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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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去的第八天, 人们在一片阳光明媚中为他举办告别仪式。
按照警官先生留下来的嘱托,他的葬礼并没有遵循常理,而是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告别式前夜的守灵, 连第一天就火化完剩下的那坛骨灰都在家里供奉(或者说只是摆在那里以示‘惩罚’)了七天才准备下葬, 有很大一部分的民众对这种可以称得上‘亵渎’警官英灵与遗体的做法极为不满,接着警视厅就在一众抗议声里出示了一张纸条。
「如果我死了, 就埋在第八天吧, 剩下的七天作为缓冲, 要笑着来送我哦。」
是警官最后的留言。
他们于是怀抱着怅惘与哀恸度过了这漫长无比的七天, 又在第八天照常升起的太阳底下换上庄重的黑衣, 前往他的葬礼。
泽田弘树正在镜子前认真整理自己的领结,他有些苦恼于该在胸前别什么花。
[白玫瑰怎么样?藤原先生在那月哥的办公室放了好大一束呢。]耳机里的诺亚方舟建议道。
那月哥。弘树愣了愣, 这是他在那个绝望的夜晚过后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再听见这个名字。
弘树一向是个早熟的孩子, 这也意味着他比同龄人对‘生离死别’更有感触。母亲去世的时候, 弘树只有七八岁, 他茫然地看着纯黑的灵柩, 懵懵懂懂地跟着大人一起将那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下葬,那是死亡在弘树眼中第一次从概念具现化。
在被辛多拉收养后他的眼界越来越广, 直到现在面对尸体时弘树都能面不改色地一边惋惜生命的逝去一边报警,好像对于死亡这个词汇的理解也就止步于此。
直到警官也离开。
他们认识于午后的波士顿,分别于夜晚的东京,警官把他从喘不过气的控制中拉出来又把他推到阳光灿烂的自由里,最后独自义无反顾地赴往死亡,连个背影都没有留给他——弘树很清楚,自己只是警官从陷落中拉上来的无数迷茫灵魂中的一员, 那个人从不觉得自己在做多么值得被夸耀的事情, 因为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次顺应他心意的普通行动, 对弘树来说却是改变了他命运的举动。
好像从他的停顿中得到了什么信息,诺亚方舟模拟出来的熟悉声音带上些许温和的笑意:[他说想要大家笑着去见他,弘树。]
小少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胸前已经插好了一朵饱满亮眼的白玫瑰,扶着耳机的模样和某个人有一瞬间的重叠,他认真地告诫了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
“不要做会后悔的事情,诺亚,”清楚这个跨时代的ai早
就有了尚在成长中的感情模块,研发者语气严肃,“他、那月哥不会愿意你这么做的。”
尚且只有十多岁心智的ai没有回话。
警官本人并没有教派的信仰,同期几人合计后果断地删去了传统葬礼仪式的选项,由于第八天下葬本来就够超脱常情,这回倒是没人再反对。
“那家伙要是看见这么多不认识的人站在他的墓碑前,肯定会被烦得不行啊,”松田阵平坐在带着骨灰盒开往葬礼场地的车上转头看着黑色的窗玻璃平淡地对幼驯染说,“有我们去就够了吧。”
鉴于赤江那月的身份特殊,他既在警视厅担着职位,又挂名于警备企划课,他们通过松本清长和那位神秘长官商量过后就决定虽不刻意隐瞒,但也不按民众请愿透露最终下葬的位置,正常流程的葬礼倒是能继续进行。
黑羽快斗是请假溜出来的,他记得今天是警官下葬的日子,心底始终有道声音在催促他一定要去看最后一眼,他也就换上了庄重肃穆的黑衣,去到那位说到底和他只有两面之缘的警官葬礼上。
在发现自家老爸的秘密成为基德二代的这几个月里,关系最不熟的警官反而是留给他最深印象的一个人,哪怕他们连仅有的几段对话都是在试探(他单方面),一定要说的话,黑羽快斗还是很尊敬这位警官的。
东京是一座大城市,犯罪自然不可避免,他本人都还是怪盗基德呢,而这种情况下自然少不了和警方打交道,虽然快斗平日接触的都是搜查二课的警察与外面的侦探,对于一般负责杀人和抢劫这类案件的一课也堪堪停留在知道有这么个部门的阶段上。
但他记得从国小的某一天开始,从来只对那些所谓侦探大肆报道的媒体破天荒地把赞美之词源源不断地添到一名当时甚至只是警校刚毕业的新人警察身上,就算那位是通过了难度极高的公务员一类考试的career组精英,也很让人惊讶了。
警官就是一步步靠破获过的无数堆叠起来的案件、对犯罪绝不姑息的正义作风、一眼就能洞察真相的推理能力,还有那令人安心的强大实力,成为了后来被万人敬仰的‘警视厅之光’。快斗对于这个人一开始的印象也是如此近乎神化的都市传说,直到他在那艘游轮上被警官跟他的同伴逮了个正着,又亲眼目睹了对方对待罪犯的恶趣味。
