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做笼中雀你是天上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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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
等到医生宣布“什么大碍, 以出院了”，已经是二天中午事。
苏青沅老早来医院了，一边帮忙收拾, 一边对着床柜新增添物品啧啧称奇。
“是我不周到了，昨天居然忘了你要喝热水。”
“那么讲究。”
“不过，这保温杯有点丑啊，怎么挑了个原谅『色』？”
宣月心道, 又不是她买，林大队长进出医院，去超市买东西，前统共花了来分钟间，你能指望他挑个多好看？
大抵是随抄起一, 结完账走。
“算了，能喝水行，我一路赶来一水顾得上喝, 用你杯子了哦。”
“用吧。”
结果苏青沅用尽全力，怎么也拧不开杯盖, 无语道：“你力气未免太大了点，杯子拧这么紧干什么，怕有人偷水喝？”
宣月能解释：“这真不怪我, 不是我拧。”
“那是谁拧？”
这事吧，说来话长。
一分钟——
苏青沅：“深更半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告诉我你俩倒了杯热水, 买了碗粥？？？”
“不然呢。”
“有干柴烈火，重拾爱意，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朋友，你这用词，确定是日报记者，不是《知音》撰稿人？”
苏青沅凑近了些，仔细端详宣月脸。
“难道是人在病中太憔悴，所以有吸引力了？”
端详片刻，又否定了自己揣测。
“明明是病若西子，更惹人怜爱了！”
宣月面无表情伸出，撸起袖子给她看，“仔细看看。”
“看什么？”
“鸡皮疙瘩给我腻出来了。”
两人嘴上『插』科打诨，也不妨碍苏青沅收拾好东西，她嘱咐宣月：“我去楼下大厅办出院续，你等我回来。”
“我以自己去。”
“行了，你让我功补过，好好歇着吧。”苏青沅还在为食物中毒事耿耿于怀。
想到是，她前脚刚走，林长野脚来了。
进了病房，看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柜东西也收拾好了，林长野一顿，“要出院了？”
宣月正坐在床沿玩机，闻言抬，很惊讶，“队长？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沉默一瞬，品了品这个“又”。
“怎么，很不想看见我？”
“哪里哪里，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她随胡诌。
“是吗？从你脸上好像看不出高兴。”
“……你今天不是回警校继续训练了？”宣月立马转移话题，看着他外套下面藏住制服，猜测道，“刚下『操』来了？”
林长野回答她题，说：“接到护士通知，说你以出院了。”
“护士为什么会通知你？”宣月很奇怪。
他倒是很平静。
“这个题我也想知道……大概是朱教官让人你送来候，登记是我联系方式。”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所以，”宣月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来接我？”
“不然？”
“那怎么好意思，你是队长，还要麻烦你亲自来接我，这待遇，我多受宠若惊啊。”
“你带来麻烦还少了？”林长野扫她一眼，“食物中毒，我连报告是连夜赶出来，也不差这一点了。更何况……”
面话，他有往下说。
宣月却莫名觉得，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更何况当初……？
病房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林长野盯着她，她四处看，是不看他。
温度直线飙升。
这候房门砰一下被推开，苏青沅拿着单子风风火火冲进来，“出院续办好了，以走了——咦？”
她拿着单子，愣在原地，和回过来林长野打了个照面。
男人来得及换下制服，能穿上皮夹克遮住，一身黑，大背，面目英俊，站在病房里，病房蓬荜生辉。
即便有过一面之缘，这种气质和长相，也足以叫苏青沅过目不忘了。
