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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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让你输。烟花璀璨, 在陆斐也身后绽放,清隽俊逸的脸庞光影交错。接连不断的噼啪声震在耳边, 却远不及男人刚刚的话带来的冲击。时萤大脑轰鸣,心绪比夜空中的烟花更加缭乱。仿佛心口被困着一头叫嚣的怪兽,疯狂寻求着从牢笼跳脱。“你……我……”她突然变得语无伦次,半晌说不出话来。时萤清理不出思绪,但隐约明白有些她刻意忽视的东西被□□裸摆在眼前,使她无法再自欺欺人。陆斐也对上她眼底的慌乱,扯动嘴角, 动作娴熟地拍了拍她的头, 自然而然地开腔:“好了, 愣什么神,不是就等着看烟花?”他就这么放了她一马。却也只是判了缓刑。时萤不是傻子, 只是在许多冒出念头的时刻, 都用心病的敏感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现在, 这份强词夺理的说辞,却被陆斐也硬生生打碎。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步步紧逼,时萤仍旧保留了面对他的最后底线。从游乐园打车回到酒店,一路上,陆斐也恢复了往常的自如, 时萤略松了口气, 脑子里却还是恍惚。进了房间,洗完澡, 她逃避地躺上床, 辗转反侧许久, 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不该是这样的。时萤有无法理智思考的麻木,直到微信提示音将她拽回现实。毒蛇7:「晖夜今天正式上线,玩家反响不错。另外,工作室正在筹备新项目,等你下个月报道,可以加入团队。」看着这条消息,时萤强迫自己转移思绪,打开了微博。「太太,晒下我的晖夜首胜!」「晖夜真好玩,手长就是王道!何况原画还是个大帅哥!」「哈哈,太太晒的这张海盗船,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白天游玩时,她拍了一张海盗船的空景照片发上微博。当时没仔细检查,现在才发现,左下角是男人模糊的背影,依稀可见左手凸起的腕骨上,那块黑银色的表。出现在微博里,难言的暧昧。时萤盯着照片发愣,思绪不停闪过在嘉宁和北淮的种种,最后停在陆斐也的那句话。他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是知道她的吗?而他说话时的语气,让她感觉他或许可能……有一点喜欢她。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时萤都能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现在却只有不愿面对的恐慌。可她身在北淮,没有逃避和远离对方的选项,只能逼使自己赶紧睡觉。接连几日的情绪冲击,时萤的梦境也变得浑浑噩噩。时隔多年,她又一次梦见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六月末,窗外的盛夏尽显燥热,卧室内却只有空调下的凉爽。阳光敏捷溜过书桌窗外的茂密枝叶,打在时萤笔下,那张色彩浓烈的画稿上。昨天,高考成绩终于出炉。时萤坐在电脑前,输入准考证号,随即看到了那个早有预料的成绩,637分。顶着方茼失望的目光,她没有说
话,却在心里对比了下,比方景遒当年低了71分,比陆斐也低了77分。——无法逾越的巨大的鸿沟。事实无法更改,时萤心平气和地接受,方茼却脸色难看地走出书房,一整天都没有跟她讲话,今天更是早早地出了门。客厅里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响,时萤知道,应该是方茼回来了。很快,卧室房门被人敲响。时萤起身开门,方茼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门口,朝她递来一个硬纸袋。“这是什么?”她小心问。方茼冷淡道:“复读班资料。”时萤低着头,翻看的指尖僵住。没有任何预先的商量,方茼再一次,私自帮她做了决定。缄默半晌,她轻声开口:“妈,我没想过复读。”家里很静,时萤的声音也很清晰,她尝试着说服方茼:“其实就算上不了那些学校,我的选择也还有很多,没必要再多——”浪费一年。时萤很清楚,她已经尽力了。即使重来,结果也不会更好。然而,方茼皱眉看着她,突兀撕开了两人之间的平静:“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任性了!”“考完试每天在家里画画,分数不估专业不选,你看看家属院哪个孩子像你这样?”他们哪一个像你这样。——这样的差劲。类似的话语,时萤已经听过太多。