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还走吗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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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像是睡了个很不安稳的觉, 梦里一直有人在话。
“小师妹，你先歇一歇吧，林队这里有我们守着, 你放心。”
“不用，我不困，就在这守着。”
“你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要是你也病倒了, 一会林队醒了，可不得找我们算账？”
“我体好，一天不睡没事。”
“嗨呀，医都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发烧, 估计天亮就醒了，你也别太担心。”
隔了一会，是一句很轻的辩解：“……我才没担心他。”
林长野人在梦里, 昏昏沉沉，半醒半睡的。这句话却好像被他听进了, 躺在床上，明明双眼紧闭，眉头却忽的一皱。
他睁眼, 却又一次坠入光怪陆离的梦里。
梦里他处老屋，已近深夜, 正是安眠时刻, 千万户都在睡梦之中。这时候木门忽然被哐哐敲响, 一声接一声，急促地宣告着大事发。
年轻的母亲门，惊疑不定地迎来一位着警服的男子。
那人双目蕴泪, ：“嫂子，林哥，林哥他事了……”
林长野也被敲门声惊醒，小小的他从卧室里悄无声息冒来，扶着门框往外看。
母亲在痛哭，熟悉的叔叔也在一边流泪一边安慰。
梦里的场景忽然一转，变成了灵堂，黑白布幔装点下，父亲变成了相框里小小的照片，微笑着，静默着，立于灵堂之上。
素白的小花包围着父亲，他的笑和那花一样苍白，孱弱。
有人都在哭，有人都在祭奠英雄。
林长野问母亲：“以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那些着警服的叔叔饱含热泪对他：“爸爸是烈士，是英雄，是我们警察的骄傲。”
可是对于林长野来，爸爸就是爸爸，不管他是谁的骄傲，是谁的英雄，对于少年人来，他只是一位父亲。
这听上很荒诞，百姓们平白无故多了一位英雄，唯独林长野少了爸爸，母亲少了丈夫。
后来父亲下葬了，烈士追封也到了，那些哭过的人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唯独林永远失了一个活的人，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林长野一度憎恶这份职业，若不是做警察，父亲怎会早早离他？
他还记得父亲玩笑时过的话——
“警察呀，一辈子只睡了普通人半辈子觉，却做了两辈子的工，受了三辈子，见了普通人四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完的人『性』之恶。”
他，既然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做呢？
直到三年后的清明节，他在父亲的墓前撞见了前来拜祭的母子俩。
那位母亲搂着小小的姑娘，这辈子都会永远铭记林警官，如果不是他在那抢劫案里不顾命危险救了她的女，她们早就永隔。
林长野看着那个小姑娘，她笑得鲜活，眼里全是天真烂漫，并不明白墓地对于成年人来味着什么。
后来他才道，父亲抱着小女孩往外跑时，歹徒朝他了枪，。
父亲一面挡住子弹，一面捂住小女孩的眼，对她：“叔叔和你做个游戏，我一二三，木头人，你就不许动，也不许睁眼了，道吗？”
再后来，小女孩甚至不道自己曾经历过怎样一场劫难。
成年人的牺牲，保住孩童的『性』命，也保住了那份难能可贵的天真。
林长野在梦里辗转沉浮，看见了许多过往，包括卧底行动失败，被人一刀斩断的右手。
正惊惧不安时，耳边又传来动静。
医院的窗外天大亮了，有人送饭送水进来。
“宣警官，吃点东西吧。”
“谢谢，我不饿。”
“那总要喝点水吧？”
宣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床上传来暗哑低沉的声音。