不 得不说,在那之后快斗倒是觉得和警官之间更亲近了一些,他同样知道报纸上那些所谓绝对正义的报道都是瞎编的,不过对犯罪不放过倒是很真实……他又想到自己在‘赤江警官后援会’看过的那些报道,口罩下的嘴角抽搐
。
赤江警官对他不感兴趣真是太好了。身份从一开始就被拆穿、对方还疑似认识他父母的怪盗庆幸地想。
他来葬礼,一个原因是确实敬重这位,另一个就是那天他错过的…黑发少年吸了口气,表情不变地随着大批人流往前走,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身周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神情都是一样肃穆哀伤,所以只熟练地改变发型,冒险用着高中生的真实面容的他反而没有多么显眼。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来参加警官葬礼的,其实要不是前一个星期已经有一波又一波的市民去往警官死亡的双子塔献花,警视厅方面又特意控制了人流量的话,这块场地根本都不够站,事实上,今天他过来的一路上看见无论目的地是不是葬礼现场的人都穿着深色或黑色的衣服,以自己的方式为警官哀悼。
——一个七年里时时刻刻都在破案和救人的警察,一个死前还让两百来号人重获生机的警察,难道他不该被尊敬吗?
快斗的感触更深,这几天他总会走神,会想,要是那个时候的他没有自作聪明帮忙隐瞒行踪、或是在楼顶展示厅里拉住了警官,对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打散。
事到如今,结合侦探对警官行为的那段解释来看,警官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即便他没有插手,能力极强的警官也会自己动手,而对方若是计划好了死亡,快斗他又怎么可能拉得住呢。
所以他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被大半个鸭舌帽遮挡住面容的少年胸前别着一朵漂亮的白百合,穿过人流往祭坛边上的家属位走去,而那里站着一个垂着头的小男孩。
赤江那月的存款很可观,足以支持他的朋友们给他办一场最高规格的豪华葬礼,然而他们毫不犹豫地就pass了这个方案,别的不说,那个小恶魔看起来温和可他们还不清楚这家伙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吗,眼中向来只有一小部分人的警官可不会喜欢这样。
只不过祭坛当然还是最贵的等级,用松田阵平的话来说那就是混蛋的钱不用白不用。
毛利兰在这一周里憔悴了不少,她一向是个重感情的女孩,更别说警官还是从小认识到大的兄长,她现在站在这里看向祭坛上那张遗照而不流泪,除了本性的坚强以外更多的还是为了警官那个要他们笑着送他的愿望。
身边是少年侦探团那群孩子们,毛利兰光是看着他们忍着眼泪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她的那月哥曾经说过的那句玩笑一样的真话。
「我的恋人是这座城市啊。」
警官的遗照并
不是黑白的,上面端端正正穿着一身警察制式礼服的青年神色庄重,唇角却微微上扬,那双水红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好像能包容所有映照进去的人事物,又好像根本不会有人被倒映进去。
毛利兰知道这位兄长对他们有多宽容和温柔,难得还会表现出小孩子气的捉弄,形象光辉又可靠的警官过去一直是她除父母外最崇拜信赖的长辈,她也曾靠在这棵大树下酣然入梦,直到现在,树倒下了。
但她会站起来。
少女抱着一大捧白玉兰,轻轻连带着满心的不舍一起放在祭坛边上。
那是关怀她的兄长,她总得也为兄长做点什么。
告别仪式足足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当他们带着那个黑匣子坐上开往墓园的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阳光毫不吝啬地穿过道路两旁的树木撒在沿途的路上,在车驶过闹市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自发为他们让开了路,望向这辆载着警官的车默哀。
同期几人本想让好友和他的父母葬在同一块地,这个方案直到被那位神秘长官制止后才废除,于是他们最后选择的还是青山陵园。
“小那月喜欢赏樱,”萩原研二站在那块黑色的石碑前笑了笑,跟身侧的鬼冢八藏解释,“青山这边的樱花很漂亮。”
樱花啊,他们胸前的那朵闪闪发光的樱花。
前来参加自己最骄傲的学生们其中一位的葬礼这件事,无疑让鬼冢八藏神情不太好看,他像是七年前那样板着一张脸,萩原却看见他的鬓角多了几根白发。
“那月,”老教官鬼使神差又想到二十年前那个说出要成为‘柯南·道尔’这种话的小男孩,“…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
