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灵与肉残缺的灵魂,会有人来填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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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目送宣月消失在电梯门后, 阿皓笑笑，转身离开。
他只穿了件棒球服，在冬夜显得过分单薄了。走出住院大楼, 有风迎面吹来，他拢了拢衣服，吹了声口哨。
男人嘛，冷点不碍事, 只要是热的。
他没想到那个酒吧仅有面之缘的姑娘会出现在沧县，更没想到他们的亲人会在同时间进入医院。
刚在对面的便民超市，他正给阿婆买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忽听见声“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回头看, 就看见个垂着脑袋事重重往走的身影。
倒也没多想，他继续寻找指甲刀。
只是绕过只货架，两只货架, 那个身影又映入眼帘。
她踮着脚尖，努力去够货架顶层的切片面包, 试了好次都没拿到。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光看那只倔强的后脑勺也能看出她的不服输。
头发乌黑，在白炽灯下泛起漂亮的光泽, 松松散散挽在脑后。
她够了下没够着，居还原地起跳了。
阿皓有些好笑, 走到她身后, 替她拿了袋面包。
“还要吗？”
后脑勺的主人很惊讶, 倏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阿皓也怔了怔。
是她？
大概个多月之, 那个在酒吧来要黑桃a的姑娘。
做他这行，常年在酒精泡着，身边充斥着形形『色』『色』热爱灯红酒绿的人。阿皓走到哪都有人称呼他声皓哥，姑娘们也总是娇滴滴攀住他的肩，想他这讨杯酒喝。
阿皓很大方，她们要，他就给。
人在江湖嘛。
可见惯了那些或谄媚讨好，或另有所图，或贪慕权势，或俗不可耐的浓妆艳抹，他在某天夜遇见个特别的姑娘。
她不肯告诉他自己叫么，还非要他开瓶黑桃a。
阿皓打开始就看出她的不待见了。
她冲他笑得很可爱，但眼全是不耐烦，目的『性』极强。
她压根不是这的人。
这的人热爱酒精带来的刺激，眼充满渴望，而她生涩又稚气地挥霍着她的美貌，更像个过家家的小孩子。
像是只外来的金丝雀落在枝头上，她倒是很平易近人地学群鹦鹉说话，但其每声都格格不入，可爱又可笑。
阿皓逗了她会儿，素来大方的他偏偏不给她开黑桃a，最后还莫名其妙给了她只瓶子，只因为她说要拿回去跟人显摆。
早说好他用酒瓶换她的名字，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机灵的小骗子。
“叫moon。”她直气壮地说，“你又没说必须讲中文名。”
她留在“『药』”的最后个笑容是真诚意的，带着狡黠的目的得逞的小小得意。
阿皓时愣了下，再想说么，她已经拿着战利品溜出了酒吧。
时隔个多月，再回忆起夜的场景，发现帧格都还历历在目。在充斥着食物味道的便民超市，阿皓见到了日的金丝雀。
她瞪大了眼睛，说：“是你？”
……
阿皓望着近在咫尺的医院大门，吹着冷风，低低地笑起来。
故乡遇他知，像部电影。
就好像她讨酒喝的那天说过的那句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你却偏偏走进的。”
《卡萨布兰卡》。
她时说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家酒吧差不多算是他的。所以这句台词格外应景。
而今，她又走到了沧县，来到他面。
阿皓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坐在椅上讲往事时闷闷不乐的声音，他向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却因为今晚的奇遇仿佛喝了酒般微醺。
踏出医院大门的那瞬，四面八方涌起急促的脚步声。
阿皓中凛，转身想跑，却为时已晚。
红蓝|灯交织不断，无数穿警服的人冲上来，有人反剪住他的手，有人把他的侧脸往引擎盖上重重摁，有人亮证件，有人打电话。
