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重逢社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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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离开平城是个早晨,天刚蒙蒙亮。
路上行人很少,但通往平城机场的高速上,车灯川流不息。
出发层,苏青沅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喊:“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
那个身影停在大门口,手里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回过头来冲她挥手,“放心,保证漂漂亮亮地回来。”
苏青沅大笑:“也不要太漂亮了!不然我又要变成万年绿叶衬鲜花了!”
调侃冲淡了临别的感伤。
隔着来往人群,宣月也笑起来,“那你要求有点高!”
地平线上跃起一轮红日,很快天光大亮。
朝霞里,一架架飞机驶出跑道,奔向天际。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xx航班由平城前往芝加哥。本次航程的飞行距离是……”
宣月坐在靠窗的位置,耳边是机长广播,脚下是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云层下的平城。
云海翻涌,遗憾和不舍都被抛在脑后。
她离开的消息,陆丞是在一周后才知道的。
那晚于酒吧不欢而散,陆丞自尊心碎了一地,心道等她消消火,女人心软,过了气头大概就好了。
再加上狐朋狗友的撺掇——
“你身段都放这么低了,差不多得了。”
“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还是根胖草?”
“其实小莲也不错啊,放以前肯定比不上宣月,但她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
“还有,她那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要想清楚,万一将来好不了,月经不调就算了,不孕不育怎么办?”
陆丞耳根子软,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他倒是没想过抛弃宣月,但朋友说得对,他都不嫌弃她这病和身材,她凭什么死揪着小莲的事不放?
只是没等到宣月想通,先等来了她出国的消息。
周五,同组的哥们跟女朋友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下午。看他俩黏黏糊糊的样子,陆丞稳不住了,订了束价值不菲的鲜花,提前收工,精心打扮一番,开车去了宣月的公司。
他还特意下车,『骚』里『骚』气倚在车门上,手拿鲜花,摆出了偶像剧男主的架势。
下班时间一到,人群从大厦里鱼贯而出,个个都忍不住侧目,可惜没一个是他要等的人。
好不容易看见个熟面孔,陆丞赶忙招手:“马姐!”
马姗姗是宣月的同事,之前大家一起吃过饭。
“小陆,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宣月啊。”
“找宣月?”马姗姗有点糊涂了,“她不是辞职了吗?”
陆丞笑容一滞,“辞职了?多久辞职的?”
“你不知道?她一周前就辞职了啊。”说到这,马姗姗咳嗽一声,“还挺刚,把老板给炒了。”
陆丞立马开车去宣月家,可惜她不在,电话也一直关机。最后只能杀到苏青沅家楼下,打电话不接,就扯着喉咙喊她名字。
“……”
苏青沅本想装死,但周围都是街坊邻居,他不要脸她还要。只好回电话,“你给我闭嘴!”
“宣月呢?她现在在哪?”
“你俩都分手了,陆先生管得太宽了吧?”
陆丞气得不轻,“单方面的分手不算分手!没听说过两公婆床头打架床尾和?”
“是吗?”苏青沅优哉游哉说,“那你可能要横跨太平洋去打这一架了。”
“什么?”陆丞一惊,“她去美国了?去干什么?”
苏青沅趴在阳台上,『露』出小白牙森森一笑,“你找你的小白莲,她找她的美国队长呗!”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是一年多。
离开时还是盛夏,蝉鸣声声,夏日炎炎。等到重返平城时,秋高气爽,机场大道两旁的银杏都结果了。
乘务长在广播里温馨提示:“欢迎各位旅客来到平城国际机场,平城的秋天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温度适宜,天朗气清。我们的地面温度为……”
宣月踏出机场大门,拎着行李,沿着指示牌往停车场走。
深吸一口气,原想闻闻家乡的味道,结果差点被熏晕。
原来昨夜骤雨初歇,银杏果落了一地,没来得及扫去的果实藏在草坪里,腐败后,味道十分别致。
“……”
宣月捏住鼻子,心道这个欢迎仪式还挺特别。
停车场,苏青沅一早等着了,见面了先认真端详她十秒钟,才开口:“你整容了?”
宣月:“……”
“现在多少斤?”
“110。”
“我怎么看着像不满一百?”苏青沅捏捏她的腰,这才明白为什么看不出重量,“靠,你钢铁侠啊,这么硬!”
