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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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 咸阳城郭。
马车停在咸阳学堂外的广场,赵维桢还没掀开帷幕,就听到魏兴出言:“夫人, 你快看看情况。”
赵维桢:“什么?”
她撩开帘子下车,就看到偌大的广场中央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
人群围着,看不到当中的情况, 就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今日定要夏阳君一个说法!我儿自幼聪慧,咸阳哪位士子、先生见了,不夸一句神童?结果倒好,参加官学的招考,竟然排在了几名女童之后,其中必有蹊跷!”
赵维桢:“……”
男人的话语落地, 就听到人群当中子嬴姑娘的回应不徐不缓地响起:“招考的成绩, 昨日悉数贴在了告示栏上,先生若是心存疑问,可去告示栏下找专人询问。”
对方却是不依不饶:“去问, 也就是问个具体成绩。这所谓‘试卷’既是夏阳君判的, 合该夏阳君给我儿一个说法!”
赵维桢:“…………”
魏兴不忍直视地跳下车:“夫人, 不然我把人赶走?”
赵维桢:“不用。”
秦王政批准她开办咸阳官学, 尽管只是蒙学,可一则有“官学”的声望, 二则赵维桢没有对生源设限, 只要是三到五岁、七到九岁的学童,不论男女出身均可参加招生考试,因而前来报名的家长可不少。
这只是心有不满而嚷嚷出来了, 那些心有不忿而没嚷嚷出来的多了去了。
把人赶走可不是个好办法。
于是赵维桢拢了拢发髻, 大大方方向前:“哪位郎君找我要说法?我来了。”
她声音不大, 却是让周遭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在咸阳,没人不认识夏阳君孟隗夫人。
瞧见她露面,围观的士子、黔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赵维桢走到前面,看到一名着中原服饰的中年士人站在子嬴面前。
刚刚子嬴喊他为先生……怕是个还略有名望的人。不过来咸阳的游士多少都带点名气,赵维桢一时间也记不住。
她扬起笑容,跟着子嬴姑娘喊道:先生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既是对试卷判别有疑问,不如随我到学堂里来,招考试卷我都封存着呢。”
“不行!”
中年士人坚持道:“既然夏阳君封存了试卷,拿出来展示就是!”
赵维桢眉心一拧:“不合适。”
中年士人:“既
是没有问题,有什么不合适的?”
赵维桢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那是你儿子的试卷啊!
试问哪个学生愿意把自己的试卷公开给所有人看的?!别说这广场上里三圈、外三圈全是看热闹的陌生人,就算是家长会,赵维桢也不愿意拎出某个学生的试卷说他哪里做的不如别人好。
试问哪个经历过应试教育的学生没做过这种噩梦?
赵维桢看到他这般咄咄逼人,心中不禁来气:这爹也太不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了!
说是为孩子鸣不平,其实目的就在于指责赵维桢本人。
“孟隗问心无愧,公开试卷也无所谓。”
赵维桢来了火气,脸色也拉了下来:“只是能私下里解决的问题,孟隗觉得没必要展现给别人看。”
“无妨。”
中年士人说:“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
赵维桢:“好。”
她冷着一张脸,扭头看向女官子嬴:“劳烦先生把考生姓名写下来,子嬴姑娘,请你去学堂里拿出考生,以及考生前后几人的试卷一并拿出来。”
子嬴姑娘也是不怎么高兴,但她
还是认真点头:“是。”
待到她离去,赵维桢才再次看向面前的士子。
她最讨厌这种拿孩子当幌子,实则是为自己讨面子的家长!
何况,口口声声说为儿,却不愿意私下解决,面前之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有经世之才,要么就要一鸣惊人。既然做不到满腹经纶,那便剑走偏锋——堂堂夏阳君,在咸阳有名声有地位,今日当众指责她的招考有舞弊嫌疑,与之对峙,不论是否能赢,日后说出去对方的名字也是和夏阳君放在一起过。
借着她的势留名,赵维桢不在乎。
但踩自己的亲孩子,她忍不了!
