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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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阴天，云层后隐隐透出太阳的亮光。
清宵院的榕树下，秋千上摇晃着一个烟青衣裙的少女，她一边蹬起双脚离地，一边快速荡向天空，以此重复两个动作不知疲倦，乐在其中。
不远处有个婢女正在做洒扫事情，做得生涩极了，不像是长年干活儿计的粗使丫鬟。
林宵又一次荡起来，这回那名婢女转身了，和她对上眼神却马上挪开。
“晚絮。”林宵停下晃动，轻声唤着，“为什么躲着我？”
“奴婢......奴婢不敢。”怯生生的语气，瑟缩颤抖的肩膀，半边脸颊如同被火烧过一般通红一片，乍一看的确吓人。
这是晚絮。
林宵一瞬间不知该作何感想，也不知上天这样安排的用意是什么，让晚絮回到她的身边。
柳七七在闺阁当小姐的时候，心爱的婢女不止一个两个，但到最后只带了翠云和晚絮入宫伺候左右。
一来宫里人多嘴杂是非多，婢女还是用得最顺手的好，二来翠云办事妥当利落，晚絮细心谨慎又体贴入微，都是适合跟在身边的不二人选。
而眼下，她看着眼前的婢女，那毁了面容的半边脸颊过分刺眼，像是提醒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实际上，前生的柳七七甚至不知道晚絮是怎么失踪的，那时她才刚刚封妃，某一日翠云急匆匆跑来声称晚絮偷了玉贵妃的东西，被打发出宫后便不见了踪影。她命人去寻，寻了多日无果。
晚絮怎么会偷窃玉贵妃的东西呢？
是啊，或许现在不动脑子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柳七七信了。
也许从晚絮失踪的那天开始，她所走的每一步，每一个思索再三的计谋，每一次绞尽脑汁的争宠手段，都暴露在柳欢容的眼皮子底下。
犹记得她的好姐姐都快熬成老姑娘了却还不出嫁。
“姐姐也是有心上人的呢。”难得入宫和妹妹团聚的柳欢容浅笑说着，“或许有一日，妹妹你也会明白姐姐走的路。”
“姐姐的心上人是哪家公子呀？”柳七七在家人面前才偶尔露出原本率真任性的一面。宫里的水太深，一不留神就会溺毙，她表面活得潇洒恩宠不断，把明安府从生死线硬是拉了回来，可又有谁知道这背后有多少的步步为营和精心谋算？
算准皇帝的心意，算准后宫女人的心思，算准前朝大臣们可能的上奏内容......说来好笑，她干脆去摆摊算卦也是一条出路，总比待在宫里强。
“是个极好的人，待我很好，改日给妹妹见见。”柳欢容握住她的手，手心传递温度暖得很，像在寒冬喝下一杯热茶。
柳七七当然高兴，高兴之余多了点担心，她拍了拍自家姐姐的手背：“姐姐莫要冲动，若是痴心错付薄情郎可怎么好？”
太可笑了，痴心错付薄情郎......
凭她柳七七怎么也想不到，姐姐口中的心上人也是自己的心上人，是自己在深宫中举步艰难却仍旧能走下去的信念。
所以她保不住孩子，保不住父母，甚至保不住自己入宫后唯一可心的婢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林宵的目光越发锐利，锐利中带了丝丝狠辣，晚絮不由自主倒退半步。
其实晚絮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大姑娘会选自己进入清宵院干活儿。她是从前跟在柳皇后身边的人，因为盗窃的罪名被赶出宫，无奈之下才隐姓埋名回到明安府，谁知不日柳皇后就背上通奸叛国的恶名，皇家秘密处置不留痕迹。
但她很快就被盯上了。
试想柳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知道的宫闱秘事和情报肯定不少，这么一颗优秀的棋子怎么能落入他人之手？
宁可毁掉，也不会让对手得到。
明安府把她视为烫手山芋，随便找个由头让她出府采买东西，哪想走到半路就被人追杀直到后山山顶。雨雾飘飘，山野茫茫，她滚了下去，半张脸血肉模糊却没有死。
路过的猎人救她性命，竟然是想要平白捡个媳妇回去！
逃啊逃，最终倒在将军府后院院子口，嬷嬷看她可怜于是才在将军府落了脚跟。
晚絮眼中的恐惧无线放大，她害怕，怕极了。
这世上没有人什么都不怕，而她只是一个婢女，承受了本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晚絮悄悄抬头，林宵正好看向她，眼底的情绪让晚絮晃了神。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为什么那眼底会有这样的情绪存在......她居然觉得有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如同感觉到春日的和煦，是那样熟悉的感觉。
这不该是林大姑娘......不该啊。
“你脸上......伤是怎么来的？”她听见林宵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
“奴婢不小心从山崖上滚落下去，不碍事，多谢姑娘关心，奴婢惶恐......”晚絮不敢看她的眼睛，总觉着林大姑娘和传闻里那种泼辣无度的性子太不一样了，差别过大。
林宵伸手碰了碰晚絮的脸颊，晚絮不可置信看着她。
这般丑陋的面容，就算是自己也不愿照镜子，更不用说触碰了。
晚絮连忙跪下不安道：“奴婢恐怕污了姑娘的玉手，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婢......”
“你起来。”林宵把人扶起来，掸去她衣裳上的灰尘，“你和我从前的一个婢女长得很像......”
晚絮顿了顿。
“所以不用怕，我会照顾好你的，从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不晓得是说给晚絮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林宵的声音极平淡，“伤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轻松平常的语气，说出的话让晚絮惊愣了。
让她变成现在不人不鬼的模样，罪魁祸首不止那些追杀她的人，还有明安府，往深里说，或许就连元和朝的皇家都难辞其咎！
林大姑娘竟然说不放过？
晚絮眼中的惊愣已经完全演变成惊惧，可是看少女自然的模样，她又觉得这不是不可能的。
是啊，这是可能的吧？宫女的性命就不算命，当做筹码，当做利益，随意诬陷践踏都没有关系......凭什么。
还有她家娘娘，通奸叛国？放屁！
且看翠云仍旧活得好好的，没有被皇后的事情牵连半分，反而被调去玉贵妃宫里做差事，晚絮就明白皇后的死必定有人陷害。
从前的晚絮跟在柳七七身边，骨子里也是个有傲气的丫头，可惜岁月长河磨练心智，那一点点傲气也被宫里的手段折磨得丁点不剩，只留下小心谨慎。
今日见到这样的林宵，她恍惚又看见了昔日的柳七七。傲得很，倔强得很，脊梁骨笔直笔直，让人想不出一个少女究竟为何会有这般的贵气。
不是入宫后的柳皇后，是柳七七。
不，不是柳七七，是林大姑娘林宵。
林宵感觉到晚絮的情绪变化，她出声安抚：“你就在清宵院待着，好好的。”
“是。”滚烫的泪从半边脸颊流下，晚絮的声音沙哑了，“奴婢的事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还有一事，想请求姑娘做主。”
“你说。”
“奴婢在被明安府赶出来前，是在宫里服侍柳皇后的，皇后娘娘是枉死！”晚絮骤然激动起来，“娘娘根本不会通奸叛国，是，是有人精心设计好每一步，陷害娘娘的！”
“我知道。”林宵笑了，“元和朝一团污秽，我都知道。”
既然污秽，那不妨更污秽一点。
乱上加乱，戏中唱戏，她便要瞧瞧这天下的流言究竟往那边倒。