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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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对白
河对岸，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
对岸的世界，一层一层扭曲萎缩。终于到了最后，化作虚无。而眼前的河流，也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些渡河成功的人， 此时人人惊恐奔逃，但很快，也随世界烟消云散。
黄壤再度醒来的时候，见自己仍然坐在轮椅上。圆融塔内已经恢复了平静，壁上符文法咒纷纷隐匿。整座塔看上去，与平常建筑无异。
而她也无法再挪动分毫，她安静地注视前方，塔外的光线照进来。原来时间已经到了傍晚。身后有人走近，脚步蹒跚。紧接着，一只带血的手伸过来，轻轻触摸她的脸颊与四肢，似平确定她是否无恙。黄壤不能回头，但已经知道了那是谁。
第一秋。
黄壤感觉到他的温度，塔外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微微地刺痒。
随后，她眼前视线变换，是第一秋转动了轮椅。黄壤目光扫过，，见谢红尘向此而来，他脸色苍白，连脚步也因为虚弱而显得飘浮。他已经收了心剑，而一身雪衣被鲜血洇染，开出大朵大朵的花。
黄壤目光呆滞，只能任由他一步一步来到跟前。
他数次欲言又止，而第一秋的阴阳怪气的毛病也并没有因为伤重而减轻。他说∶&a;ap;ot;谢宗主见多识广，想必好狗不挡道这样的道理，也曾听过。&a;ap;ot;
谢红尘不理会他的挖苦，却极是侧过身去。
第一秋这才推着轮椅来到窗边。他扶着黄壤，自窗而下，飘落在塔外。众人见他出来，语声骤停。
仇彩令等人立刻上前， 问∶&a;ap;ot;塔内情况如何?可有抓住师问鱼?&a;ap;ot;而他话音刚落，其他声音又再度响起。
有人道∶&a;ap;ot;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朝廷就是这样迫害百姓 ?&a;ap;ot;
&a;ap;ot;第三梦先生真的遭受了盘魂定骨针之刑?这是怎么回事?盘魂定骨针之刑不是必须由仙门公审之后方可施行吗?玉壶仙宗必须给个说法!&a;ap;ot;
&a;ap;ot;现在是不是已经安全了?&a;ap;ot;
各式种样的问题迎面而来，身后，谢红尘也飘然下塔。
第一秋缓缓擦去黄壤脸颊的血迹，许久方道;&a;ap;ot;师问鱼已经失踪。眼下圆融塔受谢宗主掌控。
他弯腰拔起一颗小草，道∶&a;ap;ot;
天道秩序正在重新修复，大家不必慌张。&a;ap;ot;
诸人目光聚集 ，只见他手中的野草，本有一半沙化，只剩下略微粗壮的根茎。但此时，它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恢复。
&a;ap;ot;这样的速度，要几时才能恢复如常?&a;ap;ot;有人气急败坏，骂道∶&a;ap;ot;你们这些早已死掉的人，还不自裁?没听第三梦先生说吗?你们的存在，只会影响天道秩序!&a;ap;ot;
他这么一说，其他复生的人包括其亲朋都急眼了。
&a;ap;ot;说的什么屁话?难道我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a;ap;ot;一时之间，众人互相谩骂，争执不休。
第一秋其实很擅于处理这样的事。他身在朝廷，人之心性，他再了解不过了。
这时候，便须有人带头，先令大义之人赴死。随后劝说犹疑者，再后，逼迫不愿者，最后诛杀反抗者。
权臣心术，如挥刀断臂，岂能有情?
他轻轻抚摸黄壤的长发，，容颜冰冷∶&a;ap;ot;诸位，吾妻黄壤，一生为民奔走，从无私欲。&a;ap;ot;
黄壤听着他的话，若非头上双针所制，她真是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身后，第一秋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字字冷静从容，说着一些虚假无稽的话∶&a;ap;ot;方才破梦之时，她曾对本座说，人命之珍，重逾山岳。因梦复生的人不舍赴死，也是人之常情。&a;ap;ot;
四周逐渐安静，万干目光向此汇聚。
何惜金等人先前还阻挡着百姓，不允许他们接近第一秋等人，此时，他们也看过来。
第一秋背脊笔直，目光锐利如刀锋∶&a;ap;ot;但大义所在，慨当以慷。她……愿以一己之身，舍生取义，引无畏者效之。&a;ap;ot;
&a;ap;ot;第、第、第…&a;ap;ot;何惜金怒指他。谢红尘居然也怔愣许久，才明白这句话。
&a;ap;ot;第一秋!你在说什么?&a;ap;ot;他厉声道。
而诸人回应，却是呆若木石。四次入梦，黄壤与第一秋的渊源，还有谁人不知?他是黄壤百年前的爱慕者，四梦追求，三世夫妻。可现在，他说黄壤愿舍生赴死，&a;ap;ot;引无畏者效之&a;ap;ot;。