宣月默了默,心道怎么可能不硬?孤身一人在他乡治病的四百来天里,一边吃『药』,一边康复锻炼,又是挥汗如雨地举铁,又是练泰拳。
有一晚在地铁里碰见流浪汉,对方看她是亚裔,身材娇小,不怀好意想动手动脚,给她一拳砸得鼻血直流,一边吃痛得直抽抽,一边怒骂,“死人妖,几把掏出来比我还大。”
“这样挺好,比那些白幼瘦的病态审美好看多了。”苏青沅忍不住『摸』出手机,“不行,我得让陆丞来看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追悔莫及,抱着大腿求你回心转意的画面了……”
宣月抽走她的手机,警告:“我刚回来,别扫兴啊。”
回心转意,大可不必。
一年多时间里,不是没听说过陆丞的消息。虽然删了他的微信,但苏青沅不愧是记者,三不五时发来陆丞的动态,也不知从哪打听来的。
听说他和小莲在一起了,就在她走后的第二个月。
母亲在婚礼上吹嘘他年薪百万,本是夸张,年初却听说他升职了,在炙手可热的生物制『药』集团荣升研发主管,真正实现了年薪百万。
老同学都知道他们这对金童玉女,一年来陆陆续续发来消息:
“你和陆丞分了???”
“妈妈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看他朋友圈,那女的也就小有姿『色』,哪点比得上你?”
得出的结论清一『色』是,陆丞瞎了。
不过,这些都与宣月无关,她回到沧县和李楠欣待了一周不到,就被赶出来找工作了。
母爱感人,见面前三天,李楠欣嘘寒问暖,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说孩子瘦了得多吃点。三天一过,就变成了“悠着点吃,再吃成大胖子我看你怎么办”,以及“都回来这么久了,不出去找工作,等着在家啃老吗”。
宣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最后只能投奔苏青沅,一起挤在三十平的单人公寓里,每天上网浏览求职信息。
某个夜里,苏青沅把笔记本朝她一转,“哎哎,你看这个!”
宣月趴在床的另一边,闻言抬头。光亮的屏幕上有一行大字:《平城公安厅面向社会公开招录外语翻译职位民警告示》。
“警察?”宣月倍感意外,“这我哪行?”
“怎么不行?你小时候不是练柔道了,这一年多还学泰拳呢。”
苏青沅捏捏她的胳膊,因为怕痒的缘故,宣月迅速紧绷起来,于是能触到的只有硬邦邦的肌肉。
苏青沅:“你这体格,不当警察可惜了。一坨子下去,保管砸得人再也不敢违法『乱』纪。”
宣月:“……你再不住口,我一坨子先送走你。”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认认真真看完了招聘信息。
平城公安局。五个字,轻而易举勾起一年前的回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一帧一格都掷地有声。
也许是人生中头一次这么荒唐,也许是故事太虎头蛇尾,宣月牢牢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宏立城。
如果他所言不假,该是个刑警。
思绪飘远,又被苏青沅用胳膊肘一捅,拉了回来。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这要求还挺对口,外语专业,最好精通两门以上的外语,小语种最好,就跟为你量身制定的一样。”
倒的确是这样。宣月是英语专业出身,二外修的法语,日语也懂不少。
小时候怕孤儿寡母的受欺负,李楠欣送她学习了五年柔道,教她的老师是个日本小老头,叫平野空,脾气不太好,中文也不流利,一激动起来就叽里咕噜冒日语。
宣月一身反骨,桀骜不驯,每次被老头骂都会回嘴。一开始只会“八嘎”、“科七”(小气鬼)翻来覆去地用,屡屡落于下乘。后来干脆买了日语入门书籍,刻苦钻研,终于在学习柔道的第三年起能用老头的母语反击得老头一愣一愣的。
到了第四年,她趁老头疏于防备,能用柔道给他摔个四仰八叉。
老头气得吱哇吱哇骂她阴险,却一不留神被她看见他转身时『露』出的满意笑脸。
后来去平城读大学,宣月难得回沧县,更难得去道场看老头了。某日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平野空去世了。
也是在那一天,宣月想起儿时第一次踏入道场的场景。那个看起来有点滑稽的矮小老头,头有点秃,满脸皱纹,『操』着蹩脚的中文笑眯眯问她:“为什么要学习柔道?”
她答:“为了保护妈妈,不受欺负。”
孤儿寡母,李楠欣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宣月自小没少见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女人们怪不了自家男人,就把矛头指向李楠欣,戳她脊梁骨,连带着宣月在学校里也受人欺负。
平野空注视着她,点点头,满怀期许地问:“小朋友,看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吗?”
“没看过。”
“那川端康成吗?”
“没看过。”
“……芥川龙之介呢?”
“什么芥?”宣月一脸茫然。
老头的笑容渐渐消失,勉强问:“那读过什么日本书籍没?”
宣月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说:“《蜡笔小新》算不算?”
平野空:“……”
每一次说起那天的事,宣月都觉得好笑,可老头去世那天,她才想起他决定收下这个徒弟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没读过就算了,小孩无知。但你既然来了,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不要忘记人生就是要战斗到死。”
不要忘记人生就是要战斗到死。
九月底,宣月参加了警队考试。考试分两轮,笔试与面试。
宣月为此啃了一周的书,没想到笔试异常简单,最多只有公共英语六级的难度,对于专八高分飘过的人来说,实属小菜一碟。
又过了一周,她收到面试通知,地点在平城市公安局。
去面试那天,她还不放心地问苏青沅:“你说该不会这么巧,给我碰见那个渣男吧?”
