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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庆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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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蓝将吉他收进琴袋里。南庆去中国的那几天,她在家没有少练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的课上她收获了不少表扬,心里很是得意。

她起身告辞,南庆挽留道:“急什么?吃了饭再走吧。”

她说:“你忘了,前两天我说过要在会安找家铺子给江淮裁布做衣服的。”

南庆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没忘,这样……你若是想去上回那家店,倒不如吃过午饭我陪你去,应该还能给你拿个不错的折扣。”

“呵,那太好了!”明蓝也不和他客气,“可是南庆,你收我这个弟子也太亏了,非但没有学费赚,还回回包饭,嗯……一会儿还得亲自出马为弟子讨人情,真是不敢当!”

他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你也知道啊,那你可得记得还了。”

他的口吻听上去还真有些严肃。好在她已经有些摸准他的个性了,不会再像刚开始认识他时把他的玩笑话都当真。她绕到他面前,嬉皮笑脸道:“你说嘛,怎么还?”

他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你要给江淮做衣服,是不是?”

“嗯。”

“还要做两套?”

她倒没想到,连这个话他都记得。“是啊,他的衣服要常换,多几套,用来替换着穿。”

“你会裁缝?”

“不会。”她道,“我有尺寸,想裁了布料让店里的裁缝做。”

“你不会裁衣,会不会其他的?”

明蓝想,他指的应该是女工针黹一类的活计,便答:“我会织围巾。”

他笑了笑,看上去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很好……你替我织一条围巾怎么样?”

“啊?”这一回,她判断不出他这是玩笑还是认真了。

“替师父织一条围巾很为难么?”他挑了挑眉,表示抗议。

“可是,这里那么热,用得上围巾么?”

“岘港一带虽然很热,往北走就不一定了。我有时会去河内演出,那里的冬天和中国广西一带差不多,冷的时候也不到十度呢!”

“哦。”她想了想,他说得也对。再一想,他一个人生活在会安,身边没个亲人,养父母和他又是那种生疏的关系,恐怕还真无人替他想到一些生活细节。他自己又看不见,也不方便出门买东西,要是周围照顾他的人缺乏眼力见,凉了热了忽视过去也不无可能。

此刻,他长而浓黑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嘴唇启开一道缝,隐约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他那近乎带着祈求的姿态,她不再犹豫便想立即应允:“只要你不嫌难看,我就……”

他像个愿望得逞的孩子,伸出手臂摸索到她的肩膀,轻揽住她说:“你忘了吗?我可是个瞎子!”

他这样说自己,她却没有安慰他的想法。因为,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愉快。她也轻松地跟着他笑出了声。

“可这里有卖毛线吗?”明蓝想到一个疑问。

“毛线的事我来解决,到时寄到江淮那里,可以吗?”

“好的。”

“师父不会白要你礼物的。”南庆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我也有一份特殊礼物送给你。”

明蓝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禁有些期待。“现在揭晓吗?”

“不。”他的笑意加深,“不过你也别心急,等下吃完饭,陪你去裁缝铺的时候就告诉你。”

“Khanh anh!”与店铺外间与内堂相连处的花布隔帘被掀开,笑盈盈地走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鹅蛋脸、薄嘴唇,笑起来左脸颊有个小酒窝,显得很娇俏,皮肤也是当地女孩少见的白皙细腻。许是之前店员已经提前告诉她南庆的到来,布帘还没等完全掀开,她便已经出声招呼开。

明蓝来岘港也大半年了,她知道当地人习惯用兄弟姐妹来称呼彼此,那姑娘冲南庆叫的正是“庆哥”。见那个女孩亲热地走到南庆跟前,兴奋地挽起他的手臂,明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南庆敏锐地拉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的举动,她有点莫名的高兴。

南庆用越南语给那女孩子介绍了明蓝,又转头对明蓝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垂云。哦,我们并不是亲兄妹,而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垂云?”明蓝想到了南庆家的店招牌,“就是你家大门口挂着的那两个字?”

“是。”他点头,“当初起店名时,没想好用什么字,我这妹妹便说要用她的名字,我想想也挺好,就随便用了。”

能用对方的名字给自己的店起名,这应该不是随便吧?明蓝有些走神。直到见垂云冲自己微笑点头,才惊觉自己失礼,忙跟着点头致意。“她会说中国话吗?”她侧过脸小声问南庆。

“我会一点。”垂云笑了起来,没等南庆说话便自己回答了她。

明蓝有点窘。——她不会怪自己太八卦吧?