他为他的学生骄傲。
诸伏景光静静地站在那块墓碑前,他最后没有收拾其他遗物,只是把那枚缺失了一瓣的樱花书签放进了这处墓中。
想说的话都不应该对着冰冷的石碑倾吐,他只是留 恋地看着碑上灰白的刻字。
「赤江之墓」
警官的墓碑上没有任何生平或是墓志铭,几人总觉得,就算是他们也没办法去评价这个人,没办法把他壮阔的二十七年变成几行字,所以就干脆空在了那里。
墓前已经放上了不少他们搬过来的其他人送的花,全都是雪白一片,还戴着那副墨镜的松田阵平皱起了眉头,干脆大跨步上去把怀里的一捧花放在了好友碑前。
那是由满天星与天堂鸟组成的花束,与众不同的是它们赤红的颜色。
就像是一捧泼洒在白雪地上的血。
卷发青年站在墓前,脊背挺得笔直,左手还拎着一袋子的食盒,他当然还记得七年前好友像是开玩笑一样留下的‘遗嘱’,还有自己偏要不遂他愿的嘴硬。
用甜咖喱堆叠比萨斜塔果然还是太行为艺术吧?松田阵平闭了闭眼睛,想着。况且这家伙对甜咖喱的深恶痛绝,他都看七年了。
袋子紧接着被松田放下来,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把它们堆成个小金字塔——这可是他在家里练了好久才会堆的造型,再要求可就没了啊。
“放心吧aka,这里全都是hiro一早上起来做的的激辣咖喱,你最喜欢的口味,”松田阵平的口吻一如平时和好友插科打诨那样,“我还没差劲到对你说谎的地步,甜咖喱你暂时还是无福消受更好…想吐槽很久了,你明明是甜食爱好者吧,怎么偏偏不喜欢甜咖喱?”
他顿了顿,没等到回答才反应过来,张张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最后只有站起身拍了两下墓碑:“衣服很合身,走了,下个轮休日再来看你。”
……
等他们全都离开了,把自己从头用黑色裹到脚的男人才从拐角处出来,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块碑。
黑田兵卫没想到那个臭小子会死在他的前头,前七年那么多必死的场面这人都不可思议地活了下来,怎么会死在这种事件里?
那个无名组织在他死后的第二天就被剿灭得飞灰不剩,曾经试图把连环杀人案的罪名推给他的那些腐朽高层这两天因为贪污受贿被革职带走调查,东京的犯罪率在他死后前两天迅速飙升,但这几天已经快要降回他死前……
“你不应该找到这里来的,波本。”黑田管理官头也没回,朝着身后伪装中走来的人说。
金发被收进帽檐下,青年的眼底是大团青黑,嘴唇颤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只是狼狈地低下头,去看那一地鲜花,良久才把自己抱着的也放在了边缘,步伐缓慢地转身往陵园后门离开。
降谷零那天醒来后,已经是在组织的某处基地里了,他打开手机,铺天盖地袭来的就是警官的死亡消息。
他是发烧了吗?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头重脚轻呢。降谷零麻木地想。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没有准备过,但是以往在设想中那具尸体的脸通常是他自己的。
作为一名卧底,降谷零早在进入组织之前就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情况最坏的时候,他连幼驯染的死亡都想到过,而在那片黑暗中自光明里垂下、唯一能拉扯住他的绳索,如今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断开,他根本反抗不了。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灵魂生拉硬拽出来了一半,接着塞进碎纸机,只剩另一半留在身体里的还在思考和复盘那晚的所有经历。
还有好友对自己说的最后那番话。
降谷零的背影看上去很坚毅,他不能停在这里,他还要帮好友做完那些调查,要找出好友自愿死亡的原因。
他不痛苦,因为那一半的降谷零已经被撕扯走了,他现在只能是‘波本’,是‘安室透’。
他们可不会为警官的死而痛苦,只有他会。
……
停在陵园外面隐蔽处的一辆纯黑保时捷上。
“你的恶趣味就是让我陪你看着他们给你举办葬礼吗,‘自我牺牲的警官’?”
长发男人冷笑一声,靠在副驾驶座椅上:“无聊透顶。”
“别这么说啊,g,”后座的青年面色苍白也难掩俊美,他的脸上带着虚假的、轻飘的笑,“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人啊,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
正值春末夏初,天气也逐渐闷热起来,青年却在脖子上松垮挂着一条暗红的长围巾,眼神波澜不惊:“真是一出好戏。”
琴酒蓦然想起八天前,和青年——和卡路亚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