“想太多了。平城这么多分局、派出所,哪这么容易碰见?”
“也是。”
苏青沅笑,“再说了,他不是说他手断了吗?要是真断了,肯定早转业了。要是假的,估计警察职业都是他随口胡诌,拿来骗炮呢。”
于是宣月彻底放下了心。
说来也巧,回来一个多月,天一直晴着,面试这天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公安局的停车场挤满了车,宣月好不容易找到个车位,正准备停进去,一辆大众不知从哪窜出来,唰的一下抢占先机,一屁股挤到她前面。
宣月降下车窗,“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大众的车窗也降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娃娃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要迟到了。看你是外来车辆,应该不急着打卡,不如让我先停吧。”
宣月想问:“就你赶时间?”但男人一张娃娃脸,无辜地赔着笑,倒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她只能自认倒霉,继续往前开,找车位。
突如其来一阵轰鸣声,后视镜里冲出一辆黑『色』赛摩,不偏不倚停在大众旁边,像归鞘的剑。
细雨微朦,镜子上沾满水珠,看不真切。
宣月不知为何心跳一滞,车速也慢下来。想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偏他一身黑『色』皮衣,戴着顶黑白相间的头盔,看不见面目。
娃娃脸从车上跳下来,举着雨伞奔上去,“林队,下雨天还骑车来?”
男人一边停车一边答:“你第一天认识我?”
“咱俩还有一分钟就迟到了。”娃娃脸抬起手表给他看,兴高采烈说。
“要迟到了,你这么高兴?”
“这不是跟你一起迟到吗?队长都迟到,我怕什么?”
“我今天不上班,来办点事,不用打卡。”男人摘了头盔,一边往大楼走一边说,“你也不用?”
娃娃脸笑容一僵,骂了句『操』,撒腿就往楼里跑。
宣月没瞧见他的正脸,等找到车位,匆忙停好车,早已看不见两人的踪影。
她不确定地想着,娃娃脸叫他什么来着?
林队,还是林兑?
好在她认识的渣男叫宏立城,跟这两个字半点不沾边。想到这,宣月稍微松口气。简直是ptsd,从此她看见的每一个骑赛摩的都像他。
——
新人到来,整栋大楼都活力焕发。
从宣月登记报道起,周遭的视线就止不住往她身上飘。
这份职业,男女比例感人。大楼里的文职人员还能瞧见女的,一到巡逻、刑警队这边,那可是方圆十里,不见女『色』。
不光在职的人,和宣月一同应聘的也清一『色』都是男『性』。
旁边坐了个高个子男生,一双大眼睛比女孩子还水灵,小声嘀咕:“知道的是警队招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寺庙招和尚。”
宣月失笑,就见他伸出手来,“我叫袁立,袁世凯的袁,金鸡独立的立。”
“宣月,汉宣帝的宣,月亮的月。”
“这个姓好特别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正笑,就见有人步伐仓促跑来,小声跟面试点门口的警员道:“林队来了。”
“请他过来啊。”
“他说会议室太小了,要把地点改到格斗室。”
“啊?那怎么成?昨儿布置一天,哪能说换就换?”男警员急了,“再说面试马上就开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张局都拗不过他,他说要改,我看只能改。”
两人长吁短叹,一个去通知其他面试官,一个对门口的应聘者客客气气说:“咱们临时换个面试地点,麻烦大家跟我来。”
面试的总共七个人,有条不紊跟在警员身后,从走廊一侧经由大厅,前往『操』场。
迎面走来个穿皮衣的男人,一身黑『色』,头发湿漉漉的,怀里还抱着只头盔。他一没言语,二没多余动作,偏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宣月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只头盔。
黑白相间,除却极简的线条,再无赘饰。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按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早该忘得一干二净,却不知为何在看见头盔的一瞬间,记忆越发鲜明。
她认得那只头盔。
真的是他!
宣月没顾得上看人,认出头盔的第一时间,蓦地松手。
啪,手里的文件夹掉地上了。
众人回头,就看见应聘者中鹤立鸡群的姑娘蹲下身,急急忙忙收拾散落在地的证件与资料。
而宣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有没有这么巧?平城那么多分局、派出所,居然真在这碰见他了!
骗炮渣男宏立城!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她故意扔了文件袋,想避免这场重逢,脚步声却在逐渐靠近。
能不能走快一点?
擦肩而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有的人平时就不烧香拜佛,临时抱佛脚,佛说:我不听。
动作再慢,地上的几样资料还是捡完了。宣月维持着下蹲姿势,没抬头,眼睁睁看着一双脚出现在视野里,靠近,再靠近,直到停在她面前。
心也在此刻停止跳动。
哦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