“垂云是我启蒙师父的女儿。”南庆道,“这里中国游客多,我又是中国来的,从小她就跟我学了些中文。”

原来,这间裁缝铺是这个女孩家开的。

“云,我朋友要给她的朋友买两块布料。”

“啊,欢迎光临。”垂云客气地道,“丝绸的最漂亮、最舒服,棉的也不错。”她领着明蓝在店铺里兜了一遍,最后选了两块重磅真丝的料子,一块是藏青色的、另一块是唐紫色的,起初她还觉得犹豫,觉得紫色的衣服男人穿未必好看,可垂云却说:“庆哥穿起来很好看的。”

她蓦然想起刚见他的时候,他曾经在她面前穿过一套紫色的丝绸睡袍,神秘的紫色衬托得他潇洒倜傥,想来,皮肤白皙、气质高贵的江淮穿上,也一定不俗。

可是等一下……难道,那套衣服也是在这家店里做的?又或者,这个叫垂云的女孩,也见过他在家穿那套紫色睡袍的样子?

她看着南庆坐在店里的藤椅上悠然的样子,心里涌上些说不出的感觉。

“南庆,我挑好了。”她走到藤椅边上说。

南庆坐直了身子:“衣服的尺寸报给垂云了么?”

“嗯。”她小小声地说,“你的垂云妹妹说,免了我的手工费,真是不好意思。”

南庆的食指下意识地蹭了蹭自己的上唇:“不过是我请她一顿饭的事。不过,你那句‘我的垂云妹妹’,听上去怎么怪别扭的。”

他不提并不觉得,可这么一说,明蓝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并不是她所说出的事实多奇怪,而是她的口吻里带着明显的揶揄。她犟嘴道:“你自己说她是你妹妹的嘛,有什么不对!”

他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着从藤椅上站起来:“对!明蓝你说得对极了!”

明蓝说:“细想想,你亏大了!”

“哦?”

“恐怕给我的折扣,都出在你的饭钱里了。”

他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说道:“就算她不给你优惠,她来我那儿蹭饭,我也不好赶她走啊。这么说,我这还弥补了损失呢。”

“庆哥!”垂云把手中记录尺寸的板夹交给一个店员,身子向后一仰道,“我听得懂‘蹭饭’两个字。”

南庆冲明蓝吐了吐舌头。

明蓝想笑,却又皱起了眉头。

垂云走近前对南庆说了句什么。南庆回头对明蓝说道:“走,你扶我进里面去,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穿过一条小小的走廊,明蓝扶着南庆,走进内堂。房间并不华丽,但收拾得很干净,家具有了些年头,有些漆已经剥落,然而实木雕花的工艺却很细腻。玄关处的矮几上,放着一盆山石盆景。明蓝和南庆在门口拖了鞋,随领头的垂云赤足踏进屋去。

“请等一下。”垂云招呼他们坐下后,回身进了一间房间。

“庆哥,这个给你。”垂云把几张纸递给他。

南庆摸了摸,把上面的几页抽走,剩下的半叠递向了明蓝。

“给我的?”明蓝瞅了一眼,“是吉他谱?”

“是的。”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檐前雨》这曲子,也知道你要为江淮的生日准备礼物。于是我编了一套谱,是吉他和独弦琴合奏版本的《檐前雨》,我想,如果到了江淮生日那天,我和你合作把这曲子弹出来,一定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你说呢?”

她攥紧了那叠谱子:“可是,以我的吉他水平,恐怕……”

“我很了解你的程度。”他说,“所以我并没有把吉他的指法设计得很难,你看了便会明白。这曲子我弄了两个版本,你手上这个是简易版的,可是我保证,也很好听。只不过我平时用的记谱方法和平常人不同,所以,我让垂云给我翻写成了普通的吉他谱。你回去先练起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我。”

他的这份心,是明蓝想也想不到的。她看着那些纸上的音符,心中骤暖。

“南庆……”

“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垂云吧。”他笑起来,“没她帮忙,我一个人可是不成的。”

明蓝用越南语谢过垂云。越南语的谢谢,听上去有点象中文“感恩”的谐音。

垂云憨厚地摆手:“不客气,我的吉他还是庆哥教的呢。”

明蓝差点没张口追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就冲她微微笑了笑。

“这段时间,我可不可以天天来你这里练琴?”她转而问南庆。

“哦?我倒是欢迎,可我很好奇,你突然这么说的理由。”

“我想……我想等生日当天给江淮一个惊喜。如果我在家练的话,他会提早现的。而且,这是合奏的曲子对不对?我得和你配合默契才行,这需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练的。”

“我比较欣赏第二条理由。”南庆说,“不过你的第一条理由也说得通。”

“你答应啦?”

“我让阿勇每天早上十点去接你,好吗?”

“我谁的司机也不用麻烦,现在月河酒店为了方便游客,开通了到会安的班车,每天上下午都有车来回,我自己过来。你要是想让我自在,就别麻烦你的人了。好吗?”

“也好。”他说,“没什么比你自己觉得自在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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