每一句,都像扎在心口的利刃。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既往的压抑扑面而来,她承受不住地抬起头,望着方茼,一下子放大了声音:“妈!”那是她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发出质疑:“我真的是你女儿吗?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你用来维护面子的工具呢?我是当不了你心目中的好女儿,可你也同样不是一个好母亲。”时萤的声音格外冷凝。年少时,在与父母的对抗中,取得胜利的方式往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已经伤痕累累,还总是执拗地告诉自己,不可以,不要服输。直到很久以后,时萤才真正明白,这种相互伤害的对抗,你没输,却也不可能赢。狠话顺着蕴结已久的情绪撂下,她望着方茼微颤的眼神,竟然滋生出一股畅快。时萤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无法和方茼待在同一空间下,继续那溺水般的窒息感。那一刻,她甚至幼稚地想去进行些从未有过的尝试,仿佛那才是对方茼最好的报复。可当时萤漫无目的地坐在公交车上,理智又渐渐开始回聚。最后,她在随意的一站下车,走进了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游戏厅。门口招牌上的名字是鹰空,里面场地不小,一楼是游戏厅,二楼是台球室。走进门口时,时萤闻到游戏厅里浓重的烟味,她皱了下眉,却也没有离开,只是带上兜里常备的口罩,掏出仅剩的钱,在前台换了些游戏币。时萤没玩其他游戏,就站在篮球机前,一下又一下地投筐,发泄着积压在胸口的情绪。一局结束。
她累得喘起气来,额头也冒出细汗,望着显示器上的Ga over,又重新投币。然而游戏币不知怎地卡在了入口,时萤俯身把币摁下,再抬头时,身边突然多了几个人人。染着黄毛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嘴里叼着一根烟,调笑似地开口:“妹妹,自己来的啊?”时萤眼神警惕地小步后退,抱着篮球抵在胸前,没有说话。这里离七中和职高很近,常来玩的除了七中和职高的那群不良少年,还有些来台球厅打球的“社会人士”。时萤推算着黄毛的年龄,觉得对方应该是后者。黄毛夹着烟抽了一口,又问:“以前没见过你,哪个学校的啊?认识认识呗,来,哥哥帮你投球。”说完他伸出手,看着是去拿时萤手里的篮球,实际上却顺势摸往她白净瘦长的指节。时萤皱着眉避开,忍着涌上心尖的恶心回了句:“不用了,谢谢。”“呦,这么纯啊?”黄毛突然笑了笑,盯着满身戒备的时萤,眼里的兴趣更甚,作势又要上前。倏然间,一根黑色的台球杆牢牢抵在了黄毛身前,将人阻隔。时萤如获大赦,抬眸一看,陆斐也握着台球杆,乍然出现在一旁,眉眼松散,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黄毛拧眉转头:“陆斐也,你想干嘛?”“干嘛?”陆斐也哂笑一声,懒洋洋道:“没看见人都被你吓着了。”他收回台球杆,嗓音低沉地提醒:“清桌了就走,要是还想续时陪打,麻烦去前台那儿交下钱,你卡里的钱已经花完了。”黄毛看不惯对方的姿态,想起刚刚被他清桌,轻哼了声:“考上个大学了不起?”谁知陆斐也还没说话,身后的人就拍着黄毛的肩膀提醒:“兴哥,他考的是A大,是还挺了不起的。”“用你说!给我闭嘴!”黄毛面子有些挂不住,凶斥完又揍了下那人脑袋,然后斜瞪了陆斐也一眼,带着人气冲冲离开。时萤松了口气,掩盖在口罩之后的嘴唇抿了抿,纠结着要怎么向人道谢。陆斐也见她半天没有动作,视线慢悠悠睨来,声线散漫:“还不走?想再被找麻烦?”“走……走的。”时萤一下子忘了道谢,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干了坏事被人抓包。她转身要离开,却又被人叫住。“等会儿。”陆斐也抬了抬下巴,把手上的台球杆放去了前台,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云淡风轻地开口:“我送你回去。”时萤觉得他应该是好心,因为刚刚的插曲,才会送一个陌生人回家。本想要拒绝,却猛地意识到——她似乎没钱了。刚刚思绪太过烦乱,一股脑把钱都换了游戏币。现在才稍微后悔,这里离家不算近,她要怎么回去?于是时萤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陆斐也身后,等到走出鹰空,还在思忖着——如果跟陆斐也借钱的话,他会答应吗?夕阳洒下,路上的行人不少。陆斐也没有再问她话,两人朝着