“林队？”
林长野还是同那天在饺子馆一样，冲她点示意。
“你怎么来了？”苏青沅看看他，又探看看宣月，比嘴型，“金风玉『露』又相逢？”
赶在她说出什么更奇怪话之前，宣月赶忙截住了她。
“是医院通知他来。”
苏青沅疑『惑』和宣月一样：“现在出院，医院还兴通知单位领导了？”
林长野：“……”
好在宣月并有太在意这个点，她关注点在于：“麻烦队长了。不过我朋友在，她以送我回警校。”
“哎哎，我不以！”
虽然不管他们在打什么官司，但苏青沅是不掺和。
她是拥有一双明亮卡姿兰大眼睛，非常懂事地说：“嗨呀，忘了说，刚才我办出院续候，接了个电话，临要回公司加班。”
宣月不置信地望着她，用眼神询：姐妹，想搞事？
苏青沅笑眯眯，里续交给林长野，“那我们宣月拜托你了，林队。”
“不是，你这么扔下我了？！”
“这不是有人护送你嘛。你要是半路脚软，我一弱女子也背不动你，有林队在不一样了。他拎你，跟拎小鸡似。”
宣月：你才是小鸡！你全家是小鸡！
苏青沅拒绝接受宣月求救信号，临走前，还在林长野看不见角度冲宣月比型：“记住了，金——风——玉——『露』——”
宣月真想拔下鞋底狠狠抽她脑勺。
金你妹啊金。
——
事实证明，什么金风玉『露』，完全是苏青沅言情小说看多了。
宣月觉得，谁和林长野走在一起，能是《小兵张嘎》、《士兵突击》这种画风。
医院离警校不远，步行来分钟到。
出院，林长野她：“能走得动吗？”
“能。”
“那走路。”
宣月：“……”
我客气一下而已，队长您是真抠。
好在她身体素质好，点滴打了一天，又好好休息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重新活过来。
走路走路吧，也啥题。
题是，这才走了有两分钟，林长野职业病又犯了。
经过公交站台，他忽然停下脚步，注视着站牌，“逃亡路线分析，来一次？”
宣月：“……”
宣月：“队长，我才刚刚大病初愈，要不念在一场同事份上，你明天开始折磨我？”
林长野看她一眼：“怎么，食物中毒影响是大脑，不能思考？”
“我这会儿身心俱惫，无暇思考！”
“我怎么看着你中气足，精神很好？”
宣月深呼吸，干脆不说话了，认认真真抬打量站牌。
过了半分钟，林长野：“看出什么了？”
宣月回答：“8路车，直达警校大门。”
“？”
“我决定在这里等8路车，队长你先走吧。我收回刚才话，其实我这会儿身体还恢复，走两步喘得不行。干脆咱俩分行动，你精力充沛，走回警校行，我还是坐车比较好。”
宣月一脸诚恳望着他。
林长野打量她几秒钟，说了句：“很好。”
宣月忍住：“……哪里好？”
“我眼光。”他道，“能看中这么适合做刑警苗子，确实很好。”
“……你在反向嘲讽我？”
“真心话。”
“是吗？”宣月分怀疑。
“是啊。”林长野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仅是个当刑警好苗子，还有当卧底天赋。你看袁立不行，太实诚，有什么情绪写在脸上……你不一样了。”
“哪点不一样？”
“睁眼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出成章。这种好本事，不当卧底真是惜了。”
宣月跳上了站台，这样还要努力踮起脚来，才能勉强靠着脚下台阶与他平起平坐。
她说：“林长野，你别忘了，是你亲自我要来！”
“哦，所以？”冷漠脸。
“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动不动满嘴嘲讽，像个老阴阳师？”
“那不然呢，你供起来，一天三柱高香，新鲜瓜果好好供奉一番？”林长野很有礼貌地。
宣月：“……”
她不想讲话了，直截了当宣布：“你走回去吧，我要坐车！”
林长野笑了一声，并不离开，索『性』和她一同站在了站台上。
宣月侧：“你不走？”
“怎么，站台是你家开？”
“……”宣月点，“ok，那你留下，我走！”
她跳下站台，大步流星往前走，结果两步，又被男人追上了。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宣月深呼吸，开始在内心一遍一遍狂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要忍住，打人是犯法！
袭警罪加一等！
心情简直和天气一样阴，降温，几乎每一天气温在往下跌。
来军训，还是艳阳高照秋天，这几日已然进入冬天节奏，带来外套似乎也不太够用了。