“咸阳学堂招考,分了两个年龄层。”赵维桢平静地向众人解释:“一则是三到五岁,尚未开蒙的学童,我的两名女儿伯姜、仲姜亦在其中;二则是五到七岁,刚刚开蒙的学童。后者考试项目分为文法、算数和律法。早在招考结束的当日,我就命人将招考题目贴到了广场的告示栏里。”
说完她顿了顿,看向面前的士子。
“今日拿出来的考卷,每道题目答对得几分都有明确标识。考试之前,会有专人为学童们解释清楚。”赵维桢说:“最后按照考卷分数从高到低排名,收前五十名。”
“考卷我可以公开给你,给在场的列位看。”
赵维桢冷淡出言:“但请先生好好想想,你嘴上说着为儿讨一公道,却要将他哪里不如人悉数展示给陌生人。不论你为何而来,这样挫败学童,值得吗?”
“我为人母,家有两女,今年伯姜过了,仲姜却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她若是想入学,就要等明年再考——我家的孩子姑且如此,更遑论我根本不认识的学童?舞弊对我有好处么?”
中年士子面上一顿。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夏阳君自己的孩子都要这般参加考试!
士子下意识辩驳:“我可不曾说夏阳君是舞——”
“夫人。”
话说一半,女官子嬴就将一叠考卷拿了过来。
当年在宫中办学时,学童们用的还是书简,如今已然全部换成了印刷出题目的纸张。
赵维桢吩咐魏兴搬来长案,将几份试卷逐一展开。
“先生可自行来看。”
她于众目睽睽之下,拎起衣袂,正襟危坐:“二百三十一号学童的文法分数九十五,算数四十五,律法六十五。文法确实高分,年仅七岁,却识字不少、条理清晰,是名聪慧的孩子。但算数和律法实在是太低了。”
说完,赵维桢又铺开另外一套试卷。
“这是一百二十二学童的考卷,刚好是位女童,排名比二百三十一号学童高一位。”赵维桢阐述道:“这位学童的文法分数确实不高,但与算数、律法成绩相近,很是平均,总分加起来确实高一些。”
赵维桢抬头看向士子:“先生可还有疑问?”
士子:“……”
说到这里,对方哑口无言。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不是很明白嘛?”
“快去看看题目呀,这么多考生,万一有疏漏呢?”
“要是真为自家后代着想,公开谈论不合适吧!”
低声讨论自周围响起,当中的中年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紫。
“入咸阳官学,仅懂文法还不够,要学什么算数?”他说:“学了又有什么用处?我家孩子送去读书,不是为了做工匠农活,甚至是做官宦的!”
到最后,士子又多了几分底气。
“再者,即使女童分数高又如何?当女官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定下的规矩,也是事先拿
给秦王过目的。”赵维桢平静解释:“先生若是不同意,可以不将子嗣送来考试。”
“谁不知道你夏阳君和吕不韦在咸阳只手遮天!”
士子扬起声音:“你培养女童,是为了培养第二个女人入朝为官么!”
众人大哗!
谁都知道,夏阳君能正式入朝为官,是实打实一件件功绩累积起来,到了秦王政这里才给了破例。即便如此,当时的朝堂之上也是有着诸多反对声音,是秦王政力排众议,又以留华阳太后一条性命作为退让才成的。
她是仅有的孤例。
如果夏阳君开蒙学,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女子入朝为官……
一时间,整个广场都因这句话议论起来,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赵维桢却是无动于衷地挑了挑眉梢。
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在做出官学不限男女的决定时,就料定了会有人出声质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戏剧化。
而且,还是以在这种方式当众嚷嚷出言。
这就让赵维桢不禁思量,是哪位政敌使出的绊子了。
“你说是国君过目的,那如今的国君又有几分权力?!”士子的斥责字字诛心:“夏阳君居心叵测,敢问秦王又知晓多少?!”
“——那你不如直接来问问寡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遭人均是为之一振。
别说是面前的士人和围观者,连赵维桢听到熟悉的声音时都惊了一下。
她当即起身,抬起头来,就看到一袭玄色深衣出现在了视野中。
竟然是秦王政本人,带着护卫亲自过来了!
少年国君生得瘦削高挑,出言时进入变声期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当他踏着沉着稳定的步伐走过人群时,仍然是凸显出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
嬴政侧了侧头,不见喜怒的面孔中,一双凤眼锐利如刀。
“质疑寡人有几分权力,你可以亲自问问寡人。”他冷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