“水。”
她一惊，猛地回头，一旁的地刑警小李已经惊呼来：“林队，你醒了？！”
床上的男人也就一天一夜没打理，下巴上就冒了青『色』胡茬，发型彻底『乱』了，从整洁的精英分子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流浪汉。
他睁深幽的眸子，盯着小李递给宣月的那瓶水，颇有占为己有的思。
宣月立马接过矿泉水，拧盖子站在床头，一边慢慢地扶他来，一边把水递给他，“口渴了？你喝，慢慢喝。”
林长野支着子，右边肩膀忽然一颤。
宣月注到他脸『色』都变了，猜到是因为枪伤，一把伸手架住他，“靠着我。”
林长野不用，但那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已经牢牢撑住了他。他顿了顿，也不反抗了，接过水喝了两口，侧头看见窗外大亮的天，问：“几点了？”
“八点半。”
“面包车找到了吗？”
“没有。车在距离巷口八百米处，消失在监控角，后来就没再发现踪影。交管局排查了附近有车辆，都没有找到哪辆车的车牌被遮挡了，应该是不远，他们就把障碍摘下来了。”
林长野闭了闭眼，靠在床头。
小李立马：“我通我们队长，就林队醒了。”
然后一溜烟跑了病房。
林长野的视线在桌上那盒饭上停留一瞬，餐盒是透明的，粗略一晃，里头有叉烧、盐焗鸡和烧鸭……
“刚才那小子买给你的？”
宣月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
“不道，应该是有人统一的盒饭吧。”
“是吗？那他们分局可真有钱。”林长野面无表情，“这种餐标，叫老张看了怕是要闹翻天，我们过的都不是人过的子。”
“……”
宣月没弄懂，这才受了枪伤，又高烧昏『迷』一晚上，怎么醒来还有空感慨人的餐标。
她低头扫了眼他被包扎来的肩膀，：“你感觉怎么样？”
“不了。”
宣月眉头一皱，“你能不能好好话？天王师兄过，干我们这行的不能提这个字，不吉利。”
“你信这个？”林长野懒洋洋扯了下嘴角。
“你不信？你不信，干嘛每次办案，别的技术员都是来队里交接，轮到吕岩，你就不让他来，宁可亲自市局？”
“那不一样，他是柯南。”
这些都是宣月从老张他们那听来的，据刑警支队技术室的一位名叫吕岩的技术员，人送外号“柯南”。只要他踏进队里，不一个星期，必定现非正常亡，或是『自杀』的警情。
后来林长野就不让他来了，有事大亲自跑一趟技术，也绝对不能让这尊大佛踏进支队。
“还有上次，宏立城值班的时候，就了句‘今天还挺闲啊，一个警都没有’，不是被你场踹了一脚，差点吐血吗？”
林长野面无表情：“这种话能吗？他也干了好几年了，这点规矩都不懂？”
干警察的，最忌讳乌鸦嘴，只要上一句“今天真安稳，一点事也没有”，接下来必定有大事发，且百试百灵。
宣月一，上次宏立城这么了之后，好像天晚上就接到一案子，凶杀案……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林长野的『液』体输完了，宣月按铃叫护士。
护士进来嘘寒问暖一番，『液』体输完了，又多看了林长野几眼，大概已经听这位昨晚的英勇事迹。
年轻小护士，见过的病人多了，但中枪的警察还是第一次见，难免有种瞻仰人民英雄的心态。
更何况这位英雄还很英俊。
宣月不动声『色』挡在病床前，把林长野遮了个严严实实，口中礼貌地着：“谢谢护士。”
等到护士离，她才转过头来，低声了句：“谢谢队长。”
“谢我什么？”
“……替我挡枪。”
林长野对上那双眼睛，看见她侧脸贴的纱布，她平时『插』科打诨谎话来，脸不红不喘，但没到脸皮还是很薄——理义上的薄。
昨晚肿了的脸颊这会还没消退，依然触目惊心，淤青犹在。
他没见过宣月这样狼狈的一面，即便还胖着，体重没减下来的时候，她也整洁干净。即便在酒吧里和那姓陆的闹了一场，离时也云淡风轻。
哪像现在这样，光是看着也叫人心里一颤。
他顿了顿，：“应该的。”
至于为什么应该，是队长理应保护下属，男人应该保护女人，还是他林长野就该保护宣月，他没，宣月也没问。
两人对视片刻。
林长野问了句：“疼吗？”
