盖着苫布,他也辨不清,犹豫着说:“这拉的是66式还是69甲呐?”

“66。”卫兵不假思索道。

“69甲哪里舍得扔去西边的干都尔打巷战?哪有东北虎去沙漠抓蜥蜴的道理?都是送去东北边境防御帝国崽子的!你再看炮管粗细,69甲是125炮,比105炮稍微短粗一点,而且诱导轮那里有变形装置,66可没本事履带自适应哦。”

“老哥明白人啊。”沈如松赞道,再递上根烟,疑惑道:

“去年十一月吧,学校开全体大会时候,讲到边境备战气氛紧张的很,咱们三十万人对阵帝国五十万人,西边倒是有好消息,但是和笈多人那群蜥蜴打了十几年了,实在没劲,我们都说这五年要把笈多给灭了,再腾出手和帝国决战,到时候我就……哇塞,这是什么炮?”

沈如松话说一半就被后边列车给震住了,无他,上面载的尽是口径大得能让人钻进去的自行火炮,盲猜起码有240毫米口径。

刚才69甲的炮管和这个比起来,纯粹是胳膊与大腿的区别。

连配套的底盘一起,加起来算是五个炮组,伺候这样的重炮,没一个排能行吗?

“自走迫击炮吧?我从前也没见过。”卫兵答道,然而沈如松只忙着看平时只闻不见的重装备,自然是没顾及到这个鬓间白发参半的老兵复杂眼神。

军备列车有出有进,不过看了会儿沈如松就没太多新鲜感了,他瞥了眼混人堆里继续看热闹的邵钢,乐得这小子不来烦他,于是接上刚才的话题,说道:

“那个,这装备,搞演习还是干啥?我看车是去东边的,这不是机动炮,边境野战军不用这玩意,难道送去打废墟巷战?不至于吧?”

“总有手榴弹炸不开的碉堡。”卫兵只含糊了这么一句,反问道:“诶,你分在哪个部队?”

“紫旗步兵第99团。”沈如松说话间油然而生一股傲气。

“呦,延齐团,模范部队啊,这部队可是老牌劲旅了。”卫兵当即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看样子,你在士官学校,成绩不赖啊。”

沈如松笑笑,“成绩还行,前三十吧,不至于分去蹲哨站,能留一线团,蹲基地嘿嘿。”

卫兵重新上下打量过沈如松,从自个儿烟盒掏出支烟敬了回去,肃然道:“延齐团去年在凤林打了几个月的血战,三个营打空了两个,七八百大姑娘小伙子牺牲在凤林,今年说是还要打凤林。”

“凤林那么好的地,不能永远被异类人和黑暗种占着,打仗牺牲人是难免的。”

沈如松知道去年的凤林废墟战役,为了收复这座战前人口超过两千万的特大城市,复兴军与盘踞其中的亿万异种激烈交战多年,一年一小打,三年一大打。一旦打进城市内围,废墟重重,重装备施展不开,需要轻步兵一寸土一寸血地去打巷战,每一次战斗都极其血腥惨烈。

卫兵低头狠抽一口烟,沉默了会儿,改口道:“不提晦气的,延齐基地可是个大基地,夜市生活不比102差,不过小心点那边的辅助兵,他们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贱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的。”

“好嘞。”

沈如松与卫兵攀谈了有一阵子,等到所有的军备列车都走完了,这道卡才放人,卫兵告诉他最好是跑着去,不然过不了五分钟,新的客运列车就进站了。

二人几乎是被汽笛声给撵着进站的,他们在工人维修通道狂奔不已,等火车刹住,人也快岔了气,不然怎么有宁跑五公里不跑八百米这个说法呢?

沈如松一边扶着腰,一边踮脚尖望着这列火车下来的接兵官,车站喇叭响了,但他一听,哭笑不得。

丫的,这个车是往西边奉阳基地去的,根本没他们的事。

奉阳基地是综合性的一级基地,西部军区总部驻扎于此,基地内外足有数十万军民,是联盟中部的核心大基地。大基地辖属了二级基地,二级基地下还有更小的三级基地和兵站、哨站。不算单列出的边境军区,每个军区每年的补充员额,伤残、复员军人加起来就有上万之多。