&a;ap;ot;你疯了?&a;ap;ot;屈曼英上前，就要抢夺轮椅，&a;ap;
ot;为了达到目的，你连她都可以牺牲利用?想都别想!&a;ap;ot;
第一秋没有说话 ，但他身法如电，带着黄壤避开了屈鼻英的抢夺。
谢红尘几步上前，他来到黄壤面前，缓缓蹲下。黄壤与他对视，连心中都沉默无言。她看不到第一秋，不知道他是如何用这般冷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一番话。
谢红尘凝视她，道∶&a;ap;ot;跟我走。&a;ap;ot;因为语声低弱，这句话出口更像请求。他握住黄壤搁于双膝的手，字字疲倦沙哑∶&a;ap;ot;阿壤，跟我走，好不好?&a;ap;ot;
黄壤不言不动，谢红尘几近哀求∶&a;ap;ot;我带着你离开仙门，我们隐世而居，我用一生一世去研究盘魂定骨针的解方。好不好?&a;ap;ot;
一旁，屈鼻英道∶&a;ap;ot;阿壤，你能听见吗?&a;ap;ot;
苗耘之看了一阵，也是不忍，道∶&a;ap;ot;她尚能眨眼，只是慢些。&a;ap;ot;
屈号英早已泪流满面，她扶住黄壤的肩，道;&a;ap;ot;阿壤你若同意谢宗主的话，就胶—盱眼好不好?&a;ap;ot;
黄壤目光空洞虚无，却迟迟不动。
屈曼英和谢红尘屏息等待，直到渐渐绝望。
第一秋也没有动，他也在等，或许她能有片刻迟疑，当时之言，只是一时冲动。可她不会。他知道她不会。
第一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掌中都沾染了那凉滑细腻。许久之后，他说;&a;ap;ot;她不会和你走的， 你不了解她。&a;ap;ot;
谢红尘眼中早已带泪，于是那些温和博雅都抛到一边，他几乎嘶吼∶&a;ap;ot;我不了解她?我和她百年夫妻!&a;ap;ot;
第一秋冷静如一块石头，他说∶&a;ap;ot;百年夫妻，你却不知道，这原是一个多么自由无羁的灵魂。&a;ap;ot;
谢红尘愣住，第一秋轻声问∶&a;ap;ot;如果……你仍不悔的话，眨一眨眼吧。&a;ap;ot;
在屈鼻英、何惜金、谢红尘等人的注目之下，黄壤轻轻地眨了眨眼。
生不如死，岂会有悔?
只是第一秋，我只交待了自己，却从没有想过，这对你而言，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我走之后，此身化沙，自有春风吹拂、大地怀容。可你怎么办啊。
你这样子，所有人都会惧你畏你，
传扬你的冷血无情的啊。
何惜金等人都没能再出言反对。这是…她的选择。夫复何言?
屈曼英双手捂脸，谢红尘沦陷在回忆的沼泽里，一朝梦醒，发现失去的早已失去。
第一秋将黄壤推至众人面前，众人盯着轮椅上这个妆容精致、衣裳繁复的女子。她容颜美到虚假，目光涣散，毫无焦点。
很难相信，这么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个活物。
第一秋行至她身前，黄壤终于又看清了他。
血污尘垢之中，他眉目英挺，目光深邃如激流凶险的海眼。
第一秋。黄壤踏着回忆的黄沙，想要找到梦外和他的初见。可惜人生纷繁错乱，满地荆棘，她早已记不起成元五年，那个前来仙茶镇提亲的少年。
当年的我，是否也曾披着温婉端庄的外衣，跟你进退得体地对话 ?那时候，我们说了些什么呢?第一秋，我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第一秋捧起她的手，缓缓将她拥入怀中。
他任由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让她去听自己心跳和呼吸。多少年前的仙茶镇，少年得志的八十六殿下打马而来。那个少女一身浅金，伫立在千顷良田之中。
田地间小麦金黄，她浑身上下洋溢着金秋丰收的温暖与喜悦。
回忆若噙泪，便只能不再触碰。第一秋重新扶她坐好。
&a;ap;ot;去吧。&a;ap;ot;他右手上抬，轻轻握住她头顶的两根金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要很用力，才能止住心中的鲜血横流∶&a;ap;ot;去吧阿壤。从此以后，不再痛苦了。&a;ap;ot;
话落，他手上用力。
黄壤只觉得神魂裂痛!但她并不惊恐，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她看见人群中的息音、黄洋 ，和黄均。他们都向这里看，却谁也没有上前。
光阴细碎，呼啸着打马而过。
那些相生相伴、悲喜仇怨、缘生缘灭，所有爱与芥蒂，都在这一场凝视中泯灭。
当两根金针离体，黄壤想要起身扑向他。
她想抢一个拥抱，哪怕只是一眨眼。可当盘魂定骨针拔出的瞬间，她身躯化沙。
金色的细沙粒粒飞扬，尚来不及靠近，已扬于清风。第一秋伸出手，金沙带着耀眼的光屑穿过他指缝，在如血的残阳里散落如尘埃。
黄壤的视线，在短促的一瞬沉入黑暗。
从此以后，不再痛苦，只剩未尽的遗憾与永夜的安眠。
第一秋，我以为上天另赐良缘，
无论如何，你我之间至少应有一句对白。哪怕是一声呼唤，一句叮嘱。
可是没有。可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