宣月张了张嘴，不疼，四肢百骸突然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真可笑，中枪的是他，现在他却反过来问她疼吗。
她喉头一堵，不为何有点哽咽，摇头不疼，别过脸不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神情。
“他拿枪指着我，我提醒你他有枪的——”
“我道。”
宣月回头，“你道？”
“你你四肢不协调，摔了一跤——”林长野扯了扯嘴角，“你要是四肢不协调，谁才协调？房内情况有异，你是这个。”
“……”
“特告诉我你摔伤了左手，为什么是左手？因为我左手拿枪，你在提醒我，凶徒手里有枪。”
“……”
“最后那句萨瓦迪卡，我不用我多，面试的时候你那几句泰语，不是还哄得张局跟隔壁陈副支队哈哈大笑？谁能忘得了。”
林长野平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安抚孩子一样，：“宣月，你做得很好，比我象中的还要好。”
一句话，宣月泪盈于睫。
她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从小到大经历过父亲的骤然离，旁人不友好的目光，甚至是校园霸凌。
最惨的一次，她在放学后被人锁在了教室里，晚上门卫检查教学楼时，才把她放。
即便父亲不在边，宣月也是李楠欣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她也怕黑，也怕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那一夜，宣月哭到声音沙哑，后来就不再哭了。
就好像那一天有的眼泪都流干了，再遇到挫折，再遇到不怀好的目光，她也很少哭，因为道哭是弱者的表现，是无用功。
后来宣月就义无反顾了平野空的道馆，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受人欺负。
可是孩童的恶，不友善的目光，这些都不足以致命，最多导致心伤。而昨夜发的事，是足以颠覆她认的罪恶暴力事件。
平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平第一次和人缠斗。
平第一次被人一把推，砰的一声，她亲眼目睹林长野替她中了一枪。
在子弹面前，□□是如此脆弱，噗嗤一声，她看见鲜红的『液』体像是绽的烟花，从林长野的肩膀上一朵血红的花朵。
她的心跳仿佛停滞在那一刻，心神俱裂。
时唯一的念头是，他会不会。
若是他了，该怎么办。
再后来，她架住他，却发现他突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有的思绪都灰飞烟灭。
宣月一直以为，她和林长野处在一种奇特的平衡之中，一面因为往事互相看不对眼，一面因为现状安然共事。
他是烦人的，这一点，队里有人都毋庸置疑。
成天拉着张人脸，动辄加班加班，事事完美主义，他拼，就拉着有人不要命地跟他一拼。
这种拼命三郎领导，谁能不烦？
可昨夜他在她侧突然失识，宣月才骤然发觉，他在她心里哪怕烦人，哪怕严苛，也像是一座大山。
他在，众人的魂就在，心就定。
他稳如泰山，宛若队里的定海神针。
以林长野倒下的那一刻，宣月惊惶失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后来全靠一股强撑着，来医院彻夜守着，总算等到他醒来。
这期间，李昌远来交谈，小李等人来嘘寒问暖，她都显得很镇定，其实不过是条件反『射』，心思早就不在了。
而今，林长野一句话，那些恐惧、担忧、绝望与后怕，全部反弹回来，像龙卷风一样将她扯入漩涡里。
宣月哇的一声哭来，边哭边：“林长野，你这个骗子，你差不危险，就是看看办案流程，了解一下审讯工，现，现在居然还拼上命了……”
林长野：“……”
“我，我不管，我要回刑侦，我是学翻译的，可以做技术侦查，我不要干一线了！”
“……”
宣月哭得上不接下，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打湿了侧颊的纱布，扯得伤口一阵痛。她龇牙咧嘴，一边擦眼泪，一边倒吸一口凉，边哭边喊“痛我算了”。