阿皓只挣扎了瞬，就安安静静任人宰割了。
“们是沧县刑警大队的。崔皓，现在有起袭警案加油站抢劫案，警方怀疑你参与其中。麻烦你跟们回警局趟，协助调查。”
阿皓笑了笑，模样虽狼狈，但眼有奇异的冷静。
他的脸还贴在冷冰冰的车盖上，声音却很礼貌：“没问题，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能协助警察办案是的荣幸。”
对方：“……”
“不过阿sir，不反抗，二不逃跑，你们确定要这么暴力执法？”
“这就暴力执法了？为防止犯罪嫌疑人逃跑，不得已而为之，你见谅。”对方很生硬，见他确没有要跑的意思，使了个眼神，让人把他推搡进辆警车。
阿皓钻进车的那刻，回头看医院，想的却是，好在她没看见。
他侧头望窗外，天边有轮月。
今夜月如水，夜『色』温柔，只是最后刻有点煞风景。
——
林野把宣月带去的那栋平房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大门上的铁锁都蒙了层灰，锁眼还生锈了。
宣月问：“这是么地方？”
“张家村。”
林野包拿出钥匙，捅了下锁眼，没捅开，干脆旁的田找了块石头，下把生锈的铁锁给砸开了。
宣月吓跳，问：“警察还能擅闯民宅？”
“如果闯的是自己家的话，问题不大。”
“么意思？”宣月愣得张大了嘴，“这是你家？”
下秒，她困『惑』地说：“不对啊，记得你就是平城本地人，你爸爸是警察，你们家三口直住在市中的老房子——”
“看不出，你对的事这么门儿清。”林野扔了石头，哗啦啦把铁锁摘掉，扔在地上。
宣月咳嗽声，说：“是宏立城八卦，有事没事就给科普……”
“是吗？”林野很配合，也不说破，试着退了推门。
声闷响，两扇木门被他推开了，阵灰尘簌簌落下，宣月忍不住捂嘴。
林野的黑『色』皮衣上都蒙了层灰，是久没人开门，门框周围落下来的粉末。
他伸手在墙边『摸』索阵，回忆开关的方位，好不容易『摸』到了，摁了下灯都没亮，不知道是灯丝烧了还是屋内没有供电了。
最后只能拿出打火机，啪的声点亮，照亮了四方小圈范围。
借着微弱的光线，宣月看见墙上贴着泛黄的年画，屋内有张老旧的沙发，张斑驳的八仙桌。
下秒，林野把打火机递给她：“帮拿下。”
她接过来，“你要干么？”
“换灯泡。”
林野轻车熟路走到墙边只斗柜，他记得最下层有放些日常用品，『摸』索阵还真找到只新灯泡。
那张八仙桌被搬到屋子中央，他踩了上去，边叫宣月“举高点”，边换灯泡。
大概有过了半分钟，他重新跳下来，摁亮墙边的开关。
暖黄『色』的光线头顶洒落，照亮了整间屋子。
他在这生活过个月，早到晚扮演着个叫做步归的人，接受步归的切，就好像往身体塞入另个灵魂。
他每个村民打招呼。
“是步归。”
村民们都很诧异：“你是步老头的么人？”
林野回答说：“是他孙子。”
这间平房是步老头的房子，那年春天步老头离世了，房子就直空着。
村民们都知道步老头是个酒鬼，年轻的时候有个妻子，还有个儿子，可惜三十年就被他打跑了。
如今步归回来了，大家知道他的父母在场车祸中去世，他回到故乡，继承了爷爷的房子田地。
“你们家人不是在外地待的好好的？怎么你回来种田了？”
步归含糊不清，不肯多说，后来村办喜事丧事，也通知他去参加，多喝两杯酒他打开话头。
原来步归去了年兵，后来因为脾气不好，教官起了冲突，被记了大过，赶出了部队。
大家在暗地窃窃私语：“步家怎么尽出败家子啊？”
“是啊，白瞎了这副好相。”
“你还别说，他刚回来，看他沉默寡言，做事手脚利落，还以为他是个老人，想替他侄女做媒咧。”
“你可别，步老头喝酒喝得那么凶，这个孙子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下个他。万跟他爷爷样喝醉了打人，你侄女可就惨了。”
在村民的唏嘘声，步归就这么住回了爷爷家中。
……
林野拿了块抹布，抹了两遍，旧沙发勉强能坐人。
好在宣月不拘小节，说：“没事，反正这身也是便宜货，扔洗衣机洗洗就干净了。”
她坐在沙发上，出神地听着林野的故事。
“直接编好了档案就去卧底不行吗？为么非要现场住过来呢？”
“因为那不是般的罪犯，是大毒枭，是东南亚最大的犯罪团伙头目之。”林野坐在她旁边，“宣月，你把犯罪分子想得简单了。他们不是街上的小偷、骗子，也不是精的传销分子，是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的亡命之徒。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没有周密的计划打的人际关系网是不行的。”