突然起了一阵风，像是长了眼睛，知道该往哪钻，从袖、领，无孔不入。
宣月忍住缩了缩脖子。
也在下一秒，身窸窸窣窣传来些许动静，随脑袋上罩下来一件外套，皮质夹克，机车服，是林长野平常骑赛摩爱穿那一件。
铺天盖地是他气息，淡淡木质香，是闻过能牢牢记住气味。
“起风了，衣服穿上。”身传来淡淡命令。
“……”
宣月忙脚『乱』衣服拿下来，发『乱』蓬蓬，“我们在吵架，你干嘛突然好心？”
“是你单方面在吵，我是在讲道理。”
“你讲个屁道理。”
“穿上。”
“不穿，阴阳师衣服我不穿。”
“那队长衣服呢？”林长野扫她一眼，“别作，宣月。衣服穿上，这是命令。”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很有威严样子。
宣月也稍微迟缓了几秒钟，想反驳，才发现大势已去。
里拿着衣服，进退两难——穿上会很丢脸，不穿又好像在违抗命令。
那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她在发呆，林长野倒是帮她做了决定。接过她里皮衣，往她身上一罩，动作不算温柔，一如既往干脆。
“老实点。”
最宣月跟在他，一边往警校走，一边想。
老『奸』巨猾，会拿队长身份来压人！
队长了不起啊？
队长能不顾人家大病初愈，拖着病躯开始脑风暴搞训了？
这叫虐待下属！
一点同情心有！
她在腹诽，倒是也不冷了，心里吐槽得热火朝天。直到某一刻，男人脚下不停，声音倒是轻飘飘从前面飘来。
“干我们这行，偶尔会遇到寻常人想象不到危险。对你严格一点，是希望在那种候，你更能应对突发状况，保护好自己。”
“……那你不如一开始别让我来干这个，做点轻松文书工作，不是更安全？”
“本来能展翅高飞鹰关在笼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觉得是好是坏？”
宣月一怔。
他回，“我觉得你是想飞上天那种鸟，不是安于牢笼金丝雀。”
——
很多年，宣月每每忆及往事，会想起这一刻。
一个平平无奇午，风乍起，天空阴云密布。
从医院到警校途中，尽是老旧街道，家属区红砖斑驳，不超过六楼。路边梧桐倒是极为茂盛，在风里招摇，林叶晃得簌簌作响。
有叶子打着卷飞起来，像长了翅膀鸟，呼啦啦飞入天际。
他说，你是天上鸟，不是笼中雀。
很简单一句话，宣月却为之抗争了好多年。
儿父母离异，原因很简单，父亲做生意有钱了，抛下糟糠妻，找了个更年轻女人。那个女人比宣月大八岁，宣月背着书包上中学，这位妈才刚毕业，很有远见地立马为自己找到了一份看上去还不错铁饭碗。
起初父亲也是玩玩而已，直到女人怀孕，找了私人诊所检查，得知腹中胎儿是个男孩。
男人一走了之，扔下了家中妻女，从此一别两宽。
不过欢喜有他，宣月母女俩并不欢喜，甚至很紧，也谈不上宽。
来，李楠欣对宣月全部希望，是要她做一笼中鸟。
失婚女人到了中年，除却怨恨丈夫，剩下自我反省。
“是我平太强势了，才会让他去外找温柔小意。”
“我顾着带孩子，做家务，也从来有想过保养自己。女人不能这样，一定要精心打理。”
“宣月，你别学妈妈，一定要当一个大家喜欢女孩子。”
大家喜欢女孩子，是什么样子？
来宣月在成长过程中才明白，不止母亲，全世界大多数人希望女孩子是一个模样。
小候，宣月喜欢踢球，那群男生抱着足球，站在球门前神气地说：“大老爷们儿运动，你一丫片子瞎掺和什么？”
她不服，去找体育老师，兼校队教练。
“老师，他们不让我踢球！”
体育老师一愣，“你想加入球队？”
“嗯！”小小宣月努力点，“我『射』门准了，一『射』一个准。”
老师被逗乐了，“是女孩子不能踢球啊，你看看咱们队里，全是男孩子。”
“我踢得比他们好啊，要不你让我试试？”
然而到最，老师也有给她一个试试机会。
小姑娘很爱，倒也不愿意草率打发走，老师从桌上『摸』了橘子，塞进她中，然指着『操』场另一边，“那边有跳皮筋女孩子，你去那边玩，乖。足球这种运动太危险了，怕伤着你。”
是，女孩子该跳皮筋，踢足球是男孩子事。
来竞选班干部，宣月一马当先，说自己以当体育委员。
班上男生哄堂大笑，连老师笑了。
老师说：“上体育课候，体育委员要去搬器材，这种粗活还是让男生来吧。”
宣月退而求其次，说那她当劳动委员好了。
老师说：“文艺委员、宣传委员不好吗？怎么尽挑男孩子干活儿？”
“为什么劳动委员是男孩子干活儿？”
“因为又苦又累，需要体力啊。”
老师摇摇，说：“男孩子体力比女孩子好，你去当文艺委员吧。”
这个世界分很清楚，男女有别。