公交站的方向,沉默地走了会,突然顿住脚步。“怎么了?”时萤停在陆斐也身后,惑然地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刚刚的黄毛跟在几个人身后,态度恭谨。她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问:“他们是来找我麻烦的吗?”陆斐也瞥了她一眼,对上她谨慎且认真的眼神,好笑地挑了下眉,摇头道:“不是,应该是来找我要钱的。”“找你?”时萤突然睁大了眼,紧跟着就听到随意倦淡的一声:“能跑吗?”“啊?”她没反应过来。陆斐也嘴角衔着散淡的笑意,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人,煞有其事地开腔:“不跑,还想留在这儿被连坐啊?”时萤没听懂他的意思,可是她也已经来不及再去细想。发现他们两个的身影后,果真有人朝着这边追赶而来。她穿着白色帆布鞋,脚步虚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起来的,被陆斐也紧抓着手腕,在霞光笼罩的黄昏下,无尽地奔跑在井厝巷曲折狭窄的小路上。夏日燥热,他身上那件白色的T桖被风吹起,炙热的手掌钳在腕间,背后是黄毛那群人叫嚷的回声。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逐渐没了其他人的声音。喉咙里涌上腥味,时萤止不住地喘息,两人终于在宽阔的路边停下脚步。“去哪?”陆斐也的声音只是微喘,松开手腕,侧过脸看她。时萤弯着腰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跑了许久。“……A大家属院。”她扶着胸口回。没剩多少路,她应该也不用思考怎么向陆斐也借钱了。毕竟他也挺穷的,万一不借,自己岂不是更尴尬。街上的路灯一颗颗亮起,陆斐也插着兜走在外侧,突然说了句:“以后别来鹰空了。”“嗯?”时萤抬眸看他。瞥见女孩干净的眼底,陆斐也随意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眸低了下来:“鹰空里来来往往那些人,过得都是破烂不堪的日子,他们看见你这样的,想的只有怎么把你拽下泥泞共沉沦。”“包括你吗?”时萤愣怔后问。陆斐也舒了口气,摇头道:“我只是没那么无聊。”“你和他们不一样。”无比肯定的语气。陆斐也觉得时萤此刻认真的神情透出固执的可爱,声音悠然地问到:“你觉得哪里不一样?”“……我不知道。”时萤不太敢直视他,重新低下头。气氛不自觉沉默下来,隔着车辆流水游龙的马路,两人走过了A大校门。时萤想了想,小声地问他:“你是A大的学生吗?”这件事刚刚黄毛的朋友已经说过,应该不会暴露什么。“嗯,法学院。”陆斐也点头。“为什么学法?”或许因为时呈甫生前是名法官,时萤也有些好奇陆斐也学法的原因。听罢,陆斐也沉吟片晌,眼神如炬地望着前方,声音却不咸不淡:“可能是觉得,法庭和市井都有无赖,没有谁比谁高贵。”“你怎么把自己说的跟刚刚那群人一
样。”时萤笑了笑,低声吐槽。陆斐也眉梢微动,轻笑了声,随后低下头道:“真要说,只有一点不一样。”“是什么?”时萤在家属院门口站定,抬眸看向他,紧跟着,听到她后来记了很久的那句话。少年的身影隐在渐沉的夜色中,他在她面前低下狭长的眼眸,目光灼热,嗓音是不可忽视的坚执。“我从不屈服不堪的命运,我的字典里没有俯首称臣。”陆斐也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震在耳畔,时萤眼睫微微颤动,心绪涌动,好像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陆斐也的关注。他的人生如同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浪潮,无论遭遇怎样的惊涛骇浪,始终斗志昂扬。她陷在自己无法挣脱的漩涡,迫切渴望着看到,陆斐也成为命运的掌舵者,在任凭风驰电掣,都未曾服输后,那个光芒万丈的未来。陆斐也把她送到家属院门口,没有再做停留,瘦削挺直的背影渐行渐远。时萤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想要朝家走,可是下一秒,她突然回过头,朝着不远处的少年肆意地大喊。“你一定会成功的!”他一定,一定会成功的。那是她最后一次见陆斐也。之后的许多年里,时萤偶尔也会想,陆斐也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像黑暗里微茫的星火,像末日前的救赎,是濒临溺水时,豁然绽放于眼前的氧气和自由,也是那天的黄昏下,不知疲倦的无尽奔跑。梦境的最后,时萤站在原地,看到陆斐也依旧背对着她,懒洋洋抬起右手臂,声音含着低笑,一如既往地坦荡从容。“嗯,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