“他们大老远东南亚跑回来查你？”
“是。”
“后来呢？他们相信你是步归了吗？”
“相信了。”
不止相信了，还他有了过命的交情。
林野慢慢地回忆着那年的种种，点点说给宣月听。
他屠辛湄公河上成功逃脱后，在老挝的乡下养好了伤。老挝的年四季都是夏天，炎炎夏日，他们起坐在稻田边上吃西瓜。
屠辛说：“大难不，必有后福，兄弟，咱们以后起干大事，起赚大钱！”
林野笑笑，说：“没有那么大本事，天尚撞天钟罢了。”
屠辛拿起只西瓜，往地上嗑，砸成了好瓣，递了瓣给他，“那你有么愿望吗？”
“吃饱喝好，睡个安稳觉。”
“嘁，这也没种了，换个远大点的！”
“那就——”林野凝神想了想，说，“赚多点钱，买辆好点的车，开回村耀武扬威吧。”
屠辛哈哈大笑，说：“瞧你这点出息！”
“屠哥你不知道，他们都看不起。”
“为么看不起你？因为你爷爷是个酒鬼？因为你被部队开除？”
彼时，屠辛已经查清了步归的过往，他们住在乡下养伤期间，他可点也没闲着。派出去的爪牙拨又拨，黑白两道都有人，把这个叫“步归”的人『摸』了个底朝天。
是，他们确是生之交，但屠辛生『性』多疑，干这行的有今天没天的，总不能个个天而降的空降兵他都毫无防备，全全意地人是兄弟。
果不其，林野听了这句，霍得抬起头看着屠辛。
屠辛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别见怪，只是警惕了点，在是经历这么多，不得不多啊。不过你放，既都这么开门见山跟你聊开了，就表示已经信任你了，咱俩以后就是拜把子的兄弟，有碗饭，就绝对不会饿着你。”
林野把西瓜皮扔进田，扯扯嘴角说：“不用给饭，给辆好车吧，衣锦还乡。”
“那没问题。说吧，你喜欢么车？”
“奔驰。”
“别啊，奔驰多土，咱要冲着那种全球限量的跑车去，辆能把你们个村儿都买下来。”
两人同笑起来。
后来他们刀尖『舔』血，次次把那回湄公河上被屠辛的对头拿走的生意全部抢了回来。
屠辛带老婆孩子给他认识，抱着小女儿边笑边指指林野：“叫干爹。”
小姑娘在东南亚大，撒丫子『乱』跑，皮肤晒得黝黑，双黑白分的大眼睛眨啊眨，开口却是，“哥哥！”
“臭妮子，叫么哥哥啊，辈分『乱』了！”
“爸爸有大胡子，是大人。他没有胡子，还得这么好看，是哥哥。”
屠辛哈哈大笑，揪了揪孩子的耳朵，说：“没大没小，这是干爹，记住了！”
林野抱过那个小丫头。
他吃过阿嫂做的饭。
很多个夜，屠辛的家中点起昏黄的灯，家人他坐在同张桌上，他们闲话家常，说着过去，说着未来。
如果外面的大片土地种植的不是罂|粟，如果屠辛做的是正经生意，而不是毒|品生意，他们本该是好兄弟。
阿嫂笑着说：“们阿归生得这么好看，得给他找个漂亮的媳『妇』儿。”
屠辛说：“别提了，你不知道这村子多少小姑娘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跑，地也不种了。”
林野听见最后那句时，目光微微动。
阿嫂：“那不行，村的姑娘委屈他了。”
“期在这边是挺寂寞的，有个把个姑娘陪陪也好，真找媳『妇』儿，还是要找咱们中国人。这儿的姑娘脑子简单。”
阿嫂啐他口：“少带坏阿归。就你花，不爱人家姑娘还能让人家陪陪——”
“就说说而已，可没出去拈花惹草。”
其这行逢场作戏也有不少，阿嫂知道屠辛也有情人，但她不能强求多。她知道进了这间屋子，屠辛是她的丈夫，全全意保护她女儿。
那些时日，林野做着步归，践行他教给宣月的切卧底准则。
“用真换真。”
“你说的每个字，都要先说服自己，说服了自己，别人会相信。”
“你要记住你的情意是真的，你的爱恨是真的，午夜梦回时，都绝对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因为梦吐真言。”
……
宣月怔怔地问：“那要是时间久，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呢？”
林野侧头看着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的姓名不在这。”
下秒，手指轻轻地移到她的胸口，没有触上去，只指在脏的位置，“要刻在这。”
他讲了那些年的故事，那场惊动魄的收尾行动，说到手腕被人砍断时，宣月瑟缩了下，忽伸手拉过他的右手，小翼翼掀起护腕。
深棕『色』的肉痕仍在，她仿佛亲眼看见了那幕鲜血淋漓的场景。
“痛吗？”她问出了很蠢的问题。
林野摇头：“已经过去了。”