沈如松要去的延齐基地是二级基地,归昌都大基地辖属。延齐基地下,又辖属了北琴、庆远、望奎、黑头山四个基地。

去往各个方向的士官生们坐满了一列列火车,这些士官生们马上就会是基层士官,会是部队的班长、技术军士,未来大多会成为军士长、资深军士,排长。他们是职业军人而非义务兵,千千万各型士官构成了复兴军的坚强基础。

沈如松回到自个儿背包那地方,左看右看没瞧见高克明,心下便知这小老弟兴许是真的动了感情,不然不至于两个多钟头了,还巴巴地留那儿。

沈如松盘腿坐地上抽了根烟,冻得他屁股疼,他拍拍灰站起来,嘱咐邵钢道:“你看着,我去瞅瞅大头,怕不是躲哪里发呆。”

“行。”

沈如松转悠了几个站台,果真是在西向列车那儿寻到了高克明。

不过后者倒不是在发呆,反而是和他心仪了三年的姑娘搂在一块儿,人家脑袋都靠肩上去了。

沈如松失笑片刻,手插裤兜,车站已是十去九空了,他坐长椅盯着散了雾气、蓝的发白的天空发愣,呼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摸出自家的全家福照片,捏在手里。

说长也长,说慢也慢,新的火车再度进站。

沈如松望着高克明送姑娘上了车,隔了好久发车了竟是都没下来,最后是从小车窗翻了出来,结实摔了个马趴。

像是没摔狠,这小子瞬间起身,追着列车,拢手喊道:“到了给我写信啊,写信!”

直到列车彻底出了站,都没影了,沈如松见高克明跟丢了魂似地杵着不动,想了想,过去到他身侧,也不说话,把藏袖里只剩一丝温热的饭盒递给他。

高克明低头打开饭盒那刹那,沈如松就转身抖索烟盒去了。这一转身,发现这个车站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人了。

“不用我妹做家教了吧。”

“成没成?”

“你小子说句话喽,魂该回来了吧。”

饭盒吃地精光,高克明半晌没说话,脸朝着站台里边。

角落里挨着坐的男女不少,确实,平时在军校管的严,临走了,这会儿何必狠心去抓?

水壶倒了水洗了把脸,停在背风口,高克明摸半天才意识到烟丢了,只得问沈如松讨了支烟,吧嗒吧嗒抽着,涩声道:“娘的,凭什么非要今天才答应,过去那么多机会……凭什么啊。”

“我等了三年,哪次放假我没苦心竭力追她,她非得今天才应吗?写封信到西边,再回来,多久啊?一年能见几次?非要这个时候,人走了,才应我?凭什么啊……”

沈如松靠着墙,听高克明絮絮叨叨了很久,他每次想张嘴,就被高克明打断。

“规矩你是知道的,从前在学校里管得不是那么严,到部队了是另一码事,我不多说,你知道什么是傻事。”

沈如松说道,汽笛声响了,周围人都惊动起来,张望着,看得出很多人希冀这不是那趟要带走自己的火车。

沈如松犹豫了下,说道:“我的傻兄弟,到了地方可不要再犯痴了。”

高克明“嗯”了声,叫人看不出究竟听没听进去。

等的再久,那趟火车终归是要来的,接兵官下来,高音喇叭吼起:“去延齐的丁4022号列车到站了!”

人们排成长队,将自己的背包箱囊放进行李车厢中去,列车员觉得这样实在太慢,恐要误了点,便举着喇叭让还挤在后头的人把箱包给递过来,不要再绕道。于是后头的很快上了车,而早前排着的,则在继续接龙举重。

沈如松跳过列车与站台间的缝隙,闷罐车涌来的热气令一股白雾升腾于防毒面具镜面上,又旋即隐去。

列车往后倒了一点,旋即隆隆地往前开动,寒风吹得蒸汽后卷。

铁窗外很快浮现出无垠雪原与莽莽苍苍的龙山。

而那一根一根定在冻土中的电线杆,在太阳微有落幕时便提前消失,文明变成了淡色,只有奔驰于铁轨上的、烧着煤的列车,在提醒车内的人们,他们脚底仍有文明的长度,寒气透到人紧拉衣领时,也意味着,那个光辉的,却没有太阳的世界,真的在逐渐远离他们。

天穹旷远,而那些繁星,远隔千万里,雾气在窗栏上凝成了水珠又化作了冰棱,闪耀过星辰彩色,落进眼里,于是沈如松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是有事物,是从不需要人去创造和赋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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