门外有护士探头探脑。
大步流星从走廊尽头跑来的李昌远，也停在门口不措，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林长野本能地板脸来命令她：“别哭了，叫人看了像什么话！”
宣月理智回笼，哭得小点声了，悲从中来，“你还凶我……”
这种小声抽噎的哭法，更叫人揪心。
林长野，哭什么哭，都干了这一行了，上了贼船还跑得掉吗？别平白无故叫人笑话，这里又不是咱们的管辖区。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这抽抽噎噎的哭法给堵住了。
他冲门外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李昌远是个人精，立马会，闪到一边，消失在门上那盏小小的玻璃窗外。
“过来。”林长野低声。
宣月这时候还不忘倔强：“我不。”
“这是命令。”
“……”宣月我你马德命令，但没口。
“我受了伤，你考虑一下，你要不过来，就只能我过。”林长野淡淡地望着她。
几步之遥，宣月泪眼婆娑，从指缝里看了眼床上的人。
满脸胡茬，一点也不精英了。
病号服皱皱巴巴，穿在他上，叫原本严肃冷漠的人也柔和不少。
大背头『乱』七八糟，倒显得有点『毛』茸茸的，不像老虎，反倒像只大猫。
他的肩膀上缠着厚重的绷带，仔细看，还有血迹，刚才支着子来喝水时，都倒吸一口凉，要是真的走过来，不道会不会晕在半路。
即便道他是在威胁她，她也不得不妥协。
那种大山靠在她上，又突然倾塌的后怕犹在心间。
宣月的脚指头动了动，在大脑还未发指令前，已经自觉地朝他挪了过。
哭声渐弱，她扬头来，一脸凶狠地盯着他。
林长野看着那张脸，目光落在被泪浸湿的纱布上，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还像个刑警吗，专业素质都被狗吃了。
可口却是一句：“别哭了，伤口不疼吗？”
宣月没吭声。
“你不疼，我疼。”他静静地望着她。
宣月一惊，无措地扶住他，“伤口疼？那我叫护士……？”
她伸手要按铃，却被林长野一把抓住手腕。
哪里是伤口疼呢。
她这种哭法，他浑都疼，就好像有细胞都叫嚣着，躁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痛楚从四肢百骸往同一个目的地钻。
林长野的心沉沉地跳动着。
他，林长野啊林长野，你这叫公私不分了吧。
这样着，他松她的手腕，慢慢地抬手，虽然有些费劲，但还是强撑着在她『乱』糟糟的发顶拍了拍。
他：“这次是我疏忽了，让你置险境。”
宣月还红着眼，茫然地眨了眨。
林长野在道歉？
林长野在道歉……！
她吸吸鼻子，擦了把脸，忽然不道点什么好，刚才也只是情绪忽然翻涌，发了通无名之火。
这下后后觉，才感到难为情。
人还给她挡了一枪，她怎么有脸冲人发火？
脸上火辣辣的，也不道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
林长野：“做刑警要下一线，的确危险，但你头一次应对，已经做得很好了，假以时必定能成为一名好警察。况且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破电信诈骗的案子，现在要话不算话吗？”
“……”
他看她片刻，问：“还要回技侦吗？”
“……”
“还回吗？”
他谆谆善诱，用政治课满分的领导风范，给予队员春风般的关怀，春风到之处，再多的心伤都能被抚平，变得熨帖来。
宣月看着那双眼睛，深海一样平静、浩瀚，灵魂都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她顿了顿，不自在地移视线，小声嘀咕一句：“答应过你的事，中途就走，不跟你一样成骗子了吗……”
“那你还走吗？”
“……”她盯着墙角那只热水瓶，上次她住院的时候，他无声赶来，鞍前马后买保温杯、倒热水的，最后慢慢了句，“不走了。”
在林长野唇角一弯时，又很要面子地加了一句，欲盖弥彰似的——
“办完我就走！”
林长野点头，：“好，办完你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