宣月垂眸看着疤痕，轻轻地用手碰了碰，林野浑身震，不动声『色』抽回手，声音都低哑了分，“……下次别这么做了。”
“怎么了？”宣月不就抬起头来。
他别开脸，不说话，呼吸却有些沉重。
步归的故事他回国的那日就成了绝密档案，在警方的资料，步归已经屠辛同在了老挝，在了湄公河畔。
除了省厅的位大人物与他共同卧底过的老张，没有人知道步归的存在。
这是时隔多年后，林野第次与人说起步归这个名字。
宣月静静地听着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去，身边的人言语简洁，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惊动魄他口中说出来，也变成了平淡的日三餐。
她问：“那后来那个村子的人呢？”
林野沉默许久，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世种植罂|粟为生，除了这件事，么也不会。没有读过书，没有踏出过村庄，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中国人，警方没有义务去帮他们。
老挝落后又贫穷，『政府』也无暇关那群人。
捣毁毒|品堡垒那日，警方把火点燃了罂|粟，大火烧了好日，直到艳丽的花朵尽数凋零，直到整个村子化为焦土。
在罪恶之源被烧光的同时，村子的房屋也烧毁了。
警方以为把他们的事移交给老挝『政府』，就会有人负责转移人员。
而老挝『政府』认为只要警方走了，毒|品老巢没有了，这件事就告段落。
后来那群人无家可归，四处漂流，再后来，是生是，林野通通不知道。
“偶尔午夜梦回会想，捣毁了屠辛的毒|品王国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但对那个村庄的百口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这身警服，也对得起林野。”
“唯独对不起那群人，对不起屠辛，对不起步归。”
林野的眼睛有夜『色』样浓稠到化不开的凄苦。
在这寂静的夜，宣月慢慢地握住他的手，把他有些凉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面颊上。
她轻声说：“你做的是好事。”
林野摇摇头，转手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宣月，卧底是么？是豁出了『性』命，踏上条永远无法归来的路。他们都以为回来了，可是只有自己知道，纵使归来，灵魂也变得残缺不全。”
接受任务的那天，个叫步归的灵魂硬生生被人塞进了他的身体。
可是回来的那天，这具躯壳却只有林野。
那步归呢？
属于步归的年又四个月，那四百八十七天见过的人与事，经历的爱与恨，如果真的能随着档案起消失在老挝就好了。
可他们只是销毁了档案，却没有抽走他的回忆。
后来的很多个梦，他都会梦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叫他阿归，阿归。
“会梦见阿嫂，她抱着妞妞问，今天的饭好吃吗？下句却是哭着质问，为么出卖她。”
“梦见屠辛起坐在瓜田上，人捧只西瓜，说要买辆大奔，他笑是土狗，不懂跑车。”
“梦见村头的个扎两条辫子的姑娘，总是跟在后头脸红红地叫上她家吃饭。”
“梦见……”
他梦见后来的后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那漫天大火望着他，目送他远去，把他们留在无尽的虚空。
林野紧咬牙关，不让酸涩的眼眶落下泪来。
宣月紧紧抱住他，呜咽着说：“别说了，别说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来，看着怀这个纤细柔弱的姑娘，轻声问：“宣月，现在你白为么不让你去做卧底了吗？”
宣月仰起头，眼有热意，“知道，都知道。”
“那你还去吗？”
“去。”她慢慢地说，“你说过，是天上飞的鸟，不该在笼子被关起来。”
“即便这是条不归路？”
“即便这是条不归路。”
那个姑娘笑起来，擦掉眼泪，把脸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小声说：“林野，相信件事。”
“么事？”
“残缺的灵魂，会有人来填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