宣月至今记得，上初中，足球场旁新建了一个公厕。原因是最近厕所离球场太远，队员们上厕所不方便，每回要跑半天。
来教练跟学校申请，学校拨款，新修了一个小厕所，在足球场旁边。
厕所建成，校队人在上面挂了个牌子：“校足球队专用。”
起初也有人经过球场，无视牌子使用了厕所，给校队人逮着一顿批评，说这是占用公共资源。
“厕所一共四个坑，咱们球队二来号人，你在里一蹲分钟，想过我们怎么办吗？”
校队人个顶个壮，横行霸道惯了，来真人敢用他们厕所了。
校足球队是男生，来，他们嫌男厕两个坑太少，女厕两个坑反正人用，干脆中间那堵墙打通，从此这个公厕成了真正意义上“殊厕所”。
某日宣月和珍珍放学经过——对，是前不久在沧县结婚发小珍珍。
那天珍珍生理期，闹肚子，突如其来一阵腹痛。
除了校队厕所，最近厕所在教学楼，跑回去要分钟。
珍珍脸『色』煞白，说自己撑不住了。
宣月二话不说她推进公厕：“在这上。”
里有校队人蹲完坑，正洗，见有女孩子进来，立马嚷嚷起来：“干嘛呢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珍珍胆子小，哭丧着脸冲出厕所，说里面有人。
宣月又她领进去，送入隔间，门一关：“你上你。”
球场上男生中场休息，三俩结伴来到厕所外面，看见宣月守在那，又听旁边队员一说，急了。
大家指着那块牌子宣月：“你不识字吗？”
宣月说：“人有三急，借个方便。”
“要是人人像你这样，那我们方便呢？”
一哥们儿捂着肚子说：“现在里有个姑娘，我不知道怎么进去撒『尿』了！”
他们指责宣月滥用公共资源，这是校队厕所，有校队人才能用。
“你们女孩子连球场不用，凭什么大老远跑来用我们厕所？”
宣月：“你们交学费比我们多，还是这球场建设费是你们男生出？女生用不用是女生自，你们有什么权力说它是男生？”
她伶牙俐齿，这群同龄男生又四肢发达，文化课平平，平全靠武力值取胜。
一急起来，爆粗。
有人撸袖子说：“要不是看你是个女，信不信我揍你？”
宣月笑笑，单枪匹马守在门，说：“巧了，我柔道黑带，要不比划比划？”
好在珍珍出来快，脸『色』煞白，拉着宣月走。
那群人气势汹汹说：“下次让我们逮着你俩『乱』用厕所，小心点！”
而宣月做了什么呢？
隔日，宣月从家里带了很大扳，偷偷藏进书包里，背到了学校。
放学，她冲到『操』场，当着所有人面，那块钉在门上牌子砸了个稀巴烂。
这事二天捅到了校长那里。
看不出，一个文文弱弱小姑娘，居然凭一己之力跟校队一群精壮小伙干上了。
校长一脸震惊，宣月：“你砸他们牌子干什么？”
宣月单枪匹马站在一群男生旁边，言简意赅：“厕所是厕所，不该是什么专用厕所。”
“但那个厕所，当初确实是他们提议要建。”
“他们提议，成了他们厕所。那我也提议，公共厕所该供所有人使用，不该有殊待遇。”
世上事，太笑，连厕所也对男女区别待遇。
这样事情从小看到大，宣月来才明白，这个牢笼不是李楠欣强加给她，是全世界。
柔道道馆里，有她一个女孩子。
相反，隔壁美术馆阴盛阳衰。
高中分文理科，理科老师们巴不得男孩子争取过来，说他们逻辑思维强。
临到高三，鼓励人，老师也是这么说——“女生要加油了啊，男生先天偏理，期要加劲，很快能赶超你们。”
那候宣月很不解，为什么有先天这种说法。
好像满腔壮志，不如老天爷点睛之笔，它说男生厉害，她必须心服服。
不该是这样。
她不愿意接受笨鸟先飞设定，她希望不过两个字：平等。
然而此很多年里，她始终有见到这两个字存在。
读大学，她学是外语，外国语学院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不平等现象更加严重了。
听说历届学生会『主席』是男生，女生当干部，顶多当到办公室主任。
不管女生如何优秀，领导们总是希望带是个男『性』。
演讲大赛，一群女生不管发挥多出『色』，一个远远不及她们男生，要发挥平平，能依靠稀罕雄『性』地位，跻身三强。
宣月不服。
想来进入警队，隐隐也有这样念，凭什么女『性』胜任不了体力活，干不了一线工作？
世人用诸多枷锁，编织华丽牢笼，金丝雀囚|禁其中。
而今今日，林长野望着她，说：“我觉得你是想飞上天那种鸟，不是安于牢笼金丝雀。”
宣月牢牢记住了那个眼神。
他望着她，无波无澜，眼里是明亮，通透，像盛满烛光房间，一片敞亮。
良久，她眨眨眼，说：“谢谢。”
多谢你这么想。
多谢你摘掉我枷锁，给我一小片天际，以供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