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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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得是美是丑与旁人何干, 日后若谁欺辱你,切莫忍着,尽数还回去。”少年面颊上的水珠尚未擦去,却先替薛鹂抹去了脸上的水, 一双眼熠熠生辉, 像是聚了天上的星辰。“何况你这眉眼生得多好看, 待日后面上的红疮好了, 定会是个美人。”
那一年薛鹂十三岁, 姚灵慧正在忙着争家业,薛珂许久不曾归家, 她已经忘了父亲的模样。叔伯家的小郎带人欺辱她,将她的鱼灯踩烂, 又将她推到了水中。
薛鹂从前也有过还手,只是她打不过, 又没人帮她一把。被捞上岸以后,她吓得一直发抖, 尽管对方语气温柔地安抚她, 她也只会抽噎着掉眼泪,最后连道谢的话也没有说出一句, 那人便急着离开了。
后来回了家, 她一路去问,才晓得那是洛阳来的郎君, 高门望族出身,不过是顺带路过吴郡。
她再去想法子问, 终于得知他姓梁, 单名一个宴字。
梁晏匆匆离去, 并不知晓她的姓名。而薛鹂默默记了他许多年, 除了她自己,谁也曾不知晓。
——
地上都是水渍,薛鹂眼里也蓄了层水,梁晏的身影因此而模糊了许多,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逐渐重合,以至于让她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似乎眼前的画面是一场梦。
直到银灯焦急又恼火地小声喊她:“娘子莫要说傻话!”
薛鹂咳嗽了一声,泪盈盈道:“表哥已经伤了我的心,世子莫要戏弄我。”
梁晏回答的十分急切。“我绝不辜负你。”
她的眸子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后的琉璃,明净透亮,折射出细碎的亮光。
“鹂娘愿意相信世子,还请世子……莫要负我。”
在场的侍者们都不敢吭声,梁晏也忘了自己来魏府的本来目的,安抚过薛鹂后便急着先去退婚而离开。有人脸色复杂地看着薛鹂,目光中既有同情又有惊愕。即便是银灯也只当她是伤了心,一时间冲动才会说出这种话,梁晏一走她便扶着薛鹂安慰她。
薛鹂任由银灯说话,自己只柔弱地低泣。她知道,一日之内,她因魏玠跳湖寻死的事便会传播整个魏府,而后无论出于任何原因,舅父都会对她心怀愧疚,为了补偿而加倍地待她好,她的婚事便不至于被轻易定下,即便她强硬地要求嫁与梁晏,魏植也会尽力满足她,并且替她向平远候说好话。
魏恒便更没有理由要阻拦了,梁晏抢了魏玠的大好婚事,他依然待梁晏这般好。如今魏玠终于能够摆脱她的纠缠,又能让梁晏高兴,应当正合他的
心意。
只是梁晏与周家退婚不是小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平远候必定不会轻易应了他的意思,若是梁晏冷静过后心中失悔,她的处境便会极为窘迫。然而她总是愿意相信梁晏的,倘若他会因此失悔而辜负她,便也枉费她多年的喜爱,一些白眼与讥讽换她看清心中所爱,还算是值得。
薛鹂在脑海中细细盘算过后,甚至能想到众人会如何议论她,直到身旁的银灯忽然出声问道:“娘子这话要是让大公子听见了,他心中定是要不好受的……”
她这才想到还有一个魏玠……心情也随之变得五味杂陈。
不好受又如何,她与魏玠本就不是一类人,即便现在费心讨好他,往后也是要彼此厌弃的。魏玠才华盖世,衣冠举止都能引起洛阳名士争相效仿,而她除了有几分美貌,不过是个泛泛之辈。她喜欢会笑会带她策马去踏青去看流萤的梁晏,而不是如神像一般被高高供起的魏玠。
魏玠又不是傻子,总不好真的信了那番情话情话,以为她当真能为他生为他死。
薛鹂回到桃绮院的时候,浑身都湿淋淋的,姚灵慧本要对她发火,怒骂声却在见到她这副模样后堵在了嘴里。
“你这是做什么?”
银灯解释道:“娘子方才跳湖自尽,被平远候府的世子救起来了……”
后面的话,银灯犹豫了一番,去看薛鹂的眼神,也不知该不该说。
薛鹂平静道:“阿娘,梁世子说愿意娶我为妻。”
姚灵慧瞪大眼,惊异道:“魏恒的外甥?他与你什么干系,他不是有婚约了吗?”
“他说了,明日便去退婚。”薛鹂说到这里,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雀跃。“阿娘说我该答应吗?”
姚灵慧本不信的,此刻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探究地打量了薛鹂好一会儿,确定她没有作假的意思,才问道:“他当真不是在玩弄你?”
二夫人替薛鹂相看了再多的好郎君,又哪里比得上一个梁晏。既无兄弟姐妹争夺家产,又不需要多少族亲去应付,与魏氏更是关系匪浅,梁晏长得英俊潇洒,除了夺人所好这件事上让人诟病,便不曾听人说过他有什么陋习。
“自然不是了。”薛鹂答完后,便见到姚灵慧眼眸微动,似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这件事你莫要管,先看那梁晏如何打算,切莫叫他给诓骗了。”姚灵慧说这话,便是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的意思,只是如今梁晏没有上门提亲,她不敢贸然推了二夫人挑好的人。
薛鹂说完,姚灵慧便全然忘了她寻死
跳湖的事,只催促着要她回去换身衣裳,连安抚的话都没又多说两句。
银灯见二人说话也不敢打搅,一直到薛鹂回房换衣裳才敢问她:“大公子怎么办,娘子不管他了吗?”
薛鹂若无其事道:“你若是舍不得表哥,我可以向他求个情,送你去玉衡居侍奉。”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银灯万不敢……不敢有这种心思!”银灯脸色涨红,语气急切地反驳了她。
薛鹂轻笑一声,瞥了她一眼,说道:“急什么,我不过随口胡说的罢了。表哥这般谪仙似的人,爱慕他又不是罪过,我岂会因此责难你。”
银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与薛鹂对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像是害怕被她看出什么。
薛鹂收回眼不再理会。
谁不曾爱慕过几个人,何况如魏玠这样的,不正是要让人倾慕追捧的。他处处都好,单是那张皮相,连她也会忍不住动摇,银灯跟在她身边久了,有几分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莫要把对魏玠的倾慕,超过了对她的忠心才好。
不过半日,清早发生的事便传开了,魏蕴比薛鹂料想中来的还要早。她阴着脸来找薛鹂兴师问罪,而薛鹂早在此之前施了层细粉,让自己面色更显苍白憔悴,眼睛也红肿着,以至于魏蕴一见她,先前想好的话竟都忘了个精光,盯了她好一
会儿,才闷出一句:“你想嫁给梁晏?”
薛鹂面露戚然,低落道:“既不能与表哥厮守,嫁与何人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至少愿意真心待我,如此也不必再叫旁人为难,对谁都是一桩好事。”
她抬眼看向魏蕴,问道:“我再不会与表哥纠缠,姐姐不该高兴才是吗?”
“我……”魏蕴发现自己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气闷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多人,你偏偏意中梁晏,岂不是成心要让表哥难堪,让所有人都觉着梁晏又抢了表哥的东西……”
说到此处,她才觉得失言,再去看薛鹂的表情,果不其然她面色更加悲戚,似乎她再说两句便要哭出来了。
“我可不正是个物件,表哥何曾将我放在心上,如今他不要我,我还得顾忌着莫要让他难堪……”
魏蕴不禁有几分懊恼,正想补上两句,薛鹂便扶着额,摇头道:“姐姐莫要说了,我今日身子不大好,想早些歇息,还请你回去吧。”
魏蕴不想显得咄咄逼人,强行要薛鹂顾及魏玠的颜面,的确是欺人太甚了,尚未说上两句,也只好压下一肚子火气离开了桃绮院。
薛鹂以落水后身子不适为
由不见人,主要还是想避开魏玠。她想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想好如何面对魏玠。意外的是,玉衡居并未派人来找她,连一封信也没有捎来。
入夜后,薛鹂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不安,在榻上翻来覆去仍不能安睡,总觉得喘不过气。
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夜里已经不再闷热,今日天色不错,仰头应当是漫天的星辰。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想要在院子里走一走,好散了心中莫名的焦躁。此时桃绮院的人都睡下了,只能听到一些此起彼伏的虫鸣,像是有人在用力地拉扯琴弦。
薛鹂不耐地拉开房门,一个高大而漆黑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面前,像是有人在她的房门前放了一尊石像。
薛鹂被吓得呼吸一滞,惊叫声都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要转身喊人来,却被那黑影猛地拦腰抱住,宽大而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唇上。
随后她嗅到了一股隐约的冷香,挣扎的动作便渐渐停下,慌乱似乎也被平复了,只剩下心脏仍是狂跳不止。
魏玠的手掌缓缓下移,摩挲过她的下颌,而后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脖颈上,在此时此刻,他一贯温柔的语调,让薛鹂莫名感到脊背发寒。
“我吓到你了吗?”
心有余悸过后,薛鹂的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心虚。
“表哥为何会深夜来此?”
魏玠极少做不请自来的事,何况是深夜到桃绮院来,实在不合礼数,与他的为人大相径庭。
他的手臂缓缓收紧,从后抱着薛鹂,像是要将她整个纳入怀中。只是另一只手,仍落在她地脖颈上,轻柔得像是一种爱抚,被触碰地薛鹂却没有半点缱绻心思。
“我听到了一些话”,他顿了顿,接着说:“口耳相传不可尽信,只是我想,还是来问问你要好。”
“夜色已深,表哥为何白日不来?”
“因为我想要信你。”魏玠笑了笑,语气略显无奈。
“可我夜里反复